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小雪——岫青晓白
岫青晓白  发于:2019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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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折腾那般久,都不见这少年有半分转醒迹象,可见最千秋下手之狠。

谢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说没让管家在这边留个下人,是好事亦是坏事。

  他不得不从轮椅里起身,绕至其后、推着它来到坠坠身前,再将衣袖往上挽了几道,倾过身去抓住少年衣领,把少年从椅子里拽起来、塞到轮椅中。

  比想象中要轻一些,约莫和百斤大米差不多重,总而言之,还是很沉,搬运起来真累。

谢厌嫌弃着,坐进坠坠先前瘫过的椅子里,不住搓揉用力过度的手腕。

  梅院共有三处屋舍,谢厌住的是正厢房,两侧为偏房,昨夜里便被拾掇出来了,但贸然将一个年仅十五岁、脑子有问题、昏睡过去的少年丢里边,指不定第二日醒了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此处,谢厌只好把坠坠往自己卧房里运,但要他将这少年再度从轮椅里搬出、弄上罗汉榻,则是不可能的。

手腕实在是太疼了。

  于是谢厌往坠坠身上堆了床被子,不再管他,径自去到衣柜前挑了件寝衣,慢条斯理换好,躺进床上。

  自从武脉被废,谢厌每每入睡,都需辗转反侧好一阵子,今夜亦不例外。

  又及,他被废武脉后,整个人便懒散起来,只要翌日上午无事,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无论哪尊神佛来请都无果。

  但今晨不同。

  今晨——  卧房里多了个年仅十五岁、脑子有问题的少年。

  少年人精力旺,又惯常早起,在天色将明未明、第一声鸟啼初响时分,便从睡梦中脱出身来。

  他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睡的并非是床,但他一向不介意是否睡床,倒是身上的被褥柔软至极,是此前从未接触过的。

明显是谢厌给他的,思及昨夜谢厌与最千秋对他所做之事,坠坠便有些生气。

  又思及昨日这人答应要教他武功,可现下已是卯时二刻,这人却仍在呼呼大睡。

他虽未入武之一道,但也清楚,修行须得起早贪黑、勤耕不辍——这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会用功的。

  一股茫然自坠坠内心升起。

  对于谢厌,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有些熟悉,想要亲近,是以谢厌让他跟着,他便跟来了。

  可现下这人睡着,他又该干什么呢?洒扫庭除、清洁内外?可他初来乍到,连劳作工具放置在何处,都无从知晓。

  坠坠抱着柔软被褥从谢厌的轮椅里起身,打量周遭陈设,青灰色眼眸中闪过几许局促。

他想了又想,将被褥叠整齐放好,转身走到谢厌床前。

  这人睡没睡相,却也风情别样,侧着身,霜色长发散在鸦青色被面间,似墨底画布上一丝又一丝长雪被风牵成细线;脸陷在羽毛填充的枕头里,只露出半边好看的眉骨,往日里含笑却无甚笑意的眼紧闭,翘而长的睫毛覆下来,细细密密,无端生出几分乖巧。

  或许便是这几分乖巧给了坠坠胆子,让他在床头站了一会儿后,朝床上人伸出手。

  目的不是别处,正是谢厌垂下的睫毛。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两个都是伤残人士,失敬失敬  *  双十一什么奖都没抽中,很难过,要抱抱(装死.jpg)第7章 取不出来名  取不出来名  但他没能成功,手指刚伸过去便被谢厌一把拍开。

后者姿势不改,缓慢睁开没被压着的那只眼睛,眼珠子斜斜一转,扫过杵在床头的坠坠,用极不耐烦的语气道:“你干什么?”  “卯时二刻,你……”坠坠敛下眸光,说话依旧是那种古怪的腔调,不过他明显察觉到床上人不快的情绪,便压低了声音,但即便这样,他的话依旧没能说完。

