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舆作为小辈，对易扬九口中的事一概不知，只是实事求是道：“听师傅说，龙大这些年的脾气变了很多，总爱捉弄我们。”
“他对人类有戒心，也是自然的，毕竟是我不对在先。”易扬九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如雪的长发垂落下来，挡住了眼眸。
楚舆忍不住道：“林曜的事……”
回家路上他已经把来意说明了，易扬九却迟迟没有表态，楚舆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总也不安心。
少年用一指勾住缎子似的发丝，拖长了语调道：“帮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应该知道，这种逆天改命之事，是要代价的。”
他略一停顿，眼神锋利起来：“你明白我现在为什么是个死人了吗？”
楚舆低头：“我来的时候，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好。”易扬九凭空变出一个紫檀老算盘，拨拨打打了一阵子，抬起脸道：“既然你是我师侄，算你便宜一些，三十寿命来交换，怎样？”
关于“代价”，楚舆心中有过各种设想，没想到易扬九毫不客气，一上来就这么简单粗暴。
“师叔，我……我还能活三十年吗？”
“我看了，你的寿命在豢龙氏里算长的，除去这三十年，还可以再活十年吧。”少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道，“三十年，换一条人命，不是很值得么？”
“……”若说犹豫，楚舆不是没有的，但他对林曜夸下海口在前，若不能把林爸爸救回来，林曜岂不是要在自己给予的希望中遭受再一次打击？
他深知自己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他一直把林曜当成自己重要的朋友，也十分信任林曜的为人，如果等自己撒手人寰，将师傅、师妹、养父托付他照顾，他应当不会拒绝。
“我换。”楚舆攥紧了拳头，果决道，“劳烦师叔不要把此事告诉林曜。”
四人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下吃完了晚饭，准确的说，是他们仨吃，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但易扬九爱喝酸奶，他就这么咬着吸管，用他那种森森的眼神关照着他们大吃大喝。
平心而论，程茁的手艺非常香辣地道，与楚舆是不同的风格，但林曜身残心碎，怎么也食不知味。
楚舆倒是一改平时斯文的样子，痛痛快快吃了不少，还破天荒和程茁喝了两杯小酒。
林曜不时用眼角瞥他，感觉这顿饭他吃出了“最后的晚餐”的味道。
饱餐一顿后，四人来到小区一隅，易扬九撑着那把黑伞，将一张又破又脏的塑料防雨布掀开，露出底下一台老旧的投币式洗衣机。
“投钱吧，投了就能回到过去了。”
林曜见识过月城人的时空走廊，那叫一个高上大，没想到地球人用来穿梭时空的却是这么个简陋的玩意。
“安全吗？会不会漏电？这个滚筒这么小，装不下我们两个人吧？”林曜道。
易扬九用一个不悦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抱起了手臂。
楚舆连忙道：“快投吧。”
投什么？一块钱硬币吗？林曜忽然感觉有点好笑。
他看着投币口，脑中灵光一现，从钱包里翻出龟壳里的古币，冲易扬九晃了晃，道：“投这个，行吗？”
易扬九脸色微微一变，接过古币查看一番，道：“三耳给你的？”
林曜点点头，易扬九轻轻拨开了肩膀上的头发，道：“好，我明白了，投一个就够了。”
他心跳的厉害，连着手指一起抖，好容易把硬币塞进去了，只见洗衣机“滴”了一声，显示屏出现了一行闪动的红色数字。
“输入你们要回去的时间。”
林曜依言照做，手指慢慢开始发热，胸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易扬九看他还在发愣，催促道：“傻站着干什么？进去啊。”
林曜如同大梦初醒，手脚并用地爬上一旁积满灰尘的高台，一脚踏进了脆弱的滚筒里。
“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阶，便被一下子吸了进去。
第63章 力挽狂澜8
“太神奇了。”楚舆冲上来，趴在洗衣机上看了半天，里面除了一些灰尘和积水，果真空空如也。
