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的儿子也跟着不学好,整日里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的活计,一家几口人,都靠着王婆子一人讨生活。好在,王婆子在徐府里似得了贵人的青眼,除了每月的月例,偶尔还能带着主人家的赏赐回来。 这夜,王婆子从徐府干完活,并未同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长兴街。她一路小心谨慎,左顾右盼,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见四下无人,便急急地拍起门来。 里头的人大概已经睡了,王婆子拍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她急得满头大汗,脸贴着墙,低声道:“椿娘,椿娘——是我王婆子,快开门呐!” 铺子里终于有了点反应,一个慵懒的女声道:“王婆子?” 铺门打开,椿娘只披了一件轻薄的外衫,脸上未施粉黛,这使得她比白天看上去老了好几岁。“怎么回事?”她不满道,“白天你们不来,这么晚才来吵人睡觉。当椿娘我好欺负么?” 王婆子把椿娘往里推,“咱们进去再说。”王婆子走进铺子,仔细把门关好。椿娘打着哈欠,问:“到底咋回事?” 王婆子两眼斜溜一转,“我问你,今个儿有没有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贼标志的公子儿来你铺子?” 椿娘立刻想起来白日里让自己小小惊艳了一把的年轻公子,不由地惊呼道:“就是那位好似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公子罢!怎么,你认识他?” “你先同我说说,他来这,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呀。”椿娘茫然道,“他就买了几样东西,说是要送人。” 王婆子眼睛发亮,“真的没有其他的了?” 椿娘又细细回忆了一番,“没有了。” 王婆子沉沉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得赶紧回去向姨娘复命。” “哎!”椿娘喊住她,“你们的东西还要不要了?” 王婆子寻思着既然是虚惊一场,那东西拿回去也没什么,省的过几日还要多跑一趟。“成,你赶紧取来给我。” 拿到东西后,王婆子没有久待,把东西揣进怀里就往回赶。就在此时,胭脂铺对面的清辉楼,一道侧门悄然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朝王婆子离开的方向悄悄跟去。 徐府里,各院的主子都已歇下。云溪把寝室里的灯一一吹灭,只在床帐外留下了最后一盏。而后,她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少爷已经睡了?”守在门口的九冬问。 “是的,九冬哥。”云溪朝他嫣然一笑,“你也快去睡吧,这里有我伺候。” 九冬伸了个懒腰,“那我先走了,你伺候好少爷。” 夜色更浓,连白日里叫得欢快的哔蝉也息了声,四下一片寂静。整个闻秋阁似乎只有云溪一人是醒的,她确定了这点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越是接近书房,她的步伐越是急切。推门的时候她的手都在颤抖,连滚带爬地进去,又迅速把门关上,靠在门又重又急地喘起气来。好不容易心跳平静下来,云溪就迫不及待在书房内翻箱倒柜,嘴里还嘟囔着:“木盒……木盒……” 书房里除了几个书柜,一盏书桌,没什么其他的杂物。很快,云溪就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她所要的东西。她根本没心思去看里头是什么,就飞快地退出了书房,朝园子的方向疾步而行。 帘茶提着灯笼,心急如焚的在假山后头来回徘徊。这个时辰,王婆子应该回来复命了才是,现下却一点消息也没。云溪那丫头也不知道怎样了……这时候,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闪身躲进假山后的洞穴里,待看清来人,才轻声唤道:“云溪,这里!” 云溪吓了一跳,看见帘茶正冲自己招手,才镇定了一些,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帘茶火急火燎地问:“要你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云溪连连点头,掏出那个小木盒递给帘茶,抱怨道:“帘茶姐姐,可吓死我了!” “你怕什么,不是没出事么?”帘茶数落着云溪,心里沉甸甸大石头却放了下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她打开木盒,见到里头的东西后,乍然愣住,“这是——” “是谁在哪里?快出来!”洞穴外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慌和恐惧。 “出不出来?”九冬兴奋得嚷嚷着,“再不出来,我就让叫/春,啊不,赵管事亲自去逮你们了!” “帘茶姐姐,怎么办啊!”云溪声音里带着哭腔,“是九冬!二少爷让他来抓我们了!” 帘茶眼眸沉沉,心里把整件事完完整整地过了一遍:没有证据,这大不了就是一个偷窃的罪名,比起那件事来,实在是无关痛痒,更何况……她看着急得掉眼泪的云溪,暗暗地拿定了注意。“没事的。”她柔声安慰着,“一切有我,我们出去罢。” 云溪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哑声道:“帘茶姐姐,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我!” 两人互相搀扶地走出洞穴,假山处除了九冬,还有几个闻秋阁的家丁和一脸不知所措的赵春。九冬恶狠狠瞪着她们,“吃里扒外的家伙,把她们带去见少爷!” 闻秋阁内厅,灯火通明。帘茶和云溪双双跪着,一个看上去勉强镇定,另一个早已把眼睛都哭肿了。不多时,徐西陆便从内堂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件玄色的衣裳,比起白日的飘逸不羁,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徐西陆还没坐下,那帘茶便先发制人:“二少爷,这大半夜,您把我扣在这里做什么啊?” 九冬难以置信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帘茶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今儿个我本想早早的休息,可云溪那丫头却偏偏把我拉出来,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看,我这才跟着她来到园子里。谁知,我俩话还没说上几句,您就派人把我们带到闻秋阁来了。” “帘茶姐姐,你怎么能——”云溪震惊地望着她,后者却怎么也不肯和她对视。“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就赶紧说罢,我在引嫣阁里还有差事呢。” “不是这样的!”云溪凄声道,她跪着走向徐西陆,指着帘茶道:“二少爷,是她!是她让奴婢去偷您的东西,奴婢本来不敢的,但是她——” “云溪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那木盒里不过是支狼毫,我要它作甚?”帘茶振振有词道,“我看,是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偷了二少爷的东西,想变卖些银子带回家罢!” 一直沉默的赵春此事也开了腔,斜等着云溪道:“禀少爷,小的一早就觉得这云溪手脚不干净,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来,还请少爷重重发落!”
