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剑意要在池塘炸开之时,雷霆之势突地转圜, 婉转化作了绕指柔。犹如微风轻轻地拂过水面, 留下一圈圈的涟漪,只惊散了下方的几尾锦鲤。 裴远霄收锋转身, 正好对上了半靠在窗前的人。 柳枝吹起复而落下,如珠帘般, 挡住了视线。 只能隐约看见绿芽后的一袭红衣。 裴远霄握紧了剑柄, 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他练了一晚的剑, 才勉强平复下心绪, 可没想到就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就泛起了万般波澜。 还好窗前的那道身影只停留了片刻。 裴远霄望着空荡荡的小轩窗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脚离去。 但他刚一上楼,就见那道红影又靠在了二楼拐角处。 裴远霄垂眸,恭敬而疏远地喊了一声:“小师叔。” 他想要从小师叔的身边绕过去,却事与愿违,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被人拉住了手。 裴远霄常年练剑,手掌粗糙,指腹手心更是覆盖了一层老茧。而小师叔的手又白又软,手指与柔荑一般,脆生生的,生怕一用力被捏坏了。 他只能停了下来。他比小师叔高些,此时低头,恰好能看见衣领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肌肤白皙,顺着衣领向里,可见其中横着一道暧昧的红痕。 裴远霄不动声色地扫过。 江晚星自然不会错过他的动作,没有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他。 裴远霄耐不住,问了一句:“小师叔有何事?” “陪我出去逛逛?”江晚星拉长了尾音,像是在撒娇,还不自觉地拉着裴远霄的手晃了晃。 裴远霄因着他的动作而眸光一暗,但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而是道:“小师叔,我还有其他事。” 他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劝服小师叔,没想到话音一落,那白嫩的小手就毫不留念地松开了。他虚虚握了握手,有些留念那温热的触感。 “那好吧。”江晚星挑眉一笑,“我去找别人。” 这下轮到裴远霄堵人了。 “方天游?”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江晚星“唔”了一声:“不是。”
裴远霄又问:“夜昭?” 江晚星这下不回答了,斜睨了一眼站在楼道口的人,右手一撑,干脆从二楼翻身一跃,轻轻落在了下方。 他没有回头,冲着上方的裴远霄挥了挥手:“没事,你忙你的。” 裴远霄看着小师叔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还是没忍住:“等我换身衣服。” 江晚星这才停了下来,回身朝着裴远霄展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催促道:“快些。” 裴远霄回房脱下了一身黑色短打,露出了精瘦结实的上身。他直接冲了一桶冷水,简单地洗净汗水与灰尘,就**地走到衣柜前。 打开粗粗一看,里面只挂着青黑二色的衣物。 裴远霄在衣柜前看了一会儿,他平时出门只穿扶摇的弟子服,不管款式如何,不破不坏就行,一点也不嫌弃。 可现在,他觉得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了。 于是一炷香后,江晚星还在院子里等人。 他百无聊赖地捏着柳枝,揪上面的嫩芽玩,洒落一地柳叶。 可面前的柳枝都快要被揪成光秃秃的一片了,还没看见裴远霄的人影。 “不会是放我鸽子了吧?”江晚星嘟囔了一声。 不过想来也不会。按裴远霄的性格,要不就不答应,答应了的事情就必定会完成。 江晚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松开了无辜的柳枝,打算去裴远霄的房间里瞅瞅。 他刚绕过那小池塘,就远远的看见一道身影走了过来。 这么一眼看去,江晚星还没认出是谁,待走进了,才发现是裴远霄。 只见他一改往日的风格,换了一件月白锦衣,外罩素色纱袍,衣角压着块玉佩,倒是将锐利的五官柔化了些许,亦多了几分贵气。 江晚星直直地看着他。 裴远霄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他的情绪:“久等了,我们走罢。” 说完,他就朝着院子外走去。 江晚星快步跟上,毫不见外地就搂住了裴远霄的手臂。 裴远霄低头,对上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但这笑只是一瞬,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他只是担心小师叔被骗。 那方天游不必说了,昨天还拉着小师叔去喝酒,还让小师叔喝醉了,肯定不安好心。那夜昭更不用说了,风流浪荡、心怀不轨。 小师叔年轻单纯,无论哪一个,都不适合接近。 只是越不想见到谁,就会看见谁。 裴远霄带着小师叔刚走出了院子,就撞见了不想看见的人。 不夜天少主夜昭带着一行护卫,招摇地走在了大街上,身边站着位女子,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剪水瞳,虽看不见全貌,但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夜昭摇晃着扇子:“正巧啊,小美人。” 裴远霄上前一步,站在了江晚星的前方,挡住了夜昭的视线。 夜昭噙着笑:“小美人自然是要细心呵护,可在下也是爱花惜花之人,何必跟防贼一样防着我?” “小美人,你说是吧?” 若不是白玉京中有禁武令,怕是裴远霄此时要拔剑了。 不过正是靠着这禁武令,夜昭才毫无顾忌地作死。 裴远霄朝着小师叔低低说了一声:“不必理会。” 江晚星从他身后探出了小半张脸,没看打扮骚包的夜昭,反倒是看向了夜昭身旁那个穿着鹅黄袄裙的女子。 女子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隔着面纱对他微微一笑,臂弯中爬出了一个丑人偶,下巴咔嗒咔嗒,也算是打招呼了。 夜昭是仗着身后的不夜天打算继续作死,可身边那女子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只能讪讪收口,白白看着裴远霄带着小美人走了。 他晃了晃扇子,见四下无人,试探道:“魔尊不太可能在白玉京吧?” b r 魔宫在没有魔尊的情况下,顶多是个二流势力,可一旦魔尊现身,那就是任何一个门派都不敢轻易招惹。 