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前的这封信将这一切都打破了。姚衣面无表情地打开了信封,他的手很稳,并没有想象中的颤抖,也许多年的死士训练早就让他丧失了这种能力 。 信的内容平平无奇,写的是姚衣远方亲戚的问候话语。姚衣没管那些,他的亲人早都死了,这信的内容当然都是假的,不过掩人耳目罢了。 顺着信封连接处小心地撕开,然后将信封内里朝上摊平,姚衣仔细地用手抚摸它,感受着其上凸出的密文,等确定完全领悟之后,姚衣没有半分犹豫地把信封连着信纸一同烧掉了。 读完密文后,姚衣感觉心内一阵冰凉。主人帮他报了仇,即使要他的命他也认,可是为什么要把韩萍也扯进来。 但姚衣知道,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从他算计韩萍掉进他的情网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一天注定到来。所有温情都是假象,图穷匕见之刻,他还是宁王手下的那个冷血杀手。 过几日便是长至节,皇上要在这天率文武百官至南郊圜丘祭天,韩萍身为礼部尚书,现在正为此忙碌。这次祭天是他升任尚书后第一次参加,各个方面都想做到尽善尽美,为此,这几日他连午饭都不回来吃了。 姚衣心系韩萍,自然不希望他的努力付之东流,但宁王此次的任务,却偏偏会破坏祭天。姚衣心中一阵无力,却又无可奈何。他心知宁王有多可怕,如果不照对方说的做,自己和韩萍都会有危险。 姚衣来到书房找出纸笔,在他手中,蘸着残墨的毛笔仿佛重逾千钧,让他一笔一划不知从何处落起。 最终,姚衣知不能再拖下去,狠下心来,用不同以往的字迹将一封书信写好,最后一字落下,提起笔来,一点墨汁滴在纸上,仿佛离人苦泪。 这一封信写完,姚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过了半晌,他才慢慢了站起来,准备离开这里。走之前,姚衣环视四周,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深深记在心里,如果最终上苍仍是不垂怜他,那这段时日与韩萍的相处,也足以让他回味一生了。 晚间,劳累了一天的韩萍回到了家中,韩府的院子不大,但却处处充满了温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姚衣精心伺候的,每一处都十分合他的心意。 在韩萍心中,姚衣是这世上最温柔似水的人,无论他在外面受到怎样的误解挫折,只要回到家里,在对方的抚慰下所有的伤痕都会消失。 二人最初相遇时,韩萍还只不过是一个街头卖画的穷书生,那日忽降大雨,韩萍顾不得自身,一心想护住字画摊子,可是最后所有画还是都花了,糊在一起,仿佛在嘲笑着韩萍的无能。 而在那时,姚衣出现了,他挑走了在最下面半干半湿的秋山图,给了他十两银子。 姚衣的手温暖又干燥,他看着韩萍的目光也不是纯然的同情,而是欣赏与倾慕,也许就是这个眼神,让名落孙山的韩萍重拾少年意气。 那夜乌云密布没有月亮,韩萍那时突然想,莫非姚衣便是明月所化。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姚衣不过是他买回的娈宠,但在韩萍眼中自己才是一直被救赎的那个人。 但在今日,这个在韩萍心里完美的妻子竟没有出来迎接他,厨房里也没有烟雾,整个府里静悄悄的,透着不同以往的冷清气氛。 韩萍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个,他试探着喊道:“姚衣?”但无一人回应。 进到堂内,韩萍只见桌上放着一封信和一个小瓷瓶,韩萍先拿起信件,打开一看,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韩萍,姚衣已落入我手,若想留他性命,便将桌上之药下在云紫皇祭酒之中。长至节后,你的人自会奉还。” 礼部掌管礼乐祭祀等事,此次长至节祭天便大部分都要经过他们的手。韩萍身为礼部尚书,如果祭天时出了任何纰漏,即使与他无关他也要担个不察之罪,更不要说亲自有不轨之行了。