“你——你胡言乱语!赵管事我何时得罪过你,你竟然也——”云溪歇斯底里道,“二少爷,我……” “住口。”一直冷眼旁观的徐西陆终于开了口,云溪顿然止声,含泪无声控诉着。“云溪她不识字,自然也不知道我这狼毫价值几金,她若真的想偷,为何不在寝室里那些金银细软,反而来我这书房偷一只狼毫?”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徐西陆眯起双眸,“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帘茶背依旧挺得笔直,生硬道:“奴婢知道都已经说了。” 徐西陆玩味地看着她,忽而“呵”的一笑,“九冬。” “少爷?” “去请老爷罢。” 帘茶猛地抬起头,“二少爷,这是您自己院子里的事情,何必要半夜三更吵醒老爷呢?老爷向来不管内院这些杂事,要管也是我们姨娘来管。” “是啊,”赵春也道,“要不小的去请董姨娘来?” 徐西陆唇角一扬,“是不是杂事,待会就清楚了。” 徐泰和今夜宿在浮曲阁,深夜被唤醒,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匆忙换上衣服便和谢氏一同来到大堂。世安苑和引嫣阁想必也听到了风声,董姨娘和许久不问家事的张氏也都相继赶来。徐府的大堂人站的满满当当,竟比过节还要热闹。 董姨娘见到帘茶,险些站都站不稳,还要被一个丫头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定了定神,讶然道:“二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你三更半夜的老爷叫来?” 徐西陆淡淡道:“我叫的是父亲,并未叫姨娘。” 董姨娘噎了一下,道:“夫人命我主管家宅之事,府里无论出了什么事,我自是要亲自过问的。” “西陆,”徐泰和疲惫道,“你有何事,直说便是。” 徐西陆和谢氏对视一眼后,朝徐泰和行了一个礼,一字一句道:“父亲,有人要害您。”第25章 此话一说,在场之人脸色均是瞬变。董姨娘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谢氏愕然地瞪大眼睛,张氏滚着佛珠的手也是顿了一顿。 “老二,”张氏漠然道,“老爷是徐家的一家之主,在这偌大的徐府,有谁会不要命地害他?” 谢氏定了定神,看上去仍旧忧心忡忡,“西陆,这可是项要掉脑袋的罪名,你确定么?” “老爷,夫人,请听奴婢一言!”帘茶磕了一个头,喊道:“今日闻秋阁出了家贼,奴婢恰好撞见了,二少爷误会奴婢是那家贼的同伙,生生地把奴婢扣下,说要请老爷来定夺,这才把我们带来了大堂。”
徐泰和的脸色稍缓,不再是方才的死白,“西陆,只是区区一个家贼,何来害人之说?” “父亲,稍安勿躁。”徐西陆不急不缓道,“今日,我去了一家开在长兴街的胭脂铺,买了一些胭脂水粉送予三妹妹。” 听到“胭脂铺”三字,董姨娘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徐西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堵住他的嘴。她用余光瞟向张氏,后者神色依旧淡然,完全看不出半点惊慌。 “我看着装胭脂的木盒模样精致,就留了下来,放在书房中。最近父亲数次叮嘱我要刻苦读书,我自也不敢怠慢,便吩咐赵管事没有我的允许,闻秋阁一应人等都不可靠近书房。赵管事,”徐西陆问,“你可还记得此事?” 赵春弓背哈腰道:“少爷的吩咐,小的自是记得的。小的也马上同下人们讲了此事,没想到,竟还有不要命的敢进少爷的书房偷东西,还有少爷发现得及时——” 徐西陆一计冷眼扫去,眼中的冷意逼得人退避三舍,赵春讪讪地住了口,帘茶趁机开口道:“赵管事说的人,正是闻秋阁的丫头,云溪。她仗着和奴婢有几分交情,想把赃物卖给奴婢换些碎银子,奴婢不知她的意图才同她碰了头,奴婢若是早早地知道,定然同二少爷说了去!” “老爷,夫人,他们在说谎!我是偷了东西,但那是他们……” “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家贼说话。”董姨娘厉声道,“来人,给我堵住她的嘴。” 几个小厮上前来,压住云溪的胳膊,在她嘴里塞了一团糊纸,云溪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谢氏看不下去,道:“就算是家贼,也有替自己辩解的权利,董妹妹这般迫不及待想堵人的嘴,难道是担心这丫头说出什么,连累到自己?” 董姨娘僵笑道:“谢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不过怕她狗急跳墙,乱咬了人不说,还吵着了老爷——” “都给我住口。”徐泰和一发话,众人均是噤若寒蝉。他看向徐西陆,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悦,“西陆,这些家宅之内就让花叹来处理罢。” 董姨娘忙起身道:“老爷快些去休息吧,这里有花叹——” “父亲,您不觉得奇怪么。”徐西陆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云溪若真的想偷东西变卖,为何要违抗我的命令去偷一个从胭脂铺买来的木盒?” “木盒?”徐泰和眯起了眼睛,“她偷的是木盒?”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