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临溪回盛京,他心中所思所想,皆为容大郎。 他非蠢人,亦不愿逃避,只茫然不知所措。 容大郎虽喜男子,可对自己,并无红叶之情。 他已孟浪在先,万不可再惊吓于容大郎。 冬至已逝,气候越发寒冷。容奚颇不受冻,无奈之下,雇工匠来盘暖炕。 暖炕尚未盘成,却闻北方战事吃紧。 “塘报已至盛京,岂能有假?”程皓沉叹一声,“每年北戎俱在冬至前后犯边,秦郡王皆会奔赴守疆。” 容奚微微启口,正欲问今年如何。 “今年本无需他去,然守将重伤,局势不妙,他不得不前往。” 程皓言毕,见少年目露担忧,遂宽慰道:“秦郡王战无不克,定能驱逐戎族。” 容奚顿生酸涩,忆起秦恪此前自述,战神亦凡人。 他肩负无数人希冀,经历无数血腥,方成就战神之名。 “罢,”程皓不再提及战事,问他,“新料何时可成?” 容奚回神,遂答:“数日便可,届时请程叔拨冗,至容宅一观。” 自工坊归家,容奚心绪沉闷,恰逢陈川谷来寻。 “陈兄,你寻我何事?” 陈川谷面色严肃,“秦肆之将往北疆,我亦欲赴北,特来向大郎辞行。” 容奚颔首,关切道:“陈兄保重。” 见他如此,陈川谷俊朗一笑,伸手拍其肩,“大郎不必忧心,北戎不过拔了牙的大虫,并无可惧之处。” 言毕,取数瓷瓶,交于容奚之手。 “此乃秦肆之返京前,嘱咐我配制后予你,并托我转告,制敌之术,需持之以恒。” 陈川谷调侃,“我从未见过,秦肆之对人如此贴心。” 容奚心头一跳,笑容温雅,“是奚之幸。” 二人不再赘言,陈川谷告辞,于风雪中北上。 数日后,生料经窑工煅烧成熟料,容奚将之与石膏混合,遂成水泥。 容奚以土堆砌,成立体矩形,其内竖直插.入钢条。 钢条乃他授姜卫平之法,请他锻造而成。 后将水泥与砂石混合,加水搅拌均匀,倒入矩形框架中,成块状混凝土。 待其成固,泥土剥落,去湿后,形状齐整。 程皓见之,目露惊异,着人以锤击打,竟损伤极小,甚为坚实。 “程叔,若以此营造城墙,应比黄泥更为牢固罢。”容奚笑问。 虽边疆城墙修建较为坚固,多用夯土,外砌砖石,然相比混凝土,坚固稍显不足。 其实,以糯米浆混合石灰,其料更为坚实,然糯米数量有限,大魏众多城池屋宇,取材不易。 濛山县城墙以黄土堆砌而成,易攻难守。 虽此处并非战略要地,可如今濛山设军器监工坊,其战略意义不弱于边疆。 程皓一个激灵,忙道:“此物断不可声张,我且去寻沈明府。” 因水泥之事,容奚俱亲力亲为,外人并不知晓其中奥秘,即便听闻,亦不知如何锻造,故容奚并不担忧。 归宅后,他伏案书写,金吉利蹦跳至屋前,徘徊良久,透窗见容奚起身,忙叩门而入。 “吉利,寻我何事?”容奚置书信于袖,随口问他。 金吉利耷拉脑袋,生涩道:“郎君,我无事可做。” 他未自称“仆”,容奚不曾在意。 刘翁与子实尊卑观念根深蒂固,容奚无法改变,只能随他二人。 “你擅长何事?”容奚笑问。 自金吉利入宅之后,常粘于左右,刘翁、子实见之,俱恼其“邀宠”,遂起“争斗”之心。 此争斗,无非是抢活去做,令金吉利无事可献殷勤。 容奚当真啼笑皆非。 金吉利闻言,抓耳挠腮,“我会游水。” “那得等开春之后,江河冰冻融化,你才能去游水,”容奚伸手摸头,温柔笑道,“若闲得慌,去寻洗砚学大魏之语。” 金吉利极顺从,去往容连院中。 冬雪方歇,院中银装素裹,光线刺目。 