还好魔尊因百年前修炼出了岔子,一直未在修真界显身,不然现在肯定是另一番腥风血雨。 骨女怀抱着小傀儡师,瞥了他一眼:“自然。” 夜昭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犹豫片刻:“二位护法有什么地方用得到,尽管说。” 骨女毫不客气:“正好有事吩咐。” “那个人——”她用眼神示意,“是什么身份?” 看得正是走开不远的裴远霄。 夜昭还以为裴远霄得罪了魔宫之人,立刻就把人给卖了,把他知道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末了,还来了一句:“不管有什么恩怨,还望给我个面子,别伤了那位小美人。” 骨女娇娇一笑:“没想到少主还是怜香惜玉之人。” 夜昭也笑道:“娇花柔弱,还需护花人。” 骨女眸光一转,直截了当:“只是,好像还轮不到你。” 夜昭想到他与裴远霄的区别,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裴远霄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只喜欢修炼、练剑,若不是必要,可以一年不出院子一步,更不用说是逛街了。 在他心中,逛街可以说是浪费时间了。 可现在他与江晚星一起,慢慢地也觉出了这浪费时间的好处。 两人走在一处,肩并肩手碰手,在摊位前、店铺里消磨着时间,不知不觉半日就过去了。 江晚星是个阔绰的买家,看见什么新奇就买什么,就连价格都不问一下。裴远霄则是负责帮他付钱。 不过裴远霄每个月都有供奉入账,又没有地方花销,到现在是小有积蓄,给小师叔花起钱来也好不手软,甚至可以说是甘之如饴。 江晚星几乎是横扫了白玉京所有的商铺,最后和裴远霄一起去酒楼里吃了顿饭,这才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天还没黑,夜晚的摊位已经摆上了街边。 江晚星看了一圈,果然看见有卖冰糖葫芦的摊位,他拿了一支,刚把灵石掏来,就见裴远霄已经习惯性地把灵石付了出去。 两人相视一笑。 江晚星咬了一口冰糖葫芦,没想到酸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舔了舔糖衣缓解了一下,瞅了一眼走在旁边的裴远霄。 他若有所思。 好像裴远霄很少有夸张的情绪波动,大多都是冷淡的,他突发奇想,想看看裴远霄咬到这山楂是什么模样。 江晚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抬手把红艳艳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差一点就戳上了裴远霄的嘴唇。 裴远霄用眼神表示了疑惑。 江晚星看看人,又瞅瞅冰糖葫芦。 裴远霄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咬下了那半颗山楂。 江晚星紧紧地盯着裴远霄,想要看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只可惜,他只是眉心微微蹙起就又松开了,随后默不作声地把山楂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他狐疑地看了裴远霄一眼,不信邪地又咬下一颗山楂。 “嘶——”好酸。 裴远霄见小师叔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江晚星还是听见了。 江晚星仰头,看着裴远霄唇角还未散去的笑意,自觉火候差不多了,于是问道:“昨天晚上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29章 黄昏将近。 橘色光辉洒下, 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江晚星咬了一口山楂,又甜又酸。他笑着看裴远霄, 等待着回答。 十拿九稳。 他想。 看裴远霄的行为举止,分明也是对他有意的。再加上这副样貌,不可能会拒绝他的要求的。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 “小师叔。”过了许久,裴远霄才开口道, “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江晚星微微张嘴, 好似没有听懂。 裴远霄上前一步, 来到小师叔的面前,伸手撩起他的一丝额发到耳后。 他的目光温柔:“小师叔,你年纪还小, 涉世未深,不懂你说得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晚星急了, 反驳道:“我懂。” 裴远霄的手指抵上了江晚星的嘴唇, 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管你多喜欢一个人,都不应该自轻自贱。”裴远霄说得认真, “你懂吗?” 江晚星看着他, 没有说话。 裴远霄继续道:“我也不会这么做的,若是我将你当做替身, 不仅是侮辱了你,更是侮辱了我喜欢的人。” “所以, 还望小师叔别再提这件事了。” 说完后, 裴远霄转身进了小院。 只余下江晚星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 “呸”了一声:“真酸。”他再没心情吃,随手扔在了一边。 这人怎么就这么倔呢? 江晚星仰在床榻上,抱着枕头想。 不过他心中有些复杂,既想要裴远霄答应他,又不想裴远霄答应他。现在裴远霄做出了选择,他又觉得不甘心了。 “难道是我不够好看吗?”他想。 系统回答了他的问题:“建议宿主还是放弃这个想法。” “我们不受这个气了。” 江晚星一拍床榻:“不行,我还得试试,再试一次,不行就算了。” 他翻身,赤着脚踩在了地上。 系统问:“宿主要去做什么?” 江晚星:“夜半三更、孤男寡男,你说我想干什么……”他神情自若地弯下了腰,从一堆衣服里拔出了一把短刀,再回身,将刀刃猛地插-在了床榻上。 短刀锋利,入木三分。 江晚星微微眯起了眼睛,环视一周。 没有人。 可刚刚他确实感觉到了房间里多了一股气息,不可能是错觉。 江晚星拔出了短刀,自语道:“有一只虫子跑过去了。” 他吹去刀锋上的木屑,将短刀放到了一边,重新躺了下来。 烛光吹散,夜色逼近。 江晚星阖上双眸,躺得笔直,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 就在这时,床榻下方的幽深处,伸出了一只手,爬上了床榻的边缘,接着慢慢地露出了一张脸。 人偶的五官是绘制而成的,粗制滥造,眼睛一大一小,嘴唇更是鲜艳得如同血染,它的下巴咔哒咔哒的移动,无神的眼睛盯着床榻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