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沙发旁握住了鹿屿正覆在耳朵上面的苍白手指,低声说:“鹿屿,鹿屿?我来了,你怎么样?”
鹿屿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了罗星棋好半天,分辨到底现实还是做梦,终于眼睛里涌出泪来,放松地叹了口气,抬起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一头扎在罗星棋怀里,再也不动了。
罗星棋把人横抱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旁边正发愣的张桂琴立刻反应过来,扯住了罗星棋的衣服:“哎哎哎!你们要干啥?这是我儿子,快把人给我放下!我要让警察把你们抓起来!”
罗星棋动了动身子挣开她的手,上前几步把人交到了萧骏怀里,脱下自己的棒球夹克盖在鹿屿身上。
他冲门边的鹿兴财勾勾手:“您也来,你们俩一起听着。”
又对着旁边一个穿正装拿公文包的人说:“陈律师,东西给我。”
律师掏出一沓文件递给他。罗星棋举起手里的东西:“听好了,你们儿子鹿海治病的钱我包了,从今天开始,医院产生的所有费用,全部由我来承担。”
张桂琴愣住了,她本来都准备好了撒泼打滚的架势,突然被这句话打乱了节奏,脸上的表情惊讶又滑稽,半天之后才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脸上的凶恶还没收拾好就要堆叠出惊喜的笑来,刚要张嘴说话就被罗星棋一个手势制止了。
“但是我有条件。”他脸上没有表情,身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可怕气势,“第一、我问过鹿海的主治医师,移植等一个月也没问题,所以,手术必须高考后再做。”
他把手里的文件摔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接着说:“第二,我手里这份协议书麻烦你们签一下,今天开始,你们不准再跟鹿屿有任何联系,不准再找他,也不准再见他,如果被我发现你们联系他,我付给医院的费用,双倍追索。”
空气一片安静,张桂琴半天才讷讷地问出口:“所有钱你都出?真的吗?”
罗星棋点头:“只要是医院产生的费用,有正规□□的,全部由我承担,协议里写了的。”
“那……鹿屿毕竟是我们儿子,将来我们老了……”
罗星棋诧异地抬起眼睛,像看着一堆垃圾一样看着她,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张桂琴被他噎了一下,梗着脖子分辨:“我怎么了,我生了他养了他,他就得给我养老送终!”
罗星棋嗤笑出声:“你以为如果鹿屿不是你们生的,我会愿意出钱救那坨没用的废肉?我出的钱将来也是鹿屿来还,就当是报生育之恩和尽养老之责了,你们从此以后就当只生了鹿海一个不是更好吗?反正你们眼里一直以来也只有他一个儿子。”
张桂琴还在犹豫,低头算计鹿屿打工能给自己赚多少钱,看病要花多少钱,哪多哪少。
罗星棋冷笑了一下,“你慢慢想,这两位是我的律师,这位是我的代理人,以后涉及到医院缴费的事都归他管,鹿屿的手机拿来,人我先带走了。”
张桂琴回身从包里翻找了半天,找出鹿屿关掉的手机递给罗星棋,犹犹豫豫地问:“那,鹿屿这两年攒下的钱得先给我们吧?他是我儿子……”
不等罗星棋说话,萧骏先听不下去了,冷着脸说:“走了!跟他们还废什么话!有事跟律师说!”
他抱着鹿屿走到门口站住说:“你们不想签协议也行,我听说骨髓移植风险很大,在仓里边随便感染点什么就会死,到时候人财两空不要后悔。”
车子里没人说话,一片寂静,萧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罗星棋皱着眉,目光看着虚空处,手臂牢牢地锁着怀里的人。
萧骏叹口气收回目光,后面有隐约的啜泣声传来,压抑而痛苦。
鹿屿的眼泪浸湿了罗星棋胸口的衣服,他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在问:“为什么,我……我真的很乖的,从来不要她抱我,从来不跟哥哥争,吃得也很少的,我总是很努力地干活,认真地学习,不给他们添麻烦,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罗星棋被他的眼泪烫得心口疼,自己都哽咽了,缓着声音哄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又勇敢又善良,我们全都很喜欢你,是他们跟你没有缘分,是他们没有福分。”
他拍抚着鹿屿的后背:“哭吧宝宝,哭完了就没事了,这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鹿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在心里给小时候的自己挖了个坟立了块碑,正式埋葬。
第二十四章
高考结束后第十天,鹿屿住进了血液科9层的病房,等着中午的手术。
刚刚换好病患服,病房门推开了,杨婉兮笑眯眯地探个头进来,“Hello!我们来啦!”
