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鼻血呢,别乱动!大家围着看什么,快收拾教室,一会儿上数学课!” 顾小北最擅长装可怜,平时他一闯祸就装可怜, 可谓轻车熟路。现在自然不能白被李子强说, 他哭得愈发凄惨,整个人都要背过气似的抽了口气:“我……我过来还橡皮, 听你说大队长坏话……呜呜呜……我打不过你……呜呜呜呜……你欺负人, 你骂大队长, 你还打人……呜呜呜, 你欺负我打不过你……我胸口好痛……”说着竟然身体往下出溜, 大有要现场表演一下“蹲下去再也站不起来顺便吐口血”的架势, 演技非常浮夸! 小时南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自己也被小北哭得心乱如麻, 看着他一脸血又着急又心疼, 只得把人往自己怀里带,手却觉得放哪里都会碰痛他,虚虚的环着小北的肩膀,冷冷地扫了一眼还吹胡子瞪眼的李子强。 李子强一被瞪先是害怕,又大概觉得有班主任在撑腰,趾高气昂地反过来怒视时南:“你找的帮手是不是?!没爸爸就找这么个小子帮你打架?!” “李子强,闭嘴!”班主任张老师被气得脑仁疼,不说一个班的学生都在看着,就说围过来的那一群办公室的老师,都足够让她丢脸,“听谁说时南同学没有爸爸?不要听别人乱说!” 张老师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是那句“听谁说”就很意味深长了。把李子强从始作俑者变成了一个人云亦云的傻大个。在座的大部分学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时南、小北以及周围的老师谁又听不明白? 李子强被捂着鼻子,嘴里嘟哝:“可不没有,谁都没见过……” 跟着来的几个老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走上前来拿出纸巾,语气很不好:“这还是一年级的小同学吧……怎么被打成这样啊,张老师我先把人带去医务室了,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解决吧……” 小时南向来表情匮乏,绷着小脸,不仔细看他拼命颤动的睫毛没人会发现他心里的波涛汹涌,他一听那个年轻女老师的维护之意,立刻半抱着小北对呆滞的班主任说了一声就带着人跟着老师向医务室走去。 直到那三个人走远,班主任张老师这才后知后觉地拉着李子强也往医务室去了。 这个年轻女老师也是一个三年级的班主任,她一直对李子强占用各种奖项的名额不满。比如上次的校级优秀学生干部,一年级一共就两个名额,本来他们班的班长田甜表现不输时南,正好时南一个,田甜一个。结果李子强硬凭着他爸爸的关系生生截胡了一个,这样张老师班就把奖项包圆了。最好笑的是获奖者还要在周一升旗仪式上讲一段话,这个李子强也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别的同学都是脱稿,他拿着稿子还读错了三个字,听得其他班主任只想冷笑。 早听闻李子强学习不好还喜欢欺负同学,拉帮结派。这次这么明显的孰是孰非,张老师依旧袒护,还不是为了讨好那个德育处的李主任! 李子强的爸爸乍闻自己的儿子被打十分恼火,但是听全年级老师都在谈论李子强恃强凌弱,打了低年级的学生,还骂班里的优等生没爸爸,实在是一地鸡毛没有脸再去追究。只好心里暗自迁怒班主任张老师管不好学生,打碎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顾小北其实没有怎么受伤,只是鼻子流了点血。他自己说的胸口疼只是刚才打架被校服上的扣子硌了一个小红印。校医检查了一下发现没事,就让人回去上课了。 小时南一路把人送到医务室又送回班里。他本以为这一路顾小北得像往常一般“叭叭叭”地说一堆话邀功,结果小家伙这次却安静得不行,什么都不说,就是可怜兮兮地拽着自己的袖子。 临到班门口的走廊,俩人停下脚步。 “大队长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惹祸啦?”小北终于开口了。 小时南认真地判断了一下顾小北说这句话的诚意,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我觉得你们班主任明显偏心那个大坏蛋。”小北是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他。 “没事,我学习比他好。”小时南这样回答。 “那你以后还能当大队长吗?”小北抬头问,满脸是真切的忧虑。 “我的大队长是年级组长选的。” “呼……那就好。”小北轻呼一口气。 “小……小北。”时南语气纠结,眼睛闪烁。 “嗯?” “鼻子……还有身上,还疼吗?” “不疼啦!我刚才是装的。”小北傻乎乎一笑,继而又蹙起眉头,“啊呀!” 小时南一路精神高度紧张,表情立刻惊慌,“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顾小北左右看了看,瘪瘪嘴道:“不好了,我把衣服都弄脏了……回来我妈妈一定就知道我又打架了……” 小时南看着小北脏兮兮全是土还沾着血的衣服,下定决心说道:“晚上放学一起走,你先回家换衣服,校服我给你洗,明天干了早上我给你送来……夏天干得快。” “大队长你会洗衣服呀!” “嗯。” 小时南没有说,他只会洗短裤和袜子,从没有洗过这么大件的衣服,不过小北是为了自己打架弄脏了衣服,那么就该他洗。还有以后……小北要是再来找他借橡皮,他绝对不会再心疼了。 他以后得对小北好一点……小时南在心里暗暗发誓。 ………… “这么说来南哥人生中洗的第一件衣服是我的校服!”北顾靠在时南怀里,手里还拿着时南带过来的相册,里面都是时南小时候的照片,因为拍摄的地点北顾都很熟悉,所以现在看就和回忆自己的童年差不多。 “嗯。其实我也没有洗干净。第二天一穿上你妈妈还是看出来了。”时南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是啊,一顿臭骂!不过,南哥是真的贤惠!”北顾眯着眼睛继续往后翻,嘴里感叹:“这都是缘分呐!” “是啊,缘分。”时南跟着一起轻叹。 “噗嗤!南哥,我突然想起网上一句话。” 时南配合着问:“什么话?”