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凌以筠也是废了不少心思的。 “这几个孩子,师兄都看过了。”凌以筠笑道。“单灵根和双灵根都有,还有两个三灵根。” 凌霄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 凌以筠连忙招呼那几个弟子过来,让他们挨个走上前向凌霄做自我介绍。 凌以筠时不时侧过头来看向凌霄的反应,只见凌霄从头到尾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眼睛看过去,也是冷冰冰的。 把那几个孩子吓得够呛。 就在这时,他听到凌霄幽幽开口道:“脸怎么了?” 凌以筠吓了一跳,连忙看过去。 只见站出来的那个小弟子,畏畏缩缩地低着头,脸上隐约露出一模血色。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凌以筠便见他脸上有两道划痕。 那弟子定了定神,接着小声支支吾吾道:“回……回师叔祖,是弟子……不小心,在别的地方划破的。” 声音低如蚊呐。 那痕迹,分明是被人手抓伤的。 接着,凌以筠便听到凌霄嗤笑出了声。 “这个不要。”他看着这弟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冷冰冰地开口道。“其余的,我看没什么区别,师兄看着挑吧。” 说完,他转身便径自进了洞府中,还不忘带上了门。 凌以筠摸不清头脑。 诶?师弟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呢? 自然,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凌霄在想什么。 进了洞府的凌霄,站在原地,片刻才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果然。他心想。这世间弱肉强食,自小受到欺凌的人,多如牛毛。 可是,没有一个,能像秦将离一样,在欺凌和泥泞之中,仍能挺拔地生长着。 只有秦将离,是独一无二的。第62章 姜启泓被留在月华峰之后, 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今年刚好十三岁,家就在清玄宗百里外的城镇中。他家是个不大不小的修仙世家,但到了他这一辈,已经隐隐有颓败凋零之势。 幸而他家中出他这么个火系单灵根的后人。 于是, 姜家便费尽了心思,将他送到了清玄宗里。 姜启泓自小就是全家老小的掌中之宝, 上到祖爷爷祖奶奶, 下到那几个只比他大几岁的散修叔叔,都特别宠爱他。而他家里又没什么修仙大世家的弯弯绕绕, 于是姜启泓便一直生活在一个自由又宽松的环境里。 因此一到了清玄宗,他就见识到了他从没见识过的事情—— 他亲眼看着几个大世家的公子, 暗地里围着欺负一个小世家送进来的弟子。 姜启泓从小便受到正统的教育,认为修仙之人,不仅要身正, 还需得行侠仗义, 才不堕仙门的清名。 于是当时姜启泓便站出来, 伸张了一把正义, 将那几个弟子好好教训了一把。 他虽家境不算好, 但资质在这些刚入宗门、辈分最低的众弟子中间算是顶尖。所以这几个弟子挨了收拾,也不敢招惹他,就便罢了。 但是背着他, 还是要欺负那个小世家的、三灵根的小可怜。 于是, 姜启泓便把保护这个小自己几个月的师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从进门派起的那几日, 几乎与那个小弟子形影不离。 后来, 他们便都被凌以筠师叔祖挑选出来,带到了凌霄师叔祖的月华峰之中。 据说,那凌霄师叔祖在宗门之中,是个神祇一般的存在。曾经,他以女子之身示人,后来得了个什么机缘,便又变成了男子。他变成男子以后,功力悟性大涨,不过短短五年,便越过分神期,从元婴一路修炼到了合体。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然后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厉害的修士,就要开山收徒了。 姜启泓那天晚上,做梦梦见了自己成了凌霄师叔祖的徒弟。梦中,凌霄师叔祖看不清面容,但是高大又和蔼,温和地教自己修炼的法门,还夸奖自己资质过人。 醒来之后,第二天,他便和那个小可怜师弟一起被送到了那仙人门下。 那仙人从洞府中出来时,他们这一群见过世面的少年都呆住了,姜启泓自然也不例外。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气质又这般凌然的人。 却没想到,这个谪仙一般的人,居然会对他那个可怜兮兮的师弟说出那种话来。 “这个不要,其余的,师兄看着挑吧。”那仙人面带讥讽,眼神像是冰刀子,看向他的那个师弟。 他那师弟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缩着肩膀和脖颈,细细地颤抖着。 姜启泓的少年心性顿时被激了起来。 呸!任他是个什么修为高深的大能,就凭他这般仗势欺人、恃强凌弱,自己都不稀罕做他的徒弟! 姜启泓看着凌霄的背影,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想着。 就在这时,凌以筠叹了口气,点了他的名字。 “姜启泓,你便留下吧。”凌以筠说道。“你在这些弟子中,资质是最好的,日后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尊的教导。” 姜启泓:“……。” 少年意气啊,在无情的命运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 凌霄在洞府之中打坐到黄昏,睁开眼时,才恍然想起自己多了个小徒弟。 要是秦将离在这儿,每次他打坐之后,都能看见自己手边放着一盏灵茶,无论何时,那茶都是温热的。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能够像秦将离一样。 凌霄默不作声地从蒲团上站起来,从一侧的书架上拿下一本修仙入门的法诀,径直走到了门口,将门从内拉开了。 接着,他便看到了面前的这一幕——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少年,生了一副深刻又阳光的眉眼,看起来颇为讨人喜欢。不过,他此时正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站在自己的大门口。 看到自己出来,这少年似乎没想到,被自己吓了一跳,面上的坚定和愤怒被吓得褪了一半,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师……师尊。”