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您最近可是……身体不适?”清月说着语气里掺上了担忧,“说来我方才就想说,教主您近来脸色太过苍白,可要属下去传教中大夫来?” 沈澜洲又伸手去取桌上的茶碗,一脸平静:“不用,是我近期练功的缘故,没有什么大碍,清月不必忧心。时辰也不早了,你先下去吧。近来教中事务多,辛苦你了。” 清月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为教主、为我教即使是肝脑涂地,清月也心甘情愿。” 沈澜洲听了又是笑了笑,抬手让清月下去了。 清月应是退下。 女子退离了几步,却是不知为何又停下了脚步。 清月转头看了沈澜洲一眼,只觉男人一个人孤身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实在是孤单,许是之前沈澜洲对她的温和给了她勇气,清月竟是快走又折返了来,一把将沈澜洲抱住。 “教主近日看着实在是憔悴,教中事务有我替你分担,教主要多多注意身体才对。”清月道,她说着顿了顿,隔了半晌又含笑补了一句,“师兄。” 清月将脑袋埋进沈澜洲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师傅和师娘都不在了,师妹就剩师兄你了。师兄你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清月说这话时语气甜腻而亲近,恍惚之中竟有些像是许久前儿时两人还亲密无间时。 时光刻下的二十年隔阂,在这一刻仿佛从未出现过。 清月感觉到沈澜洲的身体有些僵硬,料想他是不太习惯与人这样亲近,便忍不住笑了笑。 “小师妹”的身份给了她恶向胆边生的勇气,清月竟是又抱了抱沈澜洲,笑嘻嘻地抬头道:“师兄你身上好香啊、腰也细。” 说着却是吐了吐舌头,像是担心沈澜洲打她似的立即放开手跑开了。 沈澜洲坐在原地楞了许久,他抬眼看着清月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跑开的样子,许久后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眉眼倒是疏朗了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沈澜洲便开始轻声得咳起来。 且愈咳愈烈。 沈澜洲用手捂住口唇咳了半晌,再放下手时,却见手上一片血红。 如玉的肤色映衬着艳红的血色,那对比一下子刺眼到让人眼睛生疼。 玄色的衣袖下掩着白皙的手臂。 因着这抬袖的动作,衣袖滑下一截,露出的一小截如玉手臂上,却分明……满是用刀滑过的伤痕。 沈澜洲坐在原地看了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看了许久,眼中波澜汹涌,像是在看什么完全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须臾后却是又慢慢地垂下眼。 沈澜洲慢慢地、慢慢地将衣袖拉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衣袖整理好,将自己手臂上的痕迹完完全全地遮掩住。 动作轻柔优雅地仿佛之前无数次在动手前整理衣袖一样。 沈澜洲做这动作做了许久,才重新垂下手,慢慢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落花飘荡,落到了沈澜洲未喝完的茶水里,然后慢慢地与这半盏茶水一起渐渐凉透。 ***** 沈澜洲在苏少眠住处前徘徊了许久。 苏少眠这住处地方偏僻,环境清幽,像这样的时间,房屋周围并无任何一个行人,直衬得四周安静异常。 沈澜洲在院门前徘徊,他几次想伸手去敲院门,手指临触碰上院门,却就又都放下了。 竟是踌躇许久仍不敢上前敲门。 庭院院门紧闭,内里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 里面该是……没人吧? 沈澜洲在门口站了会,慢慢地垂下眼,正想转身离开,身后的院门却突然打开了。 沈澜洲一惊,抬眼去看,却正见大开的院门前正站着两个人。 是两个男人,一人穿白衣、一人穿青衫,正并肩站在那里。 穿白衣的显然是苏少眠,穿青衫的却是一个沈澜洲不认识的人。 沈澜洲一愣,见到两人后原本因为见院门终于打开而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他站在那里,痴痴地抬眼去瞧苏少眠,却是默默不语,亦是不敢上前一步。 青衫男子瞧见沈澜洲显然也很是惊讶,他显然没想到这里门口竟会站了个人。 他用一副十分疑惑的眼神盯着沈澜洲看了会,随即却是又转身去与苏少眠道别。 青衫男子眉目周正,文质彬彬,看着似是个读书人。 他对苏少眠态度显然十分殷勤:“那苏大夫孙某这便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苏少眠亦是态度温和地与他告别。 青衫男子临走前甚至还对沈澜洲笑了笑,眉眼温和,确实是一副读书人才有的谦谦公子的模样。 沈澜洲看着他与苏少眠互动,眼神就愈发黯淡。 苏少眠送走了人,一回头见沈澜洲还站在那里,便是忍不住一皱眉。 事实上,苏少眠很奇怪沈澜洲为什么还总是来找他。 苏少眠确实是恨沈澜洲,想报复他,但他对他的报复,到之前为止就结束了。 苏少眠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对沈澜洲,不仅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于他,甚至最后还逼着他与叶呈做那种事。 苏少眠原本以为以沈澜洲的性子,当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的时候,便会彻底放弃他。 可没想到,他明明已经告诉了他一切真相,甚至说了无数次难听的重话了,沈澜洲竟还是这样会来这里找他。 男人每次来时看他的眼神竟还如当初一样,温柔卑微又小心翼翼,若硬要说差别,大概就是多了份……压抑不住的绝望和悲伤吧。 苏少眠一看到沈澜洲这眼神就会觉得很烦,烦到让他头疼。 他想不通沈澜洲怎么会还对他有感情。 苏少眠原本的设计是他对沈澜洲说出一切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他完成了报复沈澜洲这件事,沈澜洲也终于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此后沈澜洲也许会恨他,恨到要杀了他,但这也无妨,只要他回神医谷便安全了。沈澜洲刚定了邪道,想来是不敢在这种时候得罪神医谷的。 哪怕沈澜洲真的气到发狂,不顾一切地要杀了他,那便让他杀,最多不过是一死,他苏少眠也并不怕。 可现在,苏少眠倒宁愿沈澜洲是想杀他! 这样还总是黏黏糊糊地来找他算是什么意思?! 苏少眠不知为何现在一对上沈澜洲这张脸就会变得很暴躁,完全不像他本来的性子。 苏少眠看着沈澜洲道:“沈教主你还总是来找我做什么?!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我根本就从来没喜欢过你!我当初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报复你!