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希望巫璜死去。 人们为他筑起华美精致的宫殿,搜罗来天下的奇珍异宝,但凡巫璜想要的,不论是深海的鲛人海兽,还是山中的宝石美玉,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双手奉上,把宫殿装点得金碧辉煌,如同天上仙宫。 万事顺心,穷奢极欲。 这里来来往往每个人的眼里都透着谄媚,有所求三个大字几乎就写在脸上。他们卑躬屈膝,头甚至不敢抬得比丹粟这个仆从更高。他们称巫璜为“大巫”或者“先生”,明明是同姓的族人,却生疏得像是木雕神像与焚香的信徒。 他们奉上祭品,跪地祈求。 巫璜就是无所不应的神明,呼风唤雨窥探天机,满足信徒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仿佛永无止境的祈求。 而代价是一年里大半年都病得起不了身,能入口的只有寡淡如白水的甘露玉髓,再添上一碗又一碗苦涩腥酸的药汤。 有时候巫璜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松松披着外袍衣袖垂坠如羽,丹粟就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鸟,被人类的贪得无厌七情六欲所束缚。 华美的金丝笼里,静默冷淡如同栩栩如生的假物。 甚至丹粟知晓自己也是挂在笼上的坚锁,缠在羽翼上的桎梏,因着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妄念不愿放他离开,一遍又一遍祈求他不要死去。 巫璜每次都说好,每次都是鬼门关前险之又险地走过一遭,最终安安稳稳地绑回那具破烂身子。 如他所求那般。 但巫璜还能记起最后一次——真是奇怪,那时候他虚弱得眼睛都睁不开,记忆却色彩鲜明得一切历历在目。 他病得快死了,这不是什么新鲜消息,族人们按部就班习以为常地守在他床边一声声哭求。族长,他的父母,父母在他之后生下的孩子,听上去似乎与他关系再亲近不过的人撕心裂肺般跪在床前求他活下来,巫璜却是连他们的面容也无法清晰忆起。 他的内心平静,听得一声声哭求也只觉得烦,愈发想寻个清静安宁。 他都安排好了,早在多年前就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连自己也没想过居然硬是撑了这么多年还没死。 唯独担心的只有阿粟那个傻小子,是不是又哭得两眼肿得像个烂桃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抽抽搭搭,要叫他每次都无奈地哄着千年王八万年龟,他肯定能活个万岁万岁万万岁。 ——璜是祭祀北方的礼器,北方居住着四灵之中的玄武,龟身盘蛇。 这么说未尝没有几分巫璜自己都未察觉的嘲讽意味。 但是那天丹粟一滴眼泪都没掉,笑眯眯地摘了园子里新开的花插在屋里新换的瓷瓶里,语调寻常地说着外头天光正好花开了满园,又说起新来的舞姬纤腰明眸,人比花娇。 搭起高台,奏乐起舞。 丹粟开了一坛荔枝酒,说是去年酿的好酒,味道清甜,又有些说不出的呛口。 巫璜很久没尝过玉髓甘露之外的东西了,酒也不是他这个将死之人能随便入口的甜水。 但是丹粟倒了酒,他仰头饮尽,像是这个动作重复过无数次,早已有了说不出的默契。 …… 请您死去吧。 …… 好。 苍白的脸,缺乏血色的唇,整个人像是无瑕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哪怕已经闭上了眼没了生息,颊上晕开的也是桃花色的薄红,不见半分青气灰败,已死之人面如白蜡之相。 大抵当真是天上落下的仙人吧。 丹粟把巫璜手上的酒盏取下,酒里没有毒,是他精心酿出的好酒。若是人间走一遭只尝过药汤苦涩腥酸的味道,未免太过可惜。 他像是看到了一只鸟从巫璜身上飞起,翅膀宽广洁白,眼眸明亮威严,优雅自若地舒展羽翼,从这个雕梁画栋的金丝笼中振翅高飞。 真好。 丹粟抹了把脸,发现自己流不出半滴眼泪,反而止不住地在笑。 真好啊。 …… 窗外,光脑孤零零地漂浮着,尽忠职守地直播着满天星辰,为天文学家们提供准确可靠的第一手地球星象记录。 ——感谢巫璜当年建坟墓的时候天空星象运转是严格按照实际星象一比一还原的,没有自己随心所欲瞎几把乱排,好歹让星际人民拿到手的天文资料确实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虽然因为一比一还原,计算出来的数据进一步证实了亚历克斯降落的地方是地球,而且是万年前的地球。 不过星星的问题并不怎么关联普通星际观众的事情,他们绝大多数也就感慨一句真好看顺便截个图当屏保,连哪颗星星是哪颗都认不出来。 现在他们的讨论重点已经转移到了亚历克斯和伊凡身上,间或带着巫璜和丹粟出场,快乐地讨论着感情问题。 就跟为什么你爱我我爱他的狗血爱情剧在星际长盛不衰一样,哪怕是感情区块活跃度不高的机械种也对于各种套路狗血喜闻乐见,尤其对象还是四个帅气俊美的男性。 咳咳,根据弹幕里潜伏的异形种爸爸现身说法,丹粟身上的黑烟凝实流动轨迹流畅优雅,在异形种里也是相当高水准的帅哥了。 “emmmmm异形种的审美我不懂……” “感觉可以跟兽种相亲相爱了www。” “喂前面,异形种爸爸看着你们哦0.0”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毛病啊,揉起来那么圆润可爱,有点想养。” “对啊对啊,我一个机械种都觉得心动了。” “话说李上校和黑暗精灵那一对我磕了,感觉好萌。” “那一对镜头少,但超好吃der~” “黑暗精灵不好说,毕竟没什么镜头,但上校绝对是动心了吧,弹幕里一问耳朵都红了2333333。” “哈哈哈哈赌二十星点上校绝对还是处!” “被问起来那个羞涩的小表情也是没谁了,明明我磕上校攻的啊!” “前排洗洗睡吧,根据资料来说黑暗精灵都是老司机,上校基本没什么成攻的希望的。” “老司机 1,之前那个舔手指的镜头你们还记得嘛,撩得我当时就硬了!” “记得记得!那一段我截下来了,色气度炸裂嗷嗷嗷!” “黑暗精灵一眼看上去就是又欲又撩的脸嘛,眼睛往镜头一扫满屏都是我可以哈哈哈哈。” “噗我把截图上传了,地址ufftytyfrd,大家需要自取wwww。” “前排我爱你!你这个魔鬼!” “这个我可以!太鸡儿刺激了hshshshs[捂鼻]。” “舔个手指舔得我满脑子都是OOXX,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喂QAQ!” “想到上校每天跟这个男人朝↑夕↓相↑对~” “上校肯定也是夜↓不↑能↓寐www。” “前面是魔鬼吗2333333,上校他还是个孩子啊(不)。”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上校捡柴火那一段,镜头有扫到后面的黑暗精灵,全程都是[盯——]这个表情哈哈哈哈哈。” “还有这种糖的吗?!我都没注意到!” “锁了锁了,把这对给我锁死!” “其实我更在意‘大人’和异形种爸爸那一组来着,互动甜得发齁!” “就差掰开嘴糖往喉咙里怼了[狗头]。” “晚上睡一间房啊,动不动就搓成个球盘啊,漫天狗粮撑死人嗝。” “小哥哥看到异形种爸爸笑容甜度都上升十个百分点,闪闪发光苏得我原地去世。” “我还看到异形种爸爸偷偷用黑烟勾搭小哥哥,缠在手腕上爱心十连也是很会撩了嘻嘻。” “卧槽异形种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上校和黑暗精灵是情窦初开那种朦朦胧胧的悸动,这一对就完全老夫老夫的默契了。” “一抬眼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出现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www。” “我有个截图来着,等我找找待会传上来,那个眼神变化你们仔细品一品。” “小哥哥看着对方的时候眼神真的是绝了1551。” “那种一点点光从最深处滚烫得流淌出来的感觉,不动声色又根本藏不住的欢喜呜呜呜呜[捂嘴爆哭]。