  因为谢厌一听才至卯时,当即用更凉更轻的目光瞥向坠坠,无声又肃杀,将他逼得一退再退,直至角落,和日夜劳作不停的更漏杵在一块儿才罢休。

  然后眼一闭,又沉入睡梦中。

  可没过多久,他嗖的一声坐起来,不披衣衫,赤脚下床,霜色长发随步伐起落,一双桃花眼中杀气腾腾。

  这么大坨清醒的至阳之气杵在这儿,偏生主人不懂控制、任其招摇,闹得他体内的至阴之气激动万分,恨不得钻出去和角落里的朋友来个贴面招呼。

  这样,实在是,太扰人睡眠了!  谢厌三步两步来到坠坠身前,借身高优势,低垂眼眸居高临下睨他,嗓音带了几分初醒的哑,但语气冷硬至极,藏着团随时会轰然炸开的火:“你,要当石像出去当,前院、梅林,或是别的地方,随便哪儿都行,只要别杵在这儿影响我睡觉。

”  边说,边抬手一指窗外。

  坠坠甚至没来得及惊讶谢厌原来会走路,身体已先绷紧,垂着眼眸不敢和谢厌对视,又忍不住去瞧他的脸色,结果是眼皮刚撩起,又立刻垂下。

  倒是有些像犯了错、被自家先生训的学生,不过别的学生,可没长着一张能冻死人的面瘫脸。

但他体内的至阳之气变得乖顺了些,至少不再那么“扎人”。

  谢厌眯了眯眼眸,表情稍微有所收敛。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氛围变化,又看了谢厌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低声开口:“你说过,教我武功。

”  谢厌一怔。

他没想到这少年为的是这一茬,要喷出来的火顿时被堵回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过了良久,才解释:“等最千秋将你的药送来,洗炼过经脉后,才能开始修习。

”  坠坠的注意点却只在这句话的前半段,眼神定定望向谢厌:“我没病,不吃药。

”  谢厌和他对视,压下“你脑子是真的有病”这话,放低语气,缓慢地说:“你是没病,但你奇经八脉遭外物堵塞,不服食洗髓丹,无法修习任何一门武功。

”  这个句子中有好几个词语是坠坠此前从未接触过的,偏偏又是语句关键,是以他无法理解这句话,双青灰色眼眸中浮现出茫然。

  谢厌眉心一蹙:“不懂这个?”  坠坠摇头。

  “不知道自己奇经八脉被堵?”  对方依旧摇头。

  “那你同样不知道,是谁、用什么手段、因何种缘由,对你的经脉进行过改造?”  坠坠的动作终于是点头。

不过这个答案,让谢厌脸色变得莫测。

坠坠抿了一下唇,望定谢厌的眼睛许久,拳头捏了又放,终是低声对他说:“以前的事,我不记得。

”  “不记得以前的事?”  “落凤城之前,都不记得。

”  室内静了,恰有风来,夹带一瓣梅,从谢厌指尖擦过,留下清浅余香。

但风一歇接着一歇,那香散得极快。

  单衣赤足的谢厌打了个冷颤,接着侧过脸去,掩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赶紧挪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

  坠坠第一反应是转身关窗,但刚有动作,就被谢厌用不高的声音叫停,随后听见他边哆嗦边呢喃:“难怪酒坊老板要给你取名‘三钱’,原是你不清楚自己的名字,所以只能瞎取。

我还说呢,怎么给你取‘坠坠’这个名字,你都不反驳。

”  少年垂下手,低敛眸光,没有说话。

  “没关系,吃几天药就好了。

”谢厌又说。

  坠坠条件反射要反驳,但一想自己记不起以前的事,似乎真的不太对劲,只得闭上嘴。

  床上的人终于让自己暖和起来,不过和坠坠说了这么久的话,睡意亦是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抬手拢了把披散在背后的头发,对窗前的人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无事可做?”  坠坠:“是。

”  “那就去春深街,把自己应得的工钱从酒坊老板那拿回来。

”边说,谢厌边撩起眼皮,对少年投去一瞥,窗外天光未亮,但他目力极好,少年那身衣衫是深褐色,布丁打过一层又一层,边缘洗得都有毛边了。

  他又道:“你这短打,是那黑心老板拿自己从前穿过的衣裳改的吧?别再穿了,给自己买几身新的。

”  谢厌从鸿蒙戒里取出散碎银钱递过去,少年却是立在窗边不动,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但眸眼中多了点谢厌看不懂的东西。