现在我已经报复结束了,所以我现在对你已经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你不要总来找我!沈澜洲你怎么回事?!我之前那样对你,你竟然还喜欢我?!你都不生气的吗?!” 苏少眠说到最后语气简直是暴躁的。 沈澜洲听了他的话浑身一抖,他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又垂下了眼。 沈澜洲生得容貌昳丽,他这般垂着眼的模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垂下一抹淡淡的印记,实在是好看又让人心生怜惜。 可苏少眠看到沈澜洲这样只会觉得愈发烦躁。 苏少眠看了沈澜洲一眼,竟是忍不住伸手去推沈澜洲:“你要是真生气,就一剑杀了我!你要是不想杀,就快点给我离开!我可没空跟你在这耗!” 说着便把沈澜洲往外推。 沈澜洲不敢反抗他,只能用一双满是悲伤的血瞳抬眼看着他。 苏少眠被他这眼睛看的不知为何只觉自己心中一痛。 “走!走!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苏少眠为了掩饰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心痛更用力地伸手去推沈澜洲。 他伸手握住沈澜洲的胳膊,正要将他推走,握着胳膊的手却突然一顿。 苏少眠突然觉得自己手下的触觉有些不对。 原来在刚才的拉扯中,他的手已经越过沈澜洲的衣袖,触及到了他的肌肤。 这手下的这凹起的感觉是…… 苏少眠整个人一僵,他猛得一把拉起沈澜洲的袖子,低头看着沈澜洲手臂上深浅不一的刀痕一脸的不敢置信。 沈澜洲的手臂上满是刀痕,深深浅浅,几乎布满了整条手臂,不少都深得几乎入了骨。 看那刀痕的角度,却分明都是……沈澜洲自己割的。 “这是什么?!”苏少眠的表情犹如见了鬼,他抓着沈澜洲语气里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你自己割伤你自己的?!沈澜洲你疯了吗?!”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喜欢你?!”苏少眠看着沈澜洲表情都扭曲了。 沈澜洲垂着脑袋,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那样安静的垂首站在那里,与他以前那种肆意风流、薄情狠心的模样完全不同。 苏少眠不知为何像是被沈澜洲这自|残的行为给刺激到了。 他在院门口团团转了两圈,又看向沈澜洲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喜欢你的!懦夫!” 说着苏少眠走进院里,将院门猛得一关。 沈澜洲身躯一颤,却仍安安静静地站在院门口,未发一言。 片刻后院门却是又打开了。 苏少眠又出现在院门口,他脸色十分难看地看着沈澜洲,道:“你进来,我给你包扎。” 沈澜洲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惊喜的意味,可一看到苏少眠黑得厉害的脸色又垂下了眼。 他不敢说话,只沉默着跟着苏少眠走进了院里。 苏少眠让沈澜洲坐在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却不知为何一直在忍不住骂骂咧咧。 “沈澜洲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用刀割自己很好玩是吗?!你感觉不到疼的是吗?!你是不是不明白什么叫‘我之前是在报复你’?就是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你!我让你做的一切事情不过就是为了作践你!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还喜欢我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一剑杀了我、或者利用魔教的势力让我生不如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卑微得傻到还想求我原谅!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明白吗?!那些话不过是我说来刺激你、侮辱你的!你……” 苏少眠说着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己眼眶酸涩得厉害。
他于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抖着手给沈澜洲包扎他手上的伤口。 “……我有做错了。”过了半晌,从一见面就安静得不曾说一句话的沈澜洲突然开口,“我一定有做错了……否则少眠你怎么会这样恨我。” 沈澜洲轻声道:“我一定有哪里做错了、伤害你了,你才会……这样恨我,才会做这么多事情想报复我。” “现在……”沈澜洲说着突然开头,苏少眠看到他一双通红的眼睛,“你解气了吗?” “不管我之前做了什么,一定是我不对。现在你想做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少眠,你解气了吗?” 苏少眠一下子僵住。 他抬眼用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沈澜洲,沈澜洲却仍在继续道:“我不在乎你之前报复我。但是少眠,如果你解气了,能不能、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沈澜洲这话说得实在是卑微得很,那话语……显然是在恳求。 很显然,他并不是不知道苏少眠在之前那样对他是在利用、报复他,但沈澜洲他……愿意用这些伤害来换一个苏少眠原谅他、喜欢他的可能性。 苏少眠忍不住站起了身。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苏少眠睁着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上辈子的时候沈澜洲站在神医谷门人那一地的鲜血里垂眼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样冷、那样无情,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澜洲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少眠愣愣地道,他也不知是在问谁,眼神空茫得很,“你不是最风流、最薄情了吗,你不是把天下看得比什么都重吗?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那个风流无情的魔教教主,怎么会用这样卑微的语气来求他的喜欢? “我不知道。”沈澜洲轻声道,“我曾经也以为自己谁也不喜欢,我觉得什么都没有天下好。这世上美人这么多,我为什么要执念于一人?” “可是少眠,现在我就是……喜欢你啊。你不喜欢的一切我都改,你厌恶我的所有我都还,你……就试着喜欢我吧,好不好?” “就当……重新开始吧,好不好?” 沈澜洲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