李延眼中情绪翻涌,就好像是水下曾极力隐藏的波浪终于翻上了水面。 “为什么?”李延看着燕雪风,终于道,声音艰涩:“……为什么?” 李延说的语焉不详,燕雪风却瞬间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燕雪风看着他甚至笑着偏了偏头:“能有什么为什么。皇兄你当日在跟臣弟说出那个小将的名字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了,不是吗?” “皇兄你自己将刀子递到臣弟手里,难道还要怪臣弟为什么要用它来捅你一刀吗?” 燕雪风口中的满不在乎终于刺激到了李延,男人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把抓住燕雪风的手:“朕那是信任你!朕那是……” 我那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我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所以想用那样的方法来让你明白,我真的会好好地信任你、好好地器重你,我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永远对你最好。 我只是、只是想用这些……来换一个你也会喜欢我的可能性啊。 哪怕、哪怕是骗骗我也好。 骗骗我也好。 为什么要这样……将我对你所有的示好都反过来用来伤害我? 我那么……喜欢你啊。 李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燕雪风。 母后总是怒斥他说他怕是疯了。 李延有时也觉得自己确实是疯了。 为什么会那么喜欢? 燕雪风就好像是融在他心尖的那一捧白雪,外人只觉他好看,李延却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冷。 可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舍不得,想用心尖所有的温度来留住他,不想它融化,想他永远都在。 即使会冷一辈子,也宁愿捧一辈子。 李延想到那时告诉燕雪风那小将的名字的时候,虽然不能完全排除色令智昏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想赌一次。 想必连几年前的李延自己也许都无法相信,有那么一天自己会昏聩到用……那样的军政机密来赌一次心上人的真心。 真傻。 难怪这真心……会被人如此弃之如敝屣。 那句话李延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李延:“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你对苏锦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也分给朕一两分?” 你那么疼你那徒儿,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卷进自己谋|逆的罪名里,甚至可以求傅尚书令,要他陪你演一场戏,将苏锦送入宫。 这样的情深义重……为什么就不能分给他一两分呢? “我对她好是因为我喜欢她。”燕雪风冷漠地看了李延一眼,“我对你不好是因为我不喜欢你。” 那句“我不喜欢你”一出口,李延的脚下都有些踉跄。 李延抓着燕雪风的手更加用力了,那力道重得让燕雪风都忍不住开始皱眉。 李延看向燕雪风,表情扭曲,他用一种近乎执拗的语气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明明、明明我对你比她对你要好得多!” 李延一向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还是燕雪风第一次见到李延如此。 “你想说你对我比她对我好多了?”燕雪风看着李延,几乎残忍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啊皇兄。你忘了吗?” 燕雪风靠近李延,李延一时只看到燕雪风那对极致冰冷的眸子:“锦儿她可从来没有伤害过我,可你有。皇兄你忘了我这一身的筋骨是怎么废的吗?皇兄,你逼着我喝了十多年的毒|药,你都忘了吗?你知道毒|药入体是什么感觉吗?我那时每喝一碗毒|药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定要让你也尝尝那滋味!” “我要让你尝尝亲眼看着自己的一身修为被废掉的感觉!尝尝明明痛到极致却不能反抗的感觉!我要让你也尝尝,独自守着一座空荡荡的王府……一个人长大的滋味。” “这些你都忘了吗,皇兄?但我可忘不掉。你想让我原谅你?不如皇兄也来亲自试试那般滋味?” 燕雪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眸子简直冷到了极致。 他看着他,眉眼里满是厌恶。 李延待在原地,只觉浑身冰冷,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四周空茫净是皑皑白雪,而不远处的那一片绿意风景处却设了结界,让他只能看着,却永远无法触碰。 他从前虽也知道燕雪风恨他,却从不知道……他竟有这么恨他。 他对他原来真的只有满满的恨意。 ……再无其他。 他甚至恨他恨他如此不顾理智的地步。 “所以你就在知道那小将的名字之后就通知了敌军?”李延轻声道,“雪风你难道没有想过,这么做虽然能给朕造成损失,但那损失终究有一日是可以被弥补的。” “可是你,”李延笑了笑,伸手抚上燕雪风的脸颊,“可是你呢?南蛮是胜利了,得到了暂时休憩的时间。可是你呢?他们会来救你吗?你竟是恨我恨到……连鱼死网破的境地都不愿意等了吗?” “……”燕雪风这次沉默了许久,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皇兄,宫中的留香殿是谁的宫殿?” 李延一愣,抚在燕雪风脸颊旁的手一僵。 “听闻留香殿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里面居住的美人名中带着一个‘香’字……就与臣弟的母亲一样。”燕雪风抬头看着李延笑了笑,“臣弟之前去了一次之后便觉得奇怪,回去就让人调查了一下。皇兄猜臣弟查到什么了?” 李延看着他,眉间终于皱起来,不再说话。 “臣弟找到了当年挂在留香殿中的画像,据说是先皇亲手为殿中美人所画。”燕雪风抬眼看向李延,眼神清明,“那画中美人,分明就是臣弟的母亲。” “据说那美人当年曾有个孩子,年纪算来应该与臣弟一般大。” “皇兄你说,臣弟与你……究竟该是个什么关系呢?”