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相处的气氛又恢复了温馨中带有几分客气的诡异。 谢漾元心累地跟着秦濯的动作包饺子,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调和这对父子之间关系的艰难性就在于——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相处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并且对这种相处方式习惯已久,就像当初他表示秦濯应该好好跟他父亲谈谈的时候,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秦濯露出抗拒的神色一样,现在的秦老将军显然也是浑身不自在,恐怕恨不得出去面对一个军团穷凶极恶的星盗,也不愿意在这里跟他们几个人合家欢。 这实在是…… 算了,慢慢来吧,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秦家这两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想让他们软化下来可真是任重而道远。 机器人管家给兴致所至的主人们准备了三种馅料:一荤一素,还有一种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鱼肉,秦濯动作娴熟地用那些馅儿将手里的皮儿塞得满满当当,双手一捏,一个圆鼓鼓胖墩墩的元包饺子就在手里成型了。 他得意地瞥了一眼谢漾元,无意间看见对面的父亲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呃……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次回来之后,父亲还没在家里吃过饭,不过现在的秦濯也无心在乎他的震惊。秦濯垂下眼睛,一边动作迅速地包着饺子,一边不时小声跟谢漾元说笑几句,浑然把对面当成了空气。 ——这样下去不行,谢漾元心累地学了一会儿,借口要松散松散筋骨,把秦濯一起从大厅里拉了出去。 “你也感觉不舒坦吧?” 两个人走在白雪覆盖却鸟语花香的花园里,秦濯伸了个懒腰,歪头笑道:“我们家就是这样,他一回来就把气氛搅合得一团糟,你别费劲啦,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也知道你们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不过年还是要好好过的,”谢漾元摇了摇头,“不然一家人坐在一起多尴尬呀。” 秦濯回头看他:“你有好办法?” 谢漾元:“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好不好的……我现在也不太确定。” 过去在宗门里一起过节的时候,总会有一部分长老专门负责在整个宗门画下一个巨大的祈福法阵——并没有特别大的作用,只是能让大家的心情都保持在较为愉悦的状态,家庭(宗门)观念也更重一点,以此来减少冲突,能让大家都安安心心地过节。 现在虽然没有那么多长老,谢漾元自己的实力也不算太高,但好在秦家也就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四个人,面积比起从前的宗门来说也甚小,以他现在的能力,勉强还维持得住。 不管怎么说,谢漾元还是愿意相信,秦老将军无论如何对这个家还是有感情的——秦濯出事的时候,他的表现也多少能说明这一点。 说干就干,谢漾元带着秦濯绕着主屋转了一圈,在一些特别的地方放下了符纸,那些符纸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散发出淡淡的幽光,很快就隐没在雪里不见了。 “这些东西能起到效果吗……?”尽管对谢漾元的能力一向非常相信,秦濯还是抱持着颇为怀疑的心态,“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的——我们家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也都习惯了,要是突然有所改变,我妈说不定还会受不了。” 谢漾元斜了他一眼:“你们总是一家人,说白了也没有什么互相对不起的地方,何必一直要让这种心结横在中间呢?这大过年的,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多好啊。” “……也对,”秦濯笑了笑,“老头子独了那么多年,我看他有时候也不是不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们表达,我妈也是……这次如果能顺势解开他俩的心结,倒确实是一件好事。” 