这小子看到自己,神情别别扭扭的,像是个不愿意向敌人低头、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英雄好汉。 凌霄挑了挑眉,问道:“叫什么名字?” “……姜启泓。”姜启泓小声说道。 凌霄嗯了一声,将那本书随手丢在他的手里,说道:“明天日落之前将这本书背完,再来找我。” 这本书捏在手中,厚度也颇为可观。不过凌霄从不会觉得自己教导徒弟的方法太过严苛,毕竟以他出众的记忆力来说,这样的时限已经是很宽容了。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洞府,准备重新将门关上。 就在这时,姜启泓将他叫住了。 “师尊!”这口气,一听便就像是小孩子鼓足勇气,好不容易才开口,拦住了长辈的步伐。 凌霄回过身去看他。 只见那小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但目光却很坚定地看着自己:“您……您不该那么对裴涣。” 还从来没人敢对凌霄说出这种“你不该”的句式。 凌霄心下觉得这孩子有些有趣,但心下仍旧是轻蔑的。他开口问道:“裴涣是谁。” 姜启泓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就将他整理的一个下午的勇气打击得溃不成军。 姜启泓涨红了脸,说道:“就是今天下午,您说不收入门中的那个弟子。” 凌霄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今日下午不经意说了这么句话。 他漠然:“我说错了?” 他看到那弟子那般畏缩的模样,心下就不舒服。他惯于想什么说什么,他就是看他就烦,不想讲那弟子收入门下,既然这样,早早说出来,不是对谁都好? 不过,凌霄向来不擅长解释。 “您不该……” “我不必你来教我该不该。”
凌霄懒得同他解释,冷然一句将他方才的话堵了回去,转身便进了洞府。 “回去按时将那本法诀背下来。”关门之前,他声音凉薄地说道。“其余僭越的话,再说一句,莫怪为师不客气。” 门在姜启泓面前无情地阖上了。 姜启泓站在那门前,久久回不过神来。 片刻后,姜启泓回过神来,有些赌气地想道:他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对谁都不会有感情的。 也没有人会对他有感情的! —— 魔界的天空常年是暗红色的。魔都的皇城周围,一圈岩浆取代了护城河,在城周沸腾着。 皇城同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整个皇城以至于魔界都笼罩着一股沉闷肃杀的氛围。 皇城的天空中盘旋着几只通身覆盖鳞片的巨龙。 魔尊的御座上染了血。 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影都带着一股冷冽的血腥味。 他一身玄色长衮,广袖下的手上握着一把玄色长剑。那长剑上爬着的古拙纹路,在他的手中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他缓步走到御座之上,像是个即位的君王一般。 下一刻,他在众人一片安静的肃杀中,缓缓抬起修长苍白的手,将御座上面目全非的魔尊尸体,轻飘飘地拨落在脚边。 他踩着那尸体,在染血的御座上坐了下来。 座下众人,眼看着都是魔界之中修为顶尖的元老级人物,修为在整个大陆上都是顶尖。但是这些人却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出声。 他们齐刷刷地跪在宫殿之中。 在他们的人群中,还横亘着不少尸体。血腥气息冲天而上,在宫殿中盘桓,似乎在告诉在场的众人,座上那人,是谁都无法违抗的。 那人俯视着座下众人,接着低哑地轻声笑了一声。 座下众人,无不随着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陆断仇。”座上那人出声道。 人群中站起来了个人,走到台阶前跪了下来,恭敬出声道:“尊主。” 座上那人,正是五年多前,他在仙来镇差点杀死、又差点被他杀死的那个清玄宗弟子——秦将离。 但是,那人如今,已经几乎同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成了两个人。 他像是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不过,陆断仇本就与前任魔尊有仇,又是个最会审时度势的人。于是,在秦将离刚攻来魔界时,他便利利索索地倒戈,成了他的手下。 所以,他现在活在这恶鬼的羽翼下,是安全的。 他不敢抬头去看那人暗红冷厉的眼眸,躬身行礼。 接着,他便听到座上的秦将离开口说道:“派人替我去看一个人。” 陆断仇道:“请尊主示下。” 新任魔尊低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和波澜,轻轻启唇道:“清玄宗,凌霄。” 陆断仇一愣,接着应道:“是。” 魔尊嗯了一声,让他退了下去。 陆断仇心中难免想,他刚坐上魔尊的位置,去找他原来的师尊干什么?不过听他这口气,莫不是要将那人杀了? 不过,他自然不知,少年从那未知的恐怖之中走了一遭,早就洗练出了一副掩藏情绪的铠甲。纵然心中情绪翻涌,语气却能够波澜不惊。 况且,现在没人敢看他的眼睛,自然此时,也没人看到他眼眸中翻涌的犹豫、痛苦和渴望。第63章 姜启泓不仅天赋高, 悟性也算是不错。 他这个年纪, 恰是少年最叛逆的时候。他因着昨日的事情心里憋了口气, 便像是要将什么证明给凌霄看一般, 卯足了劲地去背那本法诀。 第二日不等日落, 姜启泓便敲开了凌霄的门。 凌霄开门让他进来。 凌霄正在看一本书, 领着姜启泓进了洞府后,便重新在桌边坐下, 重新拿起了那本书,连个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姜启泓。 接着, 他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扣动了两声, 示意姜启泓开始背。 姜启泓涨红了脸, 憋足了一口气,便开始背诵那本书册上的法诀。 那法诀中的字文晦涩难懂,姜启泓背诵的时候也是一知半解。他在家时,学些什么东西, 长辈们都是先将含义向他解释清楚, 待他全然理解了再要求他背诵。可这个师尊却是奇怪,什么都不讲,便打发他去背。 昨天夜里姜启泓还在想, 怕不是这个师尊是在故意敷衍他吧? 不过,怀揣着少年人那一腔无处发泄的正义之魂,姜启泓还是一字不差地将那本法诀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