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鬼无情携了赢子临一齐出门, 上了马车咕噜噜离开了,他方才道“你觉得怎么样?” 早前便在书架之后藏着的人,这才出来。 她推开了架子, 眉目几乎与鬼无情一般无二,此刻慢慢行了过来, 将南宫舒倒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才道“看着是被训成了狗。他能力不错, 武功上佳,就是不知道还清不清醒。” 南宫舒微微一笑,道“这还得看您的意思。” “他若回来,您便只能是一位公主殿下。但他若回不来,您却一直能当这个太子殿下。” 那人嗤笑一声,她冷漠道“得了,可别试探我了。他的血能唤动母蛊,又长着他母后的脸——就算他真成了那两个畜生的一只狗,其他人也会选他,不会选我。” 南宫舒只带着笑,不说话,见她将杯子重重拍在桌上,也不见怯弱恼火。 只道“您未有杀了他的意思。” 那人斜斜地看过来,她微微眯眼,冷冰冰道“那又怎么样?” “阿舒——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站起了身,身形分明是男子才有的壮阔伟岸,但面容偏偏却又是女子才有的柔和娇媚。 这两点特质,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在一起,便叫人不住地生出强烈的违和感来。
女子冷冰冰道“你我自幼一齐长大,你的秘密我知道,我的秘密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怪物,你有了其他想法,大可不必隐藏试探。他是我的好弟弟,我怎么舍得伤他?” “就算我要伤他,你们——也该不会许的。” 南宫舒倒也不做否认,他态度始终如一,只道“那您今日过来,便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便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女子未曾否认。 她似嘲似讽,冷笑着道“我是兄妹乱伦生下的怪物,我倒想看看,我这血统高贵的好弟弟,又是如何不愧对他身上流着的血的。” 马车咕噜噜地走了一路。 鬼无情尚且不知道有人在念叨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先止住了赢子临的絮絮叨叨,道“他说谎了。” 赢子临眨眨眼,他们在南宫舒府邸中的时候,整个府邸中,到处都是南宫舒的耳目,有些话,自然也就不能说出来。 但现在他们已经离了南宫舒的府邸,便没了拘束,叫鬼无情能慢慢排出各种可疑的点了。 赢子临有了经验,也不急着问为什么,只是乖乖地蹲在一边,听鬼无情说话。 鬼无情一边回忆,一边道“我问了他些旁的问题,他一一与我回了,本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问到最后的时候,南宫舒的回应却忽地出现了一个矛盾点。 鬼无情之前询问他的,都是他们暗卫才会学习,运用的东西。 若是叫寻常人来寻找一个人,那么他倚仗的东西,大抵也是姓名、性别、长相、年龄——以及穿着打扮这些东西。 但对于暗卫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最靠不住的。 姓名可以编造,性别可以伪装,年龄有一定误导性,形貌也随时可以乔装。更别说穿着打扮这般条件,实在是丝毫靠不住的。 因而暗卫寻人,一般都是看细节。 ——但也不是所有暗卫,都能学会看细节的。 所幸鬼无情,便是那一小部分人里,会看细节的暗卫。 他询问了南宫舒遇刺的时间,地点。 这便是通过排除的法子,来去掉不曾有时间来干这些事情的百姓。 又询问那人的身形,他的声音,是否在手掌上缠了绷带,问他行刺时,用的是什么武器。 