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沫抱着一只小白狗回来时,他的猜测就这么被验证了。 小狗被苏沫抱在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搭在他手臂上面,眼瞳有点涣散,呆呆的,像傻子。 王于漾从来就不是个心软的人,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小狗这样,心里就有些难过,还有别的什么情绪,他喊了声,“牛奶?” 小狗还呆着,没有反应。 王于漾走近几步,重复的喊了声。 十来秒后,小狗垂搭着的尾巴轻晃了晃,眼里也渐渐有了一点神采。 又过了一两分钟,它冲王于漾叫了起来,边叫边抓苏沫的手,想挣扎着跳下来。 叫声短促刺耳,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一样,恐慌不已的想得到保护。 王于漾下意识的伸手,还没碰到小狗,苏沫就把它抱到了一边,“见到父母了这么激动吗?” 父母?王于漾的眼皮猛地一跳,他看着小狗,“你师兄?” “是啊。”苏沫的语气云淡风轻,“师兄弟一场,又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我怎么也要让他留在世上。” 王于漾吃了苍蝇似的,“所以就找了个只刚出生的小狗?” “没办法,我师兄打小就很喜欢狗,尤其是白毛的,他养过一只,溺水死了,难过的不行,好几年才缓过来。” 苏沫说,“我想他变成了自己喜欢的小白狗,应该会很高兴。”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前一刻还挣扎的小狗不动了,又变回了呆滞的模样。 王于漾又去看小狗,料想八成跟他一样,没了记忆,只是有情感残留,可能那些残留比他要多,或者哪里不同。 小狗对他的信任,依赖,都是因为他这副身体。 毕竟是自己的。 至于苏沫借着何长进的手把这狗安排到他身边,为的是研究他跟狗在一起,两者之间会产生什么变化。 对苏沫而言,实验,数据,成果是他看重的东西,他是研究员,一切为研究服务。 这是王于漾感受到的信息,很明显,苏沫没有隐藏。 苏沫动作轻柔的摸了摸小狗,“沈二爷,走吧。” 王于漾揪住胸口的衣服喘几口气,压制住原主带给他的愤怒跟痛苦。 . 院门外,林少南坐在车里,剥着来这里的第三块巧克力。 自从那人进去以后,他就焦躁不安的无以复加,希望快点尘埃落定。 林少南闭眼,后脑勺往皮椅上磕,会对那人好的,以后会对他好。 他受的苦,遭的罪,自己都会补偿的。 二十年已经过去了,往后的时间他们只有彼此。 林少南咬一口巧克力,等着那人出来。 玻璃被敲击的声响传入耳膜,林少南立刻睁眼降下车窗,慌乱问,“怎么了?” 肖明摇摇头,递给他一瓶水。 林少南挥开水,眼底积着暴风雪,“除了他的事,其余不管什么都别打扰我。” 话落,车窗就升了上去。 肖明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把沾到的土擦擦。 小个子中年人给他一根烟,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外抽烟。 半根烟下去,中年人问,“老弟,你有对象吗?” 腾升的烟雾里,肖明摇了摇头。 “我有。”中年人嘬着烟,布满茧子跟伤疤的手搔搔头,笑的幸福,“我对象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肖明张张嘴。 中年人等半天也没等到以为会有的一声“恭喜”,想想这老弟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就没放在心上。 “娃儿刚生不久,长的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鼻子,嘴巴,哪哪都像,小小的一团,太软了,我想抱都不知道怎么抱……” 中年人收不住的说了一堆,满脸都是初为人父的激动,“干完这一票,我就给我儿子准备满月酒。” 肖明吐口烟雾,目光落在远处。 “老弟,你跟雇主……”中年人误以为他看的车子方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该想的不要想,看开点。” 肖明闷头抽烟。 一根烟不知不觉就抽完了,肖明问中年人要了一根。 中年人拔了烟给他,将空烟盒丟地上踩超,抖掉皮夹克上的烟灰看天,“老弟啊,你觉不觉得闷得慌?” 肖明扣着打火机点烟,嗓子里发出近似“嗯”的音节,模糊难辨。 “按理说这个月份,这个天气,不应该闷成这样子。” 中年人边说边把枪拿出来,握在手里,神色警惕,“不行,老弟,我去转转,你小心点。” 肖明叼着烟点头。 中年人前脚刚走,肖明就被叫到车上。 林少南吃完了巧克力,负面情绪得到暂时的压制,周身气息没那么暴戾。 肖明拿出小本子写字。 -喝水吗? “不喝。”林少南说,“你有手机为什么不直接打字?” 肖明写,习惯了。 字规规矩矩的,棱角分明,像他的轮廓相貌。 车里静了会,林少南轻吐气,“这件事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肖明没写字,他翻着小本子,里面几乎都是他回答这人的问题。 本子就要写完了。 林少南侧过身问,“你想要什么?” 肖明抬头看他。 林少南启唇,“写。” 肖明还是看着他,眼里没东西,却无端令人压抑。 林少南给他一张支|票,“数字你自己填。” 肖明看了眼腿上的支|票。 林少南说,“过了今天,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肖明没动静。 就在林少南以为这场谈话可以结束的时候,他看到边上的人快速写了什么举起本子。 -为什么? “需要我提醒你吗?”林少南唇角一牵,“肖明,我是雇主,规矩是我来定的,你只负责执行跟遵守两样。” 肖明把小本子放下来。 “今晚我就会带他去别的地方,之后会是新的开始。” 林少南淡淡道,“我不希望跟他有关的一切再出现。” 肖明在本子上写,那你应该首先划掉自己。 