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子临胸口痛极了,他也不知道这股听疼痛,是因为被鬼无情踹的那一脚踹到了心窝上,还是因为心底骤然生出的,控制不住的惊慌恐惧之感。 他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没叫暗卫来得及搀扶,只提高声音,大喊道“无情!——” 只这着几息时候,鬼无情便已经到了他们一时触及不到的远处了。 他听到了赢子临的声音,却头也不回,甚至更重地再抽了一下马臀,直在它后腿上划出了一道颇大的血口来。 赢子临又气又怒,胸口又疼又闷,眼前更是发黑发沉,他道“鬼无情——!!” 也不知道是在叫人,还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赢子临倒也果断,他猛地咳嗽出声,一边猛咳,一边将旁边的暗卫拉下马来,自己翻身上去,道“愣着干什么,追,快给我追上去——” 然而只是几息时间,他们却已经失了先机,赢子临带的暗卫不多,只十几人罢了。这十几个暗卫一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饶是他们能看出那时的情况不对劲,却也是下意识地不愿意对自己的上司出手。 但赢子临已经下了命令,他们却也不能不听从。 十几人只骑了马,又匆匆赶着追赶上去了。 后边被皇帝派来,正经儿的知道,该拿下鬼无情的暗卫,却是未曾第一时间追赶上去,他们反而是散了开来,一些人回去将消息传开,另外的人手寻了马,方才迟迟追赶上去。 鬼无情是朝着山岭跑的。 京都之外不远,便有低矮却连绵的山岭,此刻他只有一人,还带着个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玉妃,若是想要逃命,便只能往山岭中逃了。 这马本便用不长久,鬼无情也就毫无怜惜之心。他架马一路奔逃,玉妃在他怀里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之前的情形变得实在太快,全然叫她生不出其他心思,现在整个人脑子里都只有重复的“六六六”,其他的想法,竟是一个都不曾有。 这也叫鬼无情暂时得了几分清净,他一点儿慌乱无措,都没有,甚至还第一时间感觉到了马匹速度变缓。 京中的马,本便不是什么好马,这马之前负担着他与玉妃两个人的重量,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能跑这么一大会儿却也算得上不错了。但如今这般时候,这马就算再好,只要它稍稍慢上一点儿,便也就再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鬼无情回头看上一眼,只见赢子临领着头,正领着人坠在他不远处,更远些的地方,还能看到些小小的人影,应是用轻功追赶过来的诸多暗卫。 这世上,鬼无情的轻功若说第二,便没有人敢说第一。 他抢占一匹马,一是为了省些力气,二便是为了出其不意,先将赢子临弄下去,与他撇开关系再说。 ——如今他身份敏感,赢子临若与他有了牵扯,可是绝对吃不到什么好果子的。 鬼无情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明,因而他之前下手,也可谓是毫不留情——只留了一点点,未能真正下手,刺赢子临一个重伤——但之后那一脚,却也是真真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的。 鬼无情能力如何,他自己可是再清楚不过。鬼无情本以为赢子临此刻,本该是要痛极了,再没有能力追赶上来的,但是此刻看他的情形,事情却全然不是他所相信的模样。 倒也是他自个儿,低估了这自小,就打军长生长出来的小将军了。 鬼无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也不勒马,只拍拍玉妃,道“待会儿我背着你跑,你且记得回头,帮我看看后边的情况。”第六十章 玉妃点点头, 只干脆应了。鬼无情见她也算的上靠谱, 不由便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如今看起玉妃来,简直是带了足足三米厚的美化滤镜, 老乡长得又好看, 做饭又好吃,还和他是老乡,性格开朗三观端正不拖后腿不搞事情。 还有比玉妃更好的队友吗? 不存在的,再没有了。 鬼无情叮叮当当地给玉妃涨着好感度, 他只叫玉妃揪住缰绳, 自己在马鞍上轻轻一撑, 便羽毛一般, 直接落到玉妃前头去了。 他们这边动静不算大,但挨不住两波人距离不是特别远, 后边的赢子临远远见了他们动作,心中一转,便知道鬼无情打的什么主意了。 