南宫舒之前的回答,叫鬼无情拼凑出的形象虽然诡异,但却也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但在鬼无情询问他“那歹人是如何从屋瓦上冲下来的?”时。 南宫舒却道“便是两手撑了瓦,直接翻身过来的。” 这便很叫人深究了。 ——因为鬼无情之前在他描述中拼凑出来的形象,分明是个武功了得,年纪苍老,擅使匕首,轻功了得的古怪老者模样。 但一个腿上功夫了得的人,又怎么会在刺杀的时候,放弃了第一时间冲过来的大好机会,而是用一种少年、青年人爬墙才用的姿势? ——他竟是撑着双手,从屋瓦上翻身下来的。 简直叫鬼无情,一瞬便觉得荒诞可笑起来了。 只是这一句话,便叫他断定了南宫舒在说谎。 鬼无情毕竟是个暗卫。 他做过不少任务,刺杀这种活计,自然也干得不少。 在南宫舒一点点为他拼凑那个“刺杀者”的模样的时候,鬼无情便已经将自己代入了刺杀者的角色,用几身的目光,来推断刺杀者的真正模样。 若是叫他来刺杀,选了幽静的街巷这般地方,他选择的刺杀方法,是先要蛰伏的。 ——毕竟,他“自己”如今,可是个体力不足,只倚靠优秀的潜伏能力,才能靠近南宫舒的老人家。 在这般局势下,暂时蛰伏是最好的选择。 他会一直潜藏自身——自然,因为体力原因,他也不必藏的太久。 只需要在南宫舒进出马车的一瞬间,猛地扑将过去便是了。 就算杀不了他,也绝对能打这青年才俊一个措手不及。 若能伤他,自然最好。只再用些气力,先除了他,再用南宫舒的尸身挡住暗卫的动作,借着尸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的时候,使出轻功,逃离此处便是了。 刺杀,本便是一件严谨,庄重。 甚至可以说是某种艺术的事情。 作为能来刺杀南宫舒的刺客,经验不能少,武功不能低,就算是老者,也绝对不能小觑。 ——这么一个人,一个本该经验丰富,头脑清楚的刺客。 又怎么会用这样吸引旁人注意,激发目标警惕的动作——翻身下来呢?第四十五章 【超长作话警告】 鬼无情只将不妥之处都细细说了, 赢子临便道“他既然没有记错, 那就是有意为之了。我们也先别寻人, 直接与陛下说罢。” “………………” 鬼无情反倒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他顿了顿,道“且先等等。” ——他总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说他自恋也好,臆想也罢。这事儿总叫鬼无情有股怪异之感。好似南宫舒被刺一事, 全然便是引他过来的引子。 再想起那句娘娘, 实在就是叫鬼无情生出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前朝的事, 他其实是知道许多的。 大褚先帝,曾经是前朝帝王的禁卫首领。 约摸二十年前, 他感召天命,得知前朝帝王, 并非是贤明天子。便毅然起兵血洗禁宫,自己坐上皇位,立了大褚。 那时候已是连年天灾,前朝帝王不得人心, 百姓怨声载道, 大臣静默无声。先帝紧闭京都半个月,杀了许多前朝帝王的亲信,更是将前朝本便不盛的宗室清洗干净。 他拉拢世家, 许诺了许多好处,勉强坐稳皇位, 又大肆宣传前朝帝王的“荒诞”举动, 叫百姓只觉他当真是天命之子, 救了他们于水火之中。 先帝杀了几个贪污作祟,没有世家扶持的官员,又寻了罪责——将几个富甲天下的商户抄家,用得的钱粮收买人心,稳定局势。 那时边关正是紧急时候,大军若撤,则周边虎狼便能长驱直入,大军若守,帝王已死,何有国存?! 先帝只派了人马,指了几个将军一齐前去,叫他们带了自己的长子,只道如今罪帝已死,若边将要清剿他这个内贼,也无不可。只叫他们先杀了自己的子嗣,平一平心中怨怒,将边城守稳,叫百姓不必早遭遇横祸,等这些事儿干完,他们再回来杀了他不迟。 ——只是如今世家,百官都已经认了他这个皇帝,杀了他,皇位又能叫谁来坐呢? 不管怎么样,苦的都是百姓。 边疆的将首枯坐一夜,第二日醒来,他在先帝长子——如今的皇帝身上连刺三剑,便头也不回,只领着自己的人马,出城去袭蛮族去了。 这一去,便再未曾回。 那时的赢家将军,也都跟着他一齐去了。蛮族被他们疯了一般冲闯进来,虽然不知何故,却也惊喜若狂,只将这些送死的人马通通收下。 若是寻常百姓,对于这些事儿,怕是说不出所以然的。但鬼无情到底是御南王的暗卫首领,这些秘事,他知道得也颇为清楚。 先帝拉拢世家坐稳了皇位——他这位子其实也算不得稳当,一开始没少有各地的人举着旗号要掀翻了他这乱臣贼子,有一支被臣子带领的倒是真的险些掀翻了他,但最后却也被压下去了。