” “又默契又温存,看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论异形种的正确征服方式#(此处需@机械种)。” “哈哈哈哈哈@机械种没毛病,都是被异形种入侵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滑稽]。” “机械种哭晕在厕所哈哈哈哈哈。” “人类种的种族融合能力果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2333333。” “不是有专家昨天就说了,人类种基因的可怕适应性就是因为这种从远古时期开始的多种族共存互通来着。” “人类种跟异形种谈恋爱,机械种被异形种打爆狗头,真实心疼了。” “而且根据资料来看当时的地球应该本来就存在多种智慧生物,像是人类啊,黑暗精灵啊,据说还有妖怪之类的生物,生活习惯跟大多数星球的单一智慧物种差别很大。” “地球多智慧物种共存和通婚奠定了人类种基因可塑性的基础——这是我导师的推测。” “难怪最开始进入星际的人类种一点也不在意种类差别跟机械种都能谈恋爱……对人家来说我们那时候只允许种内通婚才很奇怪吧……” “人类种:这些沙雕怎么肥事,正常谈个恋爱都要叽叽歪歪[白眼]。” “尤其是海系兽种和羽系兽种我记得特别受人类种欢迎来着?” “据说是外形跟地球原本叫做“人鱼”和“天使”的物种很相似,通婚会比较有熟悉感。” “唉,当初舰队救出来的全都是纯人类种,要不是有文字和图像资料,地球肯定要被当成是单一智慧生物星球了。” “不是说是因为地球爆炸前环境极度恶劣,别的物种都消失了的缘故?” “对对对这一段我记得,什么天空漂浮着厚厚的霾云,再也看不见飞翔的天使啥的,可惨了。” “水中的精灵也不见踪影,从此鳞片的光斑只存在于回忆,这是人类种贪得无厌的原罪。” “这段超级催泪嘤嘤嘤。” “大家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活着呜呜呜,人类种太惨了QAQ。”
第17章 这注定是一个不怎么平静的夜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巫璜从假寐中睁开眼,靠在怀里的小狮鹫若有所觉,奶呼呼地哼唧了两声。 “有人进来了。”巫璜说道。 起尸之后随着时间增长他对于坟墓的掌控力在逐渐增强,一个小小的空间波动逃不过他的感知。 不是像亚历克斯那样因为意外误打误撞掉入,而是自己主动走了进来。 像是挖空整座山也要寻到入口的盗墓者,或是为了秘境封锁整座山岭的修士。 丹粟应得不疾不徐:已经叫人去处理了,您不必担心。 他没有半点惊讶。每隔一段时间坟墓里就总会碰上闯入者,人多势众也有单枪匹马也有,走了一波还有一波,像是永远杀不干净的害虫,所以他早已设计下重重障碍无数机关陷阱,即便是通天彻地的修士,每一次来也免不了留下一多半。 一身的灵气补充了坟墓的力量循环,储物法器里的积蓄填充进仓库,只可惜死了神魂就散了,丹粟身上的黑烟虽然能把死尸变成守卫坟墓的傀儡,却也没办法让他们继承生前的一身本事,只能做成稍微强一点的傀儡,血厚速度快相对没有普通傀儡那么容易折损。 闯进坟墓的几人遇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尸骨傀儡。 飘散着迷雾又飞舞着闪光蝴蝶的森林里,面容僵硬苍白的尸骨傀儡从树后现身。它死得利落干净,尸身保持得也还算完整,蝴蝶翅膀幽幽映在它身上,依稀可以看出五官俊朗身姿挺拔,生前大抵也是哪个门派的天之骄子。 它的速度极快,移动时只能看见个残影,力气也大,抬手轻易折断了合腰粗的树做兵器。空洞浑浊的眼睛只剩下装饰效果,但是傀儡对于气息敏感,所有并不属于坟墓的存在在它面前无所遁形。 不过这次的入侵者能力要比那些见了傀儡只知道喊着“粽子”转身跑的盗墓贼好一些,硬扛着叮铃哐啷打了个热闹,老远都能瞧见武器上亮起的光。 就在打斗现场附近的亚历克斯理所当然地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