容奚拢紧裘领披风,踏雪至院外,唤来刘子实。 “将此信交于冯工。”他置信于刘子实手中。 刘子实乖巧点头,“仆定送去。”言罢,转身欲行。 “等等。”容奚忽反悔,将信取回,长睫微垂,掩目中情绪,“罢,不必去送。” 北方战事吃紧,他就不再徒添琐事了。 “郎君?”刘子实见他心绪不佳,不免忧心,“您无事罢?” 容奚摇首笑道:“无事。” 后数日,容奚又炼制一些水泥,于屋后划出一亩土地。 金吉利见有事可为,兴奋而至。 “郎君,吩咐。” 容奚遂令他以混凝土为粘合物,用砖石砌成围墙。 围墙高不过膝盖,待其干固,再请冯工来,造木制框架。 他已令窑工烧制成块玻璃,框架搭建完毕,将玻璃镶嵌其上,使其成屋。 却与寻常屋宇不同。 此屋四周密闭,唯于南侧留小门,小门仅容一人通行。 雪后阳光普照,映射于玻璃面上,耀目刺眼,令人难以直视。 “郎君,此屋作何之用?”刘子实丝毫不解其意。 除底部以砖石砌成,其余皆为玻璃所制,屋内情景清晰可见,定无法供人居住。 容奚耐心释惑:“玻璃可作御寒之用,经日照后,室内将如春日般温暖。” “当真?”刘子实等人俱目露惊异。 “阿兄,不知此屋用作何处?”容连百思不得其解。 此屋较密闭,人畜皆不可久待。 容奚卖关子,对刘和笑道:“家中有无菜籽?” 刘和颔首,“郎君,是否需仆去取?” 他留存菜籽,欲待寒冬过后播种。 “明日劳烦你取籽,你我一同播种于内。”容奚笑道。 虽不知为何在玻璃屋中播种,刘和却无丝毫迟疑,“郎君言重。这些粗活仆做,郎君莫要沾手。” “无碍,天子尚于春耕时亲临农地,我不过白身,有何不可?” 容连亦赞同,“我同阿兄一起。” 容宅主仆俱争相播种。 翌日,容奚率几人,于玻璃屋内,或弯腰,或蹲地,认真将菜籽置于土中。 刘和技艺最为精湛,容奚几人俱不通俗务,他只好细心教授播种之法。 “未曾想,田地之事,也有诸多道理。”容连感慨万千,似境界又高一层。 容奚微笑,“二弟日后初入仕,若为外放之官,需亲自走访,方可见闻百姓之忧苦。若仅见衙内案卷,耳目蒙蔽,置百姓于高墙之外,又岂能妥善治理辖内?” 他所言,令容连陷入沉思。 十数载圣贤书,不过是跻身官僚之钥。他日若得官身,满足百姓所求,方是为官之道。 心中豁然开朗。 容连不禁起身深拜,目露崇敬之色,“兄之言,愚弟谨记在心。” 细思之下,阿兄较自己,不过早生数月,却如此心怀天下,实在叫人感佩。 与阿兄相处愈久,便愈心生仰望。 容奚不过随口之言,却令容连心神震颤,颇觉羞赧,遂道:“二弟言重,我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言毕,埋首置放菜籽。 及播种完,容奚置草席于旁,嘱托刘和:“至日落,以草席覆盖其上,日出时揭下便可。” 刘和听从吩咐。 归宅后,容连好奇问:“阿兄,此法若可种出蔬菜,当为百姓之福。然玻璃昂贵,寻常百姓无钱得之。阿兄此举,应有深意?” 容连确实敏锐,容奚温和笑道:“但凡新物出世,皆入高门贵族之手。然,世事变迁,或数十年,数百年,如今所言新物,定尽入寻常百姓家宅。” 他一人之力有限,普及之事,当万千百姓共谋之。 容连沉思于原地,容奚转身进屋。 待容二郎回神,已不见容奚身影。 阿兄还未回答此举有何深意啊! 数日后,北疆边城。 秦恪披雪入营,陈川谷进帐道:“秦肆之,有信来。” “从何而来?” “临溪,”陈川谷调侃道,“猜是谁所写。” 