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咱俩就不一样了,咱俩本来就有缘,你也要花钱……” 时南眨眨眼睛,表示不懂。 “你敢说《终罪》不是你故意找的我?我现在突然觉得我面子好大啊……竟然独获大佬青睐,亲自给安排一个戏……啧啧啧。我就说为什么陈教授专门找到我,哼!你个处心积虑的男人。呜呜!呜呜————” 时南捏住了北顾的嘴,依旧是鸭子扁嘴的形状,自己上前,就着这个形状轻轻地“啾”了一口,“孩子都生了,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北顾闻言瞪大眼睛。这是他昨天和时南视频时说的话,没想到竟然被时南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俩人又看了看别的相片,北顾拿起一张全家福,又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出来一张照片,“南哥,你说……会不会我们的爸爸妈妈都还……活着?” 最后两个字说的又轻又柔,就像是怕把相片里的人吓到似的。 时南跟着北顾一起看北顾父亲顾常锋的“近照”,不知道该说什么。从他中午知道那些照片的存在以后,他就克制不住自己萌生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不敢对母亲说,也不敢对北顾保证什么,怕希望落空,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时南不着痕迹地问了一个新的问题:“小北,你觉得……我们的长辈们……是真的……做……做错了吗?”他没有直接用“犯罪”两个字,因为说不出口。 北顾沉默下来,用手指隔着塑料膜摩挲时南一家三口在餐桌前的照片,南哥戴着生日的小皇冠,笑出了单边的小虎牙,时南的爸爸时安行是个一看就很斯文儒雅的男人。时南的五官轮廓都随他爸爸,即便照片里时安行头发凌乱,还戴着黑框眼镜,但依旧不可否认是个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的大帅哥。时南的妈妈乐君雅是北顾梦里长发挽起的模样,笑起来眉眼弯弯,一派南市女性的柔美温软。 这样的家庭合照让北顾想起了自己家,爸爸顾常锋是个不苟言笑但对老婆儿子绝对服从宠爱的男人,妈妈北岫仪性格活泼,脾气有点急,俩人都在时南爸爸时安行的科研组里工作,在家偶尔能听到父母聊及工作,语气都是对时安行时博士的称赞与钦佩……记忆里的小家,也许没有时南家那么平和温柔(主要是因为小北太皮),但也绝对是温馨快乐的…… 北顾难以想象这样的两家人能在工作中做出什么错事,以至于……不、不仅仅是他们两家,那一天,北顾亲眼看到是整栋楼的工作人员都被带走了…… “南哥,我虽然完全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奶奶从来不提这些,但是我觉得我们的父母……不会做坏事……更不会去……违|法|犯|罪……之前有传言说他们被抓起来了,甚至他们说……他们被……”北顾声音陡然变调,音调沙哑难听,“不,中午看到的这些照片也许就是想告诉我们,他们也许没有事,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生活在别处……” 时南抓住北顾的手,低声说:“我那年刚升四年级,事发的前几天夜里,我莫名其妙醒了,起夜喝水,听到爸妈房间里的说话声。妈妈似乎在哭,我爸爸一直在低声说什么,我以为他们吵架了……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就出事了吧……” “那南哥,你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吗?”北顾垂着眼角问。 “因为丢了样本,实验失败。” 北顾本不指望时南说出了个所以然,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时南再靠谱坚强,那时也只是比他大两岁的小学生而已,那时他吓坏了,只会哭和发呆,时南又能比他强到哪里去……没想到,时南竟然真的知道。
“那天晚上我听到了我爸爸说什么东西丢了,问题很严重……又提到了一句’重要样本’,‘找不到就只能证明失败’,‘二代什么细胞来不及移植观察’……我、我一直以为就是工作上普通的烦心事,但是没想到不到一礼拜,就有这样可怕的后果……之后的几年,我一直在偷偷打听,但是也只是问到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生医所当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核心部门出问题,下面的所有科研项目几乎都被波及,彻查的彻查,取缔的取缔,关闭的关闭……倾巢之下没有完卵……” 时南认真地说着,每一句话听起来都轻描淡写不含情绪,但是北顾却知道这背后该是多少的努力、痛苦与绝望。 时南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父亲16年前说过的每一句他听到的话,随口就能全部地复述出来,可见这些年他是怎样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重复着那些可怕的日子所经历的所有的细节。 “前几年,我妈妈做手术前,我找到了魏大爷。你记得魏大爷吗?”
北顾点点头。 时南继续说:“就是看生医所大门的那个老爷爷,他现在还在给生医所看门,不过生医所已经从之前的研究所彻底变成一个医药公司的工厂了。魏大爷说当年就是丢东西了,听说是丢了一个特别重要的样本,本来凭着那个样本我爸爸的课题组可以研究出来什么东西,但是就在申报的第二天,三个样本丢了一个。那时候他们在做的都是最高机密……” ………… ——“转天上头啊就派人下来调查了,第一件事就先革了老所长的职。说什么……停职调查,然后就是你爸爸的实验室,一个都不能走,全员接受调查。上面派下来的那个人你可能现在再没听说过了,早年可厉害了,新闻上天天都有他,现在应该是退休了吧?是个人……啧,就是当年带头反对生医所建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