也就是说,不管最后能不能查到韩萍身上,皇上都会为此降罪于他,这是一条死路。 但即使这样,韩萍还是几乎没多做犹豫就决定同意下来,因为他不能承受失去姚衣的风险,不管最后受到怎样的惩罚,他只希望姚衣平安回来。 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即使他按照对方所说的做,他们也不会遵守承诺。毕竟从对方行事来看,他们实在算不上良善之辈。 长街之上的酒楼里,看着韩萍远去的背影,二楼一扇开着一条缝隙的窗户被关上了。 看着姚衣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旁边的中年人面露不快,冷声道:“姚衣,王爷的大业很快就要完成,你不要在此时妇人之仁。” 待韩萍走远,姚衣的心绪渐渐缓和过来,“我明白,你也不必试探我,只是韩萍怎么办?” 看着姚衣恢复冷静,中年人也温和下语调,“我们会帮他遮掩,只要找不到证据,韩萍便不会受到多大责罚。等到王爷继位,他到时的荣宠定然更胜今日。”第39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冬至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此刻天还未亮,窗外一片晦暗,灼颜似一只畏寒的猫,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广陵站在床前,看着灼颜透着红晕的脸颊,有些不忍心将他唤醒。但今天是郊祀之日,若是错过了,灼颜醒来估计又要懊恼,所以现在也不得不让他受些委屈了。 广陵轻轻唤了灼颜几声,就看他好像未断奶的小动物一样,迷迷糊糊地哼哼几声,才睁开一双水润的眼眸。 过了一会儿,灼颜清醒过来,但声音里还透着几分慵懒,好像在向人撒娇一样。“这么早就要走了吗?” “已经不早了,其他人估计已经到宫门外了。乖,先起来,到车上再睡。”广陵语气宠溺又无可奈何。 广陵把他的衣服拿过来,像照顾孩子一般替灼颜把一件件繁复的礼服穿上,这期间灼颜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最后懒惰还是战胜了他的羞耻心。 等穿好衣服,广陵端来一碗饺子递给灼颜,道:“吃点吧,等到了圜丘还有的折腾。” 灼颜点了点头,撅起小嘴吹了吹,将一个白嫩的饺子吃下肚子。热流顺着喉管而下,一直延伸到胃里,让灼颜冬日里惫懒的身子也有了些活力。 囫囵吃完早饭,广陵与灼颜乘车来到了皇宫,此时宫门外文武百官已经跪了一地,只有广陵和灼颜对此不甚重视是踩着点来的,其余人提前一段时间就要在这冷风中等着。 等到了日出前七刻,斋宫的太和钟声响起,这时圣元帝才领着几位妃嫔出来,宣布起驾前往圜丘。 为表对上天敬畏,这一路上除了圣元帝和宫里妃嫔们可以乘坐轿辇,其余人按理都要步行前往。灼颜也是幸亏傍上了国师这颗大树,才能坐马车前去。 灼颜拢着手炉偎在广陵怀里,随着马车启程一路晃晃悠悠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快到目的地广陵才把他叫起来。 醒来后,灼颜素手轻掩打了个小哈欠,然后揉揉眼睛撩开车帘看着外面场景。灼颜只见此次祭天队伍大约有几千人,好似一条长龙,声势浩大,但此刻众人各尽其责,竟没有半点混乱之处。 大典即将开始,此时圣元帝已前往具服台更换祭服准备迎帝神,广陵给灼颜披上银灰色大氅,拉着他温暖细腻的手一起走到了他们的位置。 又等了片刻,圣元帝已换好了蓝色的祭服从左门进入了圜丘台,此时乐奏“始平之章”,圣元帝按仪式依次跪拜天地祖先,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接下来又是奠玉帛,进俎等仪式,随着典礼的进行,奏响的音乐也各有不同。直到最后的望燎,圣元帝至望燎位观看焚烧祭品,这时大典才算结束了。 仪式一结束,灼颜就回到了马车上瘫作一团,要说祭祀更复杂的他以前也不是没参加过,但那时他的身体素质可是好多了,爬九千级天梯不喘一下粗气,不像现在只是个柔弱公子。 平复了一会儿后,灼颜从柜子里拿出水壶小口喝着水,他看着旁边面色不改的广陵好奇问道:“广陵兄每年也都参加祭天大典吗?” 广陵摇了摇头,道:“天地生万物,祭拜一下也无不可,只是每年一次实在太频繁了,若是百年一次才好。” 听此灼颜掩不由莞尔,眼睛笑成两弯月牙,“普通人寿命短暂,广陵兄不能以自己的情况衡量他们。”
