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西眯起眼来,冷笑一声,甩一下宽袖道:
“好啊,那我等他。”
说着便直挺挺坐在竹椅上,目不转睛瞪着李歌乐,直瞪得李歌乐后脖颈子哗哗冒汗,心虚地左顾右盼。
月冷西又道:
“歌乐,你老实说,淮栖去哪了?”
李歌乐还想逞强,挠着脑袋支支吾吾道:
“他……他大概……大概在营里遛弯……”
“李歌乐。”
月冷西声音不大,却震得李歌乐周身一颤,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慑力阴森森席卷过来,月冷西安安静静坐在竹椅上,却骤然散发着极具侵略性的危险气息,宛如修罗。
凌霄面色一紧,连忙对着李歌乐一阵挤眉弄眼,示意他别再胡言乱语,可李歌乐哪见过这样的月冷西,立时吓得腿都软了。
月冷西却仍旧平静地开口:
“他走多久了?”
李歌乐就差哭出来,吞吞吐吐说了句“刚走不大会儿功夫……”,月冷西哪里还容他多讲,起身就走,连凌霄也吓得没敢再追上去。
月冷西入浩气之前曾是花间游心法的绝顶高手,轻功上乘脚力颇佳,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欺近辕门,远远便瞧见淮栖刚出了辕门往密林跑,不由心中大怒,几个腾空冲上去,人未到切近便怒喝一声:
“淮栖!”
淮栖下意识回头,来不及吃惊便正正对上月冷西愠怒的脸,吓得什么都忘了,叫了一声:
“师父……”
月冷西已然站在他面前,满面怒容沉喝:
“跪下。”
淮栖慌忙跪下去,大颗汗珠顺着脊背滚下去。
月冷西眉头深锁,他从未对淮栖如此严厉过,淮栖也从未让他如此焦心。他与龙