他心知自己轻功不够。追不上鬼无情, 只得又狠狠策马, 急急往前边追赶上去了。 赢子临几乎感觉鼻头都有些酸了, 他心口又胀又痛, 一时之间,甚至叫他喘不过气来。他脑海中也是繁杂一片,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下意识地想道无情他这般举动, 难道就是为了那个少年人吗? 鬼无情身为暗卫, 此刻为皇帝办事,他若有其他事要去做,那见着赢子临怀疑的时候,便该与他暗示一二,免得叫自己人坏了事情。 但鬼无情偏偏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被赢子临自个儿认出来的。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了——他不想被赢子临认出来。 因为赢子临若是认出他来,便会与他有危险,有坏处。鬼无情乔装打扮暗中出城,一没有带下属,二没有给赢子临递个口信,饶是赢子临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却也能清楚,他绝不是去做任务去的。 ——若真是皇帝下令,叫他领了任务,那么皇帝先就得与他自个儿捎个信,与他说一声,道鬼无情要被调派到别处,而鬼无情也大可以光明正大,毫不心虚地从这儿走出去。 ——若是鬼无情自己有了什么想法,想要追查叛党,引诱他们出来,那么以他的谨慎,也定然是会布下后手。就算不与他通气儿,在方才那般情况的时候,也大可以暗示一二。 赢子临不是个笨的,鬼无情也清楚这一点,他不至于连暗示的动作都看不懂。 鬼无情能做的事情那么多,但他却偏偏一个也没做。 甚至他在赢子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表面打趣,实则试探的一句“无情”出口之后,便毫不犹豫,狠厉地下手抢了马,直接带起那个陌生的少年人,便毫不犹豫地奔逃而去了。 他果真是不想叫自己认出来的。 赢子临心想,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无情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事,他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才会做出这般堪称背叛的举动? 他之前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但这会儿远远看见了鬼无情的动作,心里头便忍不住泛开一阵一阵的酸。 又酸又苦,直叫他觉得格外不是滋味。 也不管鬼无情到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但他如今的行径,已是背叛举动了,背叛了皇帝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要比叛党还要更罪大恶极一些。 如今赢子临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他心中道不管无情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但他却不能再错下去了。
如今回头认罪,或许皇帝还能看在他及时醒悟的份儿上,饶他一次。但他若是不能及时回去认罪请罚,那便是以叛徒论处了。 赢子临不知道鬼无情的处境到底如何,他只想着,就算鬼无情犯了什么事,此刻及时回头是岸,就算没了皇帝的宠幸,但也能留下一条性命。但他若是不回去,那就算是叛徒了。而既然是叛徒,那皇帝便不会许他活在这世上了。 鬼无情若是回去,或许会受罚,但是有他在,他去求皇帝,舍了爵位求皇帝恩典,保他没有大碍,应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若是不回去,就只能死路一条了。 鬼无情却不知道赢子临心里的念头。 赢子临尚且还在脑海中胡思乱想,但鬼无情却全然没有其他杂念,他落在了玉妃前边,也没有勒马的意思,只就着这个姿势,将玉妃背了起来。 他运转内力,脚下微微一使力儿,便如一片轻云一般,直直飞了起来。 饶是玉妃之前已经被他带着飞过一次了,但却依旧不减激动心绪,她环住了鬼无情的肩膀,又回头往后看,道“呀,他们追上来了!” 鬼无情道“没事。” 他轻得像是一缕清风,一片烟云,距离在鬼无情眼里全然不是问题,他身上还背着玉妃,速度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在这个世上,如果鬼无情说他的轻功排第二,就没有人敢说他的轻功是第一。 