谢漾元点点头,两个人沿着屋子的边缘又转了一圈,看到各处的符纸阵法都已经安排妥当,才重又回到大厅里去。 “回来得正好,来,快把最后这几个收拾完,就该下锅了。”在他们出去的时间里客厅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房子的两位主人之间气氛多少有些尴尬,看见他们回来,秦夫人顿时好像松了口气一般,直接站了起来,催促着两个人赶紧加入年夜饭大军。 谢漾元和秦濯对视一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上前接过收尾工作,热热闹闹地打算一起去厨房下饺子。 谢漾元想了想,把其中一盘饺子塞进了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的秦老将军的手里。 “……” “麻烦您帮忙拿一下呀,”相貌俊美的青年笑眯眯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拒绝,再加上谢漾元一身亲近自然的仙灵之力,看上去仿佛天生就能让人产生好感,“您还没有吃过自己动手包的饺子呢吧?” “……是啊,”也许是今晚心情多少比较放松,也许是屋外的符纸起了作用,秦老将军沉默了一下,竟然真的在妻子和儿子惊讶的目光中响应了这种家长里短的对话,面容有些紧绷地扫了旁边的夫人一眼,从善如流地端起了盘子,“我们家里人也很少这么齐。” 秦夫人轻哼了一声:“那可不,你是大忙人,今年我都打算好和漾元一起过年呢,你们爷俩回来干什么?” 秦濯耸了耸肩:“妈您这话就不公平了,我近来表现多好啊。” “对对对,你就知道疼媳……咳,反正现在是每天在家了,原来就没心情陪你妈对吧?” 秦濯摸摸鼻子,跟看过来的秦老将军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第122章 谢漾元绝对没有想到过这一茬。 ——真的, 他都已经快要忘记他和秦濯的婚契问题了,两个人之间有婚契牵着固然是好, 但他们两个神魂早已交融, 其实并不是有多么需要所谓天道的承认,就拿他们日常的相处来说, 那事儿出了以后, 不论是平时两个人对对方的心有灵犀程度,还是在性生活上的契合度, 其实都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但是当然啦, 如果有机会能将断掉的姻缘重新牵上的话,他肯定也是很高兴的。 但谢漾元真的没有想到, 这姻缘线断的时候断得无声无息,连上的时候,同样也是没有一点预兆。 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时刻,半是大家齐心协力, 半是谢漾元的符咒的功劳,秦家一家子的年夜饭吃出了几分正常改有的幸福美满——虽然饺子破掉了一大堆,但好在有万能的机器人们在后厨为有心无力的主人们查漏补缺,端上来的一个个都圆润饱满, 哄得秦夫人以为自己厨艺颇佳, 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真正负责煮饺子见识过惨状的谢漾元和秦濯不敢说话。 总之,就是在这样基本上挑不出什么错处的气氛里, 大家一起吃了年夜饭, 每个人喝了两杯酒, 守在一起看新年晚会——说实话挺精彩的,不过看到一半秦夫人又无意中提起了沈东洲的话题,大伙聊了一会儿,想到沈家现在可能正闹得鸡飞狗跳,各自都有些唏嘘。 谢漾元顿了顿,决定还是让他们好好过个大年夜,有关林逸之的事儿,明天再开口好了。 他熨帖地啜了一口香醇清淡的米酒,窗外和投影屏上同时开始绽放年节的烟花,璀璨的颜色在视网膜上留下醉人的色彩,而秦濯的手就放在边上,谢漾元心中一动,翻手过去握住了他的。 秦濯的手很暖,干燥中显出沉稳来,就如同他这个人,握上去之后就像被一团令人安心的棉花裹在其中,再看看窗外飞扬的雪花——即使身上其他地方也并不冷,那感觉还是迷人极了。 谢漾元正打算开口说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什么极温柔的东西突如其来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他骤然一惊。 秦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谢漾元不对劲,他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半撑起身体关切地看向他:“怎么了?出事了吗?” “不不不……”谢漾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本能地连忙否认——那种温和中甚至带出点酸涩的感觉填满了他的胸腔,那一瞬间带来的冲击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抬眼看着秦濯,突然很想亲亲他的嘴角。 突然被亲的秦濯:“?” 