  “买衣裳要钱的。

”谢厌手又抬了抬,示意坠坠拿走。

  “不用,劳烦你。

”坠坠撇过目光,不与谢厌对视,  谢厌忽然起了逗他的兴趣:“不劳烦我,那你自己有钱吗?啧,小伙子,前任老板如此苛刻,你是怎么攒下私房钱的?”  这话坠坠懂了。

  在春深街上待了一年,听得最多的便是讨价还价与当街对骂。

  “私房钱”一次多半从已为人妇的女子口中说出,譬如“你这个死鬼竟敢背着老娘藏私房钱,以后还想不想上老娘的床了”,或者“你个死鬼竟然藏起了私房钱,是不是背着老娘和别的女人好了”,通常情况下,还伴随着揪耳朵这一行为。

  总之,“私房钱”不是太好的话,坠坠有些脸热,声音亦变得很轻。

“没有,私房钱,是,工钱。

”他为自己辩解。

  谢厌微微偏头,笑得不怀好意:“原来是这般,倒显得我疏忽了,对不住对不住。

”  这神色、这语气,还有弯得跟狐狸似的眼睛,坠坠终于察觉到谢厌是在捉弄他,脸色当即黑下去,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门口。

  谢厌看着他的背影,拖长调子“哎”了一声,“年纪轻轻,脾气倒是大,你初次来这别邸,找得到出去的路吗?”  少年人脚步不停。

  “就算找得到路,这宅邸中的下人也不认识你——啧,或许认识,但那样更遭,他们可能会把你当成不怀好意的窃贼之流,直接抓起来打一顿。

”谢厌又道。

  坠坠:“……”步伐一顿,抬起准备开门的手放下,他转过身,一双青灰色的眼望向谢厌,幽深中浮现出些微波澜——在纠结在犹豫,在与自己的倔强和不屈对抗。

  静默许久,坠坠终是往谢厌那边迈了一步。

  谢厌笑了,抬起下巴,一指靠墙而立的花梨木衣柜,“帮我拿件衣裳来,我陪你走一趟,带你认认路,也叫这里的人认识认识你。

”  少年点头。

  衣裳都是霍九差管家在昨日内置办好的,各种款式各种颜色都有,总共三十来套。

坠坠不知该拿哪件,偏过头去看谢厌,哪晓得这人叫他随便选。

  少年的目光在柜子里扫来扫去,最终挑了件滚银边绣梅花暗纹的广袖袍,与绛红翻毛斗篷。

  谢厌慢条斯理从被子里爬出来,一层一层把自己裹好,随后蹬上绒靴,径自走到轮椅前,一屁股坐进去。

  坠坠看着他,冻着的脸有点裂。

  “我,腿脚不便,这一点你千万要记住。

”谢厌指指自己,又抬抬腿,说得煞有其事。

  坠坠:“……”  “你也未曾洗漱,去烧一壶水来。

”谢厌才不管少年表情如何,理直气壮吩咐,又告诉他何处打水烧水、何处存放有新的洗漱用具。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卯时已过半,窗外鸟儿啾啾啼叫,下人们压低了声响洒扫庭院。

谢厌不让人近身伺候,但屋里烧的炭盆总得有人看顾,那个人正是陈二。

  陈二尽职尽责,即便昨日谢厌放他假,夜里也来过一次,将梅院的炭盆弄旺了才离开,今晨更是估算好时间,在炭火快要熄灭时,赶到梅院。

  谢厌坐在轮椅里,由坠坠推着出门,正好与陈二遇上。

  后者弯起眼睛,恭恭敬敬喊了声“公子好”,但当看清谢厌身后的少年是谁时,面色立即变得恐慌:“公子,三钱怎么在此?公子别怕,小、小的这就去叫人把他撵出去!”  说着扭头便要朝不远处正在清扫落梅的人呼救,神色之急切、动作之匆忙。



  谢厌打了个手势,示意陈二别慌,语气懒散地说:“他现在不叫三钱,叫坠坠,昨天夜里,我从黑心老板手中把他……抢过来了。

”谢厌本打算说“买下来”,但转念一想,他不仅没给钱,反而叫那老板倒贴了不少银两,便改了口。

  陈二愣愣的,没太反应过来。

  “既然你来了,我就不用亲自去找管家,你把这事跟他说一声,叫他转告其他人,以后看见坠坠,别二话不说就要把人赶出去。

”谢厌道。

  陈二一迭声道“是”,“待我将炭火重新烧上便去。

”  谢厌:“我要出门,约莫午时才回来,你不必急于此事。

”  陈二:“管家说,是主子吩咐的,梅院正厢房的炭火十二时辰不得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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