寻常人的轻功再轻,再快,却也没办法轻过雪落,没办法快过疾马,但鬼无情可以。 雪落或许还有声音,疾马也还有个限度。但这些事儿,在鬼无情这里却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曾经害怕过高度。 鬼无情绑定系统的时候,他才刚刚从六楼摔下来。 他那时候,其实也挺窒息的。 鬼无情那会儿刚刚大三。 他因为和舍友有了矛盾——虽然是舍友单方面的,但两人呆一起,却也挺尴尬的。 为了避免这种尴尬,鬼无情就收拾收拾东西,从宿舍里面搬了出来,自己租了个房子住。 那天他没课,本来想着出门买点儿速食食品,接下来几天都不用点外卖了——却没想到,他就正好倒霉,碰到不知道哪家的父母粗心大意,出门也不知道留个人照顾孩子,也没有关上阳台的门,就叫小小的一团爬到了阳台上。 两三岁的孩子,完全没有什么害怕的概念,底下的人围了一团,已经报了警,只能在底下紧张地看着,他们手足无措,却也没有办法。 鬼无情发现这事儿的时候,已经算是晚了。 他提着东西回来的那会儿,那孩子已经半个身子都挂在外边了,再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 倒也有热心的邻居试着爬过去,把孩子抱进去,但阳台与阳台之间的距离实在隔得远了点,他们努力了半天都够不到,想要用什么东西把孩子推回去,却又害怕弄出了岔子,反而失手,把孩子给弄下去了。 那会儿警车还在路上,孩子却眼见着要掉下来了,鬼无情再怎么心冷,却也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儿就这么摔下去或死或残,所以他半点儿没犹豫,让邻居家帮他开了楼门,按了电梯,然后进了邻居的家门。 他站在阳台上,看准距离跳了过去。其他人吓得脸都白了,他却没有什么感觉,过去就把孩子抱下来了。 这事儿要只是落在这里,可能也就这么了了。鬼无情说不定还能混个“十佳好青年”当当,上上报纸,再混个“热心市民”的称号。还能给广大人民群众一点瓜吃,宣扬一下真善美什么的正能量。 但是事儿偏偏就这么巧。 ——那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儿,根本不是因为父母粗心大意——而是因为那对夫妻磕药! 鬼无情前脚过去把孩子救下来,那对夫妻后脚就发疯似地撞开了阳台的玻璃门,两人看着跟丧尸似的,抓着人就想往鬼无情脸上啃。 鬼无情那会儿还是个弱鸡,全身上下也没几块儿肌肉。他一个人干不过两个人,怀里还护着个柔软的小孩儿,几番下去,他就给强行推搡下阳台了。 阳台在六楼。 鬼无情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儿。 那会儿他胳膊上还有几个儿血淋淋的牙印,那孩子也差点被殃及到,一张可爱的脸蛋上也差点留下了印子,所幸鬼无情豁的出去,也把他护得好。 鬼无情在掉下去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就调整了身体方向,他紧紧把那小孩儿抱住了,接着一阵剧痛,系统就把他绑定了。 鬼无情把那小孩儿护得挺好。 甚至在鬼无情软趴趴地落在了地上之后,小孩儿还在他胸口坐着揪他脸,一点儿伤都没受。 鬼无情就是在那会儿,有了个恐高的毛病。 所以他在一开始,刚刚把自个儿卖了,开始被当成暗卫来训练的时候,成绩其实算不得很好。 他那会儿打架的确厉害,训练也狠得下心,但就是练习轻功的时候,死活不给动弹。 其他人嗖嗖嗖地飞檐走壁,满院子像是养了一窝人形鸡崽,哗啦哗啦拍着翅膀,努力地想要飞高高。只有鬼无情一个,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是混在了鸡崽儿群里的一只奶猫。
训练他们的暗卫小头头盯着他盯了几天,决定亲身上阵,自己来教导他。 然而任凭他是打是骂,鬼无情都巍然不动,一张小脸面无表情,像是个毫无波动的木偶娃娃。 暗卫头头本来还试着带着小崽子飞一次,结果他刚刚带着鬼无情上了树梢儿,就感到肩上一紧——鬼无情已经像是个八爪鱼似的,紧紧扒拉到他身上来了,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要是平常孩子做出这种事儿,脸上多多少少都带带点儿泪花,偏偏干出这事儿的人是鬼无情。 别说害怕地挤出眼泪花儿了,他脸上连点儿表情都没有,偏偏手脚又都扒拉得紧,跟个缠在蜘蛛网上的蜘蛛似的,叫人又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