鹿屿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不是去上海了吗?怎么回来了?”
杨婉兮进来,后面跟着一串人鱼贯而入,高瓴手里捏着个甜筒在舔,斯恪贼心不改,还在往门外的护士站张望:
“唉,这里的护士个个都挺好看的啊——哦,我们回来陪你!”
鹿屿看了一眼罗星棋说:“又不是什么大手术,医生说晚上就能回家了呀。”
罗星棋举起双手:“别看我,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杨婉兮笑眯眯地说:“输人不输阵,我们既不输人也不输阵,给你壮胆儿来啦!”
正说着,护士进来问:“哪位是家属?”
除了萧骏,几个人异口同声:“我是!”
小护士愣住了,鹿屿忍不住笑出来,还是罗星棋走过去问:“什么事?”
“跟我去签一下手术知情同意书,听一下护理注意事项。准备推患者进去上麻醉了。”
罗星棋弯腰握住鹿屿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他们说得对,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在里面不要害怕,我们等你出来。”
鹿屿点点头。
护士来领床了,朋友们簇拥着他往手术室推去。鹿屿躺在床上,走廊白炽灯的光波浪一样起起伏伏地在他眼前晃动,朋友们低着头在对他笑,罗星棋温暖干燥的手掌里紧握着他的手指。
鹿屿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可是不知何处窜上的泪意哽在了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顺着眼角耳畔滑下去弄湿了床单。
他心里五味翻涌。
苦涩与甜蜜,轻松与失落,幸福与痛楚,无数矛盾的心情交织着,潮水一样拍打着心房。
这一天是他的新纪元,等他从这间手术室里出来,就真的告别过去那个自己了,那个悲惨的,为了拯救鹿海而诞生的自己,那个总是缩在角落里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自己,那个总是拼命举起自己的所有呼唤着“我在这里”的自己。
使命完成,他终于可以卸下生来背负的沉重枷锁,从此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行,真正为自己而活着。
罗星棋像是知道他在哭什么,他微笑着摸了摸鹿屿的眼角,对着他做了一个口型说:“别怕。”
鹿屿一点都不怕,因为爱着他的,在乎他的人们,就在门外等着他。
手术时间不长,两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鹿屿被推出来时,意识有短暂的恢复,但神志尚不清醒。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张好看的脸,带着点笑,露出了一侧脸颊上的酒窝和雪白的牙齿。鼻梁高挺,眉毛浓黑。飞扬的凤眼满含着深情注视着自己。
鹿屿长久地盯着人家看,缠绵着口齿问:“你是谁?你真好看。”
对方被他逗得笑出声来,酒窝变深了,凤眼弯成笑眯眯的月牙。鹿屿喝醉了一样晕晕的,心里莫名得开心,忍不住也跟着傻笑起来。
他注意到对方耳垂上戴着一颗黑色的六芒星耳钉,费力地抬起手,不是很准地碰了一下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飞到太空里,摘了一颗星星,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马上要睡过去,长睫毛一点点往下盖,嘴里还喃喃念叨着:“那颗星星……是我的……”
六月末,高考出分,惠德的正门挂起了尺寸夸张的横幅,红底黄字写着“热烈庆祝我校鹿屿同学以总分739分荣获市高考理科状元”。
惠德按照高层的要求,只宣传学校,不放鹿屿的照片,也不给鹿屿接采访,堪称史上最低调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