秦夫人带着笑意看了他俩一眼,笑着揶揄道:“好了好了,已经这么晚了,也熬过十二点,就放你们回房间去吧——明天早上有客人要来,可不许睡过头。” 秦濯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红。 谢漾元张了张嘴,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倒反而没有意识到在家长面前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他高兴地拉着秦濯起身,冲秦老将军和夫人礼貌地道了晚安,就依言回了他们的房间。 “到底发生什么了?”秦濯到底还是了解谢漾元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他懒懒散散地坐在床上,抬头看自己的爱人:“很久没看见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谢漾元也不卖关子:“我们的姻缘线又连上了!” “……”秦濯猛地一怔,“什么?” 不怪他反应慢,要知道就连谢漾元一开始都没能太快地接受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简直比当时姻缘线断掉的时候还要突然。 “其实想一想,也该来了,”谢漾元歪歪头,在他旁边坐下,“我又没有跟你说过,缔结上古婚契所需要的条件?” 秦濯想了想:“就是那个‘偕老’?” “对,”谢漾元点头,“‘偕老’是我们修真界当时已知最为古老,同时也是最为高级的婚契,契约双方两人甚至能够共享实力和生命,我那时候为你的寿命问题可操心来着,能想到最靠谱的办法就是想辄跟你结这个契了。” 他横了秦濯一眼:“当然,后来你突如其来地把咱们本来就不算高级的旧契约给断了,这计划也就搁浅了一段时间。” 秦濯厚着脸皮笑了笑,聪明地不去接这个每次说起来都让他处于下风的话题:“我记得这个契约很严苛来着,什么生生死死忠贞不移的……好像很抽象。” “生一次,死一次,”谢漾元补充上他的话,“偈语很长,并且在我的时代就已经失传了……千百年来,单是这前两句话,能够满足的道侣就凤毛麟角,现在想起来,咱俩还算是做了弊。” 秦濯来了兴致:“怎么说?” “为彼此生一次,死一次,”谢漾元兴致勃勃,“首先说你,我跟你讲过当年的事——你是为了保护我而死,而后来我找到金莲为你温养神魂,也正是因为金莲不凡,才将你险些消散的魂魄重新凝聚起来,送到这个时代——这就是所谓的‘生’了,这么说起来,你这一辈子能为人,我可跟你父母占有差不多同等的功劳呢。”
秦濯忍俊不禁:“是是是,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仔细算起来,你可也不止让我重生这一次了。” 他说的是谢漾元穿越过来之后治愈他重伤的事,不过这事在谢漾元眼里本就简单得不得了,几乎从来没有放在心上,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就之前的话头再说下去,而是转而说起了自己。 “因为你的神魂在这个时代,身上还带着我的神识烙印,所以在面临九天雷劫险些魂飞魄散的时候,我的一点本源神魂才能受到你的吸引,穿越千年的时间也飘荡到这个时代来——这大概就是我这一边的‘生一次’了,若是没有你,我同样活不到今天。”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早就说不清了,彼此成就彼此相携,神魂骨血中都融合着对方的印记,根本分不开来。 谢漾元继续道:“至于死,可能是上次在赛诺星的事,这就是我为什么说我们可能作弊了——我显然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有一段时间全身功力尽失,乌拉星上又完全被与外界隔绝,机缘巧合之下被天道判定不存在,而你又在那时候跟我解除了婚约——”他这次没有露出揶揄的神色来,反倒显得很郑重,“作为我和这个世界最深刻的联系断了,天道一时失察之下,约莫就自动判定了我死亡。”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现在才想明白,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后来咱们那姻缘线怎么连都连不上,天道一直不承认我的存在,好好的……咱们用的都是正常的法子,自然不可能让你跟我结‘阴亲’。” 秦濯:“……噗。” 他震惊了:“还能这么搞?天道不是要管天下所有万物生灵的大佬吗,咱们这点小事他也管得那么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谢漾元笑了笑,“一来生死伦常,本就是天下的大事,二来我毕竟不是普通人——曾经跳出六道轮回,不在五行之中,他自然可能对我高看一眼,因此格外关注些,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