他试着用手去碰滚筒的底部，才刚一触到，整个人便被一阵巨大的引力吸住，倒栽进了洗衣机里。
易扬九拍了怕手，眼底浮现一丝微薄的笑意，低声道：“这俩小子还一副不信任我的样子，爷不在江湖，江湖自有爷的传说。我辈开疆辟土之时，他俩还不知在哪个轮回道里排队投胎呢。”
他拍了拍程茁的肩膀，道：“好晒，我先回去了。你在这儿守着，有情况叫我。”
6.4
在一片混沌中，林曜感觉自己被分割成了无数比纳米还小的单位，浑身被不停地挤压着，从骨骼到肾脏都遭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好在他在月城已经有过这种体验，只能调整呼吸静静等待。
耳边的声响渐渐从嘈杂到清晰，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到过去了。
他坠落到一块松软的沙地上，一睁眼，不远处有个郁闷的少年正在点烟，听到动静侧头回望，林曜赶忙就地一滚，用灌木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个少年正是他自己，过去的自己，他看了看表，这时正是林曜赌气出门，躲在滑滑梯上暗自神伤的时候。
林曜看着那个形单影只的身影，想到父亲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让他滚！这个不孝子！在外面都学坏了！我说不让他当戏子吧！”，心口一抽，感觉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倘若他不是为了这么点小事跟父亲置气，倘若自己能耐心哄哄他老人家……
可惜人生没有这些倘若。
他能做的，就是在付出了无数代价之后，把握现在。
又是“呲”的一声轻响，楚舆也穿过来了，他俩鬼鬼祟祟地卧在草坪上，不远处是过去时的林曜，再远是楚舆和林绿。
林曜看着前面三人，忍不住酸溜溜道：“那天，我姐跟你说什么了？”
楚舆笑了笑，抬起头：“没什么，就说，她认识的代购里最信任我们家。希望我们能好好保证品质，她会一直帮衬的。”
“这一点不像我姐会讲的话。”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林小姐就是这么说的。”
“算了。”林曜推了推楚舆的胳膊，指着滑滑梯上的那个自己，道：“你去把我的手机要来，把杜家灏的微信、电话通通拉黑，千万别让他找我。”
“那你呢？”
“我回去跟我爸道歉，不让他出门。两边都控制好了，世界线应该就合理地改变了。”
楚舆略一思索，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们都是第一次改变过去，只能靠摸索着来，毕竟干这事儿代价实在太大了，又不像坐公交车，只要投币就可以。
两人分头行动，楚舆朝林曜过去时走过去，清了清嗓子，道：“林曜。”
林曜正准备低头看手机，听见楚舆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滑滑梯上滑下来，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刚才还跟我姐在一起吗？”
两人这时候应该还在赌气，楚舆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情，道：“我看你不高兴，出来看看你。”
少年像是对楚舆的话颇感意外，别过脸道：“我没有不高兴。”
“啊，对了，那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楚舆想起本尊的嘱托，绞尽脑汁胡诌道：“有个客人给我们打了个差评，师妹让我在旺旺上跟人说说，我手机没话费了，晚了差评就改不了了，师妹得咬断我的大脚趾。”
林曜过去时“噗”一声笑了，递过手机道：“你就对你师妹安排的事特别上心。”
楚舆平生第一次偷看别人的手机，紧张的手心直冒汗，随口道：“那可不，她可是金镶玉、孙二娘，谁得罪了她，得被她捉去剁成包子馅。”
“嗯，那你就是跟她开夫妻店的。”
他忙着在林曜的微信里找着杜家灏，也没留意这小子说了什么，点开杜家灏的头像一看，发现那条“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来找我”的消息下面，林曜回了条“行，就过来。”
完了，大错已酿下种子，现在拉黑也没用了。
楚舆想了想，把手机还给林曜，道：“你一会儿要去找杜家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