先帝实在是个聪明人。 那时天下的百姓,已被天灾祸祸了许多年。 已是到了山穷水尽,几乎是到了人吃人的境地。 那时别说什么风骨了,先帝派了粮草分与各地,便是杯水车薪——那好歹也是个盼头。 推翻了他,大家吃什么?继续吃人,还是吞观音土,看着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最后被活活撑死? 若再有战乱,如今的“乱臣贼子”怕是还未被推翻………但他们却已经被再一次的军粮削剥逼死了。 那时的情况实在复杂难测,那时百姓的想法,鬼无情自己是有些体会的,倒也是能猜到一些。 那时的百姓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民众暴乱也是常起的事情,许在他们眼里,仁义道德,君臣父子都是狗屁!皇帝换了有什么关系?就算国灭了——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心思弄其他的事情呢? 或许他们也是有些愧疚的。 也是因此,才会认同先帝传下的“前朝帝王是“不贤天子”,与“汉血所领,便为汉国。”的洗脑言论。 便以此安慰自己,只漠然地将责任全数推到前朝帝王头上,自己在世间苟延残喘,成一具无忠孝仁义的行尸走肉。 这些都是鬼无情自己知道的事情,加他的猜测拼凑出来的情景,再细致的事情,就算他是暗卫,却也不知晓了。 只知道在先帝立褚之后,天灾竟是真有些平息的景象,这也叫民间传信起了先帝“真龙天子”的说法。 那时的皇帝还只是个小孩儿,他被刺了三剑,却全然无碍,不但保住了性命,安然回了京都,更是半点异样都叫人看不出来。 这也成了先帝天命所归的某种佐证。 鬼无情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一时连任务都不想去想了,只先往后靠去,却被赢子临伸手挡住了。 鬼无情微微蹙眉,拍开他的手,道“做什么呢。” 赢子临解释道“马车颠,你这么靠着,总容易嗑到头。” 他一边说话,一边硬生生地将自己挤过来,把身体当个垫子,塞到鬼无情身后“你靠着我罢,我软和一些,靠起来也舒服。” “………………” 鬼无情面无表情地按了一把他的胸腹,只感觉到了硬邦邦的一片。他心道舒服个屁,硬得石头一般,就是马车的车厢,都要比你要软和一些。 鬼无情本来心中烦乱,被赢子临这么一打岔,倒是没了烦扰,只剩下好气好笑了。赢子临见他要起身坐到另一边去,连忙拉着他,道“你别,先试一试啊!” 一边说,一边按着哭笑不得的鬼无情坐到怀里。 鬼无情只略坐了一二,便觉着自己像是坐在了石头上一般,马车颠着他们摇摇晃晃,直叫他整个人都要栽到赢子临怀里去了。 赢子临洋洋自得,他道“怎么样,我坐起来,可要比起这硬邦邦的木板舒服多了罢!” “………………” 看来你心里当真是没点儿数。 赢子临已经将手臂环在鬼无情腰上了,鬼无情伸手推他,推不开,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道“松开,像什么样子!” 赢子临道“抱一抱又怎么了,我可是好心当你的坐垫儿,现在又没有旁的人,不碍事的。” 鬼无情懒得听他辩解,他手臂后伸,想要去扯赢子临的脸庞,可惜姿势受限,揪不着。便干脆强转过了身,揪住他的脸,挑起眉毛道“你是不是太久没被打,皮痒痒了,嗯?现在松手,我待会儿下手就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