“不过玩笑罢了,这些话我也只能与你说说了。水冷了,少喝些,再忍片刻一会儿到皇庄就能用饭了。” 虽然祭天已经完成,但冬至这一天的活动还未结束,接下来这半日圣元帝还要带着他们前往郊外积云祠祈福整日,到第二天才能回去。 这些事情虽然劳累,但也代表了天子的宠信,因此虽然冷风扑面,但众位大臣皇亲的脸上都不见怨色,反而一派春风得意。 除了大臣们,随圣元帝同行的还有三位妃嫔,其中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肯定在三人之列,除此之外,便是地位尊贵又得皇上喜爱的宸贵妃,而剩的最后一个名额,圣元帝本打算带上懂事识大体的颖妃,不过颖妃推说孕后身子沉重不便出行,于是就改为了近日得宠的骊妃。 骊妃乌娜此时正坐在自己的马车内,入乡随俗,今日是祭天的重要日子,她自然不能再穿骊国服饰,而是改穿上大安妃嫔的礼服。 奢华的服饰,更显得乌娜气质高贵不凡,加上她姣好的容颜,恐怕任何一个人都会对她生出羡慕的心思。但在这独自一人时,乌娜美艳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幸福的神色。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有些幽怨。世人只道妃子锦衣玉食,却不知道宫里的日子多么难熬。 在乌娜看来,皇宫就是一座金丝编织的笼子,看着风光,实则沉闷压抑的不行,自她进宫以来,就再也不曾看过外面的风景了。 前几日知道了祭天之事时,乌娜心里是有些盼望的,毕竟她不是古代养在深闺的小姐,叫她待在一个地方几个月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不过乌娜自知自己身份特殊,圣元帝恐怕不会带上她,还好颖妃看出她的心事后,因为二人的交情主动与皇上推辞了此事。 在几百年前前朝之时,积云祠还不过只是云家的宗祠,除了云家人以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不过太.祖征战天下黄袍加身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原本普普通通的祠堂也被修葺的富丽堂皇了,而且还围着它建了一座皇庄,以供皇亲祭拜时休息所用。 而此时众人来到的就是这所皇庄了。看着眼前积云庄三个赤金大字,广陵赞叹道:“此庄正建在大安国的龙脉之上,有地气加持,难怪云家能夺得天下。” “地利还需人和相护,我虽不太懂观气之术,不过也看得出此地上空紫气氤氲运道正盛,想必大安从前的几位皇帝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灼颜道。 “确实如此,就不知下一任皇帝还能否延续先祖荣光了。”说道这里广陵失笑,道:“和你在一起后我倒是越来越沾染红尘俗气了,从前我一心求道,什么王朝更替从不理会,没想到成仙后反而仙气全无。” “你呀,就是太端着了,想要做什么就去做,还不知有没有明天呢。”说到这灼颜似有些伤感,不过他很快又露出笑容,扯着广陵的衣袖往里走,“我们进去吧,我想吃汤圆,听说南边的人冬至吃这个,明年我估计就不在这里了,现在就都尝试一遍。” 下午是众人的休息时间,因为晚上还有一场祈福会,所以除了个别几个年轻力壮闲不住的,其余人都在养精蓄锐。就连灼颜和广陵也在消食后躲在屋里看书下棋消磨时间。 而此时在供妃子居住的厢房里,挥退了左右后,乌娜轻轻拔下金簪,柔顺如水的黑发倾泻而下,好像一道黑色的瀑布,浓密油亮,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看着铜镜,乌娜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这具肉体虽然年轻,但自己的心却好像已经苍老了。就像一颗外表光鲜的果子,内里其实已经腐朽不堪了。 在这一刻,乌娜突然回忆起了过去的生活,和那位只是贪恋她的肉体实则毫无感情的丈夫。当年她为了钱,费劲心机嫁给了那个男人,为此不惜付出自己的尊严。 而现在,她满身绫罗,一件首饰就价值连城,可是却再也感觉不到快乐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乌娜苦笑,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老老实实做人,再也不想当养尊处优的富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