这话他没给林少南看。 林少南突兀的说,“江洋跟我打听过你的事,他对你有意思。” 肖明把笔帽盖了回去。 林少南敲着车窗边沿,“他那个人我认识很多年了,有一定的了解,一身风尘气是装出来的,真实性格其实跟轻佻外放相反,人还不错。” 肖明这回连小本子也收了起来。 林少南面容沉静,“共事一场,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肖明像根木头。 过了好一会,他又摊开小本子,拽下笔帽写字。 -如果你回头,我给你找路。 林少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你还是把那个人的话听进去了。” 肖明写,没有。 “那你说什么回头?回哪?” 林少南眼里渗着冷光,语气清雅如常,“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从来只会往前走,也一定会往前走。” 肖明的面颊肌肉绷着,笔尖把纸戳透,期间一直没把头抬起来。 林少南乏了,“下去。” 肖明开车门,听见背后的声音说,“我们在一条船上,船沉了,我有的是办法上岸,但我保证你绝对会沉下去,所以今天不能出意外,你给我谨慎些。” 林少南揉太阳穴,“还有,小心。” 按着车门的手一顿,肖明以下车的姿势回头,眼帘上抬,看他一眼。 线条凌厉的唇小幅度动了动,隐约是说了什么。 林少南心不在焉,没怎么注意。 之后就是“啪”地一声响,车门关上了。 . 苏沫带王于漾走的是地下通道,潮湿昏暗,土腥气很重。 王于漾在后面,视野模糊,他手摸着冷硬粗糙的石壁,脚步挪的很小很慢。 一是他怕自己摔倒受罪。 二是想多闻点气味。 苏沫抱着小狗,不快不慢的走在前面,脚步很是悠闲。 “沈二爷,你还好吧?” 王于漾没搭理,随着他慢慢往前挪,药物的味道源源不断往他的鼻息里扑。 附近有间实验室,混杂着一股子年代久远的味道。第78章 王于漾以为苏沫要带他去的地方就是实验室, 等各种药味距离他的鼻息越来越远, 他才知道目的地不是那里。 这让他松口气,时间能拖一拖最好。 王于漾走走停停, 前面的苏沫没刻意等他, 抱着狗走的十分悠闲。 冷不丁地, 王于漾听见黑暗中响起苏沫的声音,“沈二爷, 你怕吗?” 王于漾说, “怕啊。” 苏沫轻轻笑了,“看不出来。” 几秒后, 他又问, 很好奇的样子, “怕什么?怕被改掉记忆?” 王于漾慢慢挪着脚步,漫不经心的挑眉,“会有人不怕?” “记忆从某一方面来说不可取代,其实只是人在一个或者几个阶段里赋予的情感定位, 换一份新的, 接着那个轨迹制造下去, 不影响身心健康,更不会影响活着。” 苏沫语调温和的近似安抚着什么,“说不定更换掉记忆,做另一个自己,拥有另一种人生,反而活的更轻松, 能体会以前体会不到的快乐。” 王于漾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茉莉香,知道苏沫这会站在原地,他正在往那边挪近。 “’假设‘唯一的意义是想错开现实。” 这话不知是戳到了苏沫什么地方,王于漾明显的察觉他呼吸急促了些,之后俩人就没有了交流。 不知道在通道里摸着石壁走了多久,王于漾重见天日时,整条手臂已经麻了,手心里湿乎乎的,全是被石头磨出的红痕跟细口子。 苏沫看他的手,眼里的恍惚跟迷茫一闪而过,抱歉的话说的像模像样,“沈二爷,不好意思,让你受罪了。” 话音落下,苏沫就径自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看见一个小贝壳,就捡起来塞进小狗怀里。 王于漾的视野里是个石头滩,脚下是块形状任性的石头,他没眺望大海,只是不着痕迹的观察四周,两三秒后就收回了视线,跟在苏沫身后。 路过之处能见到一些小海葵,在水坑里自由生长着,海浪声阵阵,原生态的风景很美,苏沫哼起了小曲子,像某种民谣,王于漾没听过,却觉得分外耳熟。 不多时,苏沫停下来,王于漾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个小石洞,旁边满是被岁月遗忘的荒凉痕迹。 苏沫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搬开洞口的石头,耐心十足,童趣比在沙池里的时候更浓,带着些难掩的雀跃,“这是我跟师兄的秘密基地。” 王于漾猜到了,他没说什么,注意力都在周围。 很快的,苏沫进了石洞,王于漾没进去,而是站在一块较高的地段,尽可能的让自己显眼点。 海风很大,吹的他头疼,眼睛也疼,他把手上有点干的血迹擦在裤子上面,脸埋进手中,用力搓了搓冰凉的皮肤,让自己更冷静些。 这场局要收尾了,王于漾想,该是时候准备准备,迎接新年了。 石洞里忽然传出惊喜声,“找到了。” 王于漾回到原处,看苏沫从石洞里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长木盒。 苏沫坐在石头上面,把木盒打开,脸上浮现一抹饱含感慨的笑容,“保存的很好,都在。” 他一边笑着,一边拿出酒瓶,拔开木塞,“这是葡萄酒,沈二爷尝尝。” 王于漾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不喝葡萄酒。” 苏沫置若罔闻,他把小狗放腿上,腾出手往酒杯里倒酒,“我师兄种的葡萄,我酿的酒,尝尝看。” 故事要开始了,王于漾作为在场唯一的听众,有必要做出点诚意,于是他蹲下来,接过酒杯,浅抿了口葡萄酒。
“当年我们好了,要在今天一起回这里喝酒。” 苏沫跟他碰杯,眼角眉梢都是轻松的笑意,颇为真诚,“我没忘记,来赴约了。” 王于漾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说给小狗听。 在苏沫看来,这副皮囊加上基因,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当是师兄本人在这里。 与其说是实现约定,不如说是完成烂尾工程,拖拖拉拉了很多年,终于完工了,从今往后也不用再费心思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