秦恪冷目睨他,“拿来。” 许是他面容过于冷肃,陈川谷微惊,从怀中取信,“看信封字迹,非容大郎。” 如此着急作甚?陈川谷心中微哂,秦某人怕是栽了。 秦恪闻言,果然缓和神情,启信阅览,忽轻笑一声。 眉目处,顿生几分温柔,似能融化帐外纷飞大雪。 陈川谷见之,扶额感叹。 信中定提及容大郎之事,也唯有容大郎,方能令秦肆之露出这般神情。 “大郎又造新器?”他好奇问。 秦恪收信于怀,瞥他一眼,半句不言,兀自出帐整军。
陈川谷:“……” 这般吝啬,实在有辱战神之名! 至酉时,秦恪回营帐,伏案提笔。 北疆金戈铁马,寒意入骨,令人更为思念临溪之安宁静谧。 既容大郎吝于书信,他便传信回去。 数日后。 容奚正忙于炼制水泥,修造工坊地下密室。 忽闻程皓爽朗声音:“大郎,北疆来信,有你一封。” 北疆! 莫非是秦恪? 容奚道谢接过,见信封字迹,竟是铅笔所写,顿时展颜笑开,眉眼处皆生喜意。 这字迹,是肆之兄无疑了! 然公事未完,他无暇览信,遂小心收信入怀,投入营造工坊之事中。 至申时,他乘马归宅,径直入书房,展信于案。 反复细观数次,容奚心跳砰动于耳,面颊泛热,唇角含笑,似有滚热岩浆,灌注身躯,汹涌澎湃,摇曳荡漾。 其实,纸上不过一句。 临溪月色独美,吾甚念。 “郎君,是否用膳?”刘子实忽在门外询问。 容奚惊乱之下,塞信于怀,待冷静下来,羞惭之意顿生。 不过一封信,何故如做贼般心虚?且子实立于门外,也无法看清。 “用膳罢。” 他言罢,取一空木匣,置信于其中,却在心中踌躇,自己该不该回信。 用膳时,容连见他神思恍惚,毫无食欲,遂关切道:“阿兄忙于公务,亦需保重身体。” 容奚回神,笑道:“多谢二弟关心。” 见他似与往常不同,容连敏锐察觉,又问:“阿兄有心事?” 容奚闻言,本欲否认,然触及容连清俊面容时,脑中顿热,不及多思,问:“二弟与梁小郎君情意深厚,若梁小郎君传信于你,你如何回之?” 此问过于宽泛,容连一时怔愣,后迟疑道:“定是据信中所言,一一回应。” 此回答不如不回答。 晚膳毕,容奚回书房,铺纸于案,一时毫无思绪。 须臾,他起身取匣,拾信复观,烛欲燃尽,尚一字未落。 倦意渐生。 忽闻窗外风声作响,思及北疆定天寒地冻,容奚顿生忧绪。 于蜡烛燃尽前,落字于纸。 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想捶死北戎,为什么要犯边?导致两人异地恋,唉! PS:写这本文,时速真的下降很多,一万字太遥远了o(╥﹏╥)o六千字还能让我稍微喘口气,第二天爬起来继续写,一万字,太难了!(我打我自己的脸)第33章 积雪消融, 廊檐雪水滴落,淅淅沥沥。 容奚于院中练习制敌之法, 忽闻刘和激动高呼:“郎君!生苗了!生苗了!” 许是过于兴奋, 不曾谨慎, 院中雪水打滑,他“刺溜”一下摔趴于地, 连声哎呦。 容奚与刘子实急步过去,将他扶起。 “可有摔伤?” 刘和动动手足, 咧嘴笑开,“仆无事,惊扰郎君,是仆之过。” “何曾惊扰?”容奚温和笑道, “你无事便好。” 见他确实未受伤, 刘子实大松一口气,问:“阿翁,您方才说, 什么生苗了?” “菜籽生苗了!玻璃屋里!”刘和再次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