第25章 古代宫廷1.23 燕雪风的母亲当年也曾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儿。 她与太后自小相识, 是手帕交, 在闺阁中时两人关系极好。 太后年轻时容貌艳丽,燕雪风母亲却偏温婉,两人美得各有千秋,当年曾被称为“京城双姝”。 太后极年轻时便入了宫,但与燕雪风母亲的联系并未中断。燕雪风母亲时常会进宫去陪伴太后。太后生李延生得早,却不得圣宠, 心中苦闷, 便时常邀燕雪风母亲前来闲聊。 有一日燕雪风母亲来太后宫中时,却正巧遇上先皇也在。 大昭对男女大防并不像前几朝那么严格,燕雪风母亲当时虽未成亲,但她与燕雪风父亲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早地就定了婚, 因此燕雪风母亲当时并太过避着先皇,向先皇行了礼后仍与李延母亲交谈了一会才离开。 可这一次见面, 却就见出了问题。 燕雪风母亲以为自己一个有了婚约的人、夫家又是朝廷正仰仗的大将军,先皇再如何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去。
可先皇是什么人?先皇这人是个真正的好/色之徒,与燕雪风之前只是伪装出来的假象不同, 他是真正地沉溺于声色。 燕雪风母亲容貌实在温婉动人, 先皇一见就心痒难耐。 但美人虽美,但身份不一般, 朝中重臣的未婚妻, 这个身份放在那, 先皇虽说好|色,却并不昏聩,自然知道这人实在不是自己所能肖想的。 原本只这样也许事情就过了。 本来嘛,天下美人何止千百,先皇一个帝王,宫中美人无数,燕雪风母亲即使生得再绝色倾城,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 后来燕雪风父亲母亲完婚,就更是不再有可能。 但事情坏就坏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上。 燕雪风父亲在战场上战死了。 燕雪风父亲一死,先皇在悲痛之余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样一来,燕雪风母亲是不是就可以任他享用了?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燕雪风母亲一介女流之辈,丈夫一死,谁还能护住她?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重重深宫锁美人,留香殿的殿门一锁,即使宫中有人觉得事情不对,但又有谁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来忤逆帝王呢? 燕雪风刚两岁时她母亲入的宫,燕雪风五岁时她母亲不知何故在宫中去世。 燕雪风母亲死后,燕雪风便被送回了洛王府,当时他还实在太小,不能清楚地记得事,因此青篱之前查看燕雪风回忆时并没有看到这一段,只是隐隐约约之间觉得燕雪风回忆中母亲的形象有些奇怪。 在燕雪风的回忆里,她母亲几乎是整日以泪洗面,与传言中那个温婉坚韧的形象完全不同。而且她对先皇恨之入骨,她对燕雪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先皇害死了你的父亲和祖父,害了你一家人,等你长大后一定要报仇”。 女人说这些话时衣裳华贵,发间璎珞发簪叮当作响。 现在想来那样贵气的打扮,分明是宫妃的穿着。 当然,燕雪风确实是燕家的孩子,与先皇完全没有关系。 燕雪风母亲入宫时李延已经记事了,所以他也一定对燕雪风不是自己亲弟弟这件事十分了解。 但当燕雪风跟他说完那句话后,李延却没有反驳。 他只是盯着燕雪风看了许久,终于开口:“所以你现在是在为你母亲报仇?” 当日他为了与燕雪风修好,曾命人去调查了燕雪风父亲与祖父的死因,想因此来让燕雪风放下对他的仇恨。 现在想来确实是天真了。 哪怕没有这些年的毒|药事件,光有燕雪风母亲这一件事,以燕雪风的性子,他就永远不会原谅皇家。 燕雪风沉默片刻,却道:“皇兄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那副‘月’是你画的吗?听闻先皇的绘画先生也曾教导过皇兄作画。果然一脉相承。” 当然这其实是假话,原世界中皇帝的图画也许确实与先皇的十分相像,但现在这个“李延”因为有暮千崖的影响,作出的画完全是另一种风格。 但暮千崖在这个世界显然没有保留自己原本的记忆,所以青篱这么说他也不会觉得不对。 果然,李延闻此并没有表示什么疑议。 男人盯了他许久,突然轻声道:“所以从一开始,在你心中,朕就没有机会,对吗?” 燕雪风没有回话。 李延看着他,垂眉笑了笑。他笑的有些落魄,甚至有些自嘲,就好像是终于放弃了一件明知不可能、却固执地一厢情愿地坚持了许久的事。 片刻后李延抬眼,看着燕雪风道:“雪风知道昨日母后说朕什么吗?母后说朕还不如父皇,至少父皇虽为了美人昏聩,但至少美人都得到手里,朕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朕想着,确实如此。” “得不到的人,确实该毁了。” 燕雪风一开始并没有理解李延话里的意思,直到他抬头,看到李延深沉的眼神,才悚然一惊。 李延:“雪风看到的父皇画的你母亲的画像只是一小部分,还有一些更私密的当年母后就已经尽数烧毁了。雪风想不想知道那些画里都画了些什么?” 说着伸手去触燕雪风的脖子。 燕雪风往后退了几步,表情终于有些慌乱起来。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道:“皇兄不担心臣弟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不担心。”李延道,因为他清楚本来就不是,燕雪风也清楚。 然而李延说出口的却是:“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燕雪风用一副仿佛见了鬼的样子盯着李延看。 他仿佛气得很了,胸膛起伏得厉害:“你……!” 李延看着他因为气氛而染上嫣红的眼尾,道:“雪风生得真好看。” 燕雪风:“……” 李延:“比天下所有美人都好看。” 燕雪风:“……”他狠吸了两口气。 李延慢慢走进,男人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甚至连语气都是清清冷冷的,只一双眼睛,黑黑沉沉的,甚至从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衍生出了一丝可怖的血色。
他说:“雪风设计了这么多,就没想过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吗?你的盟友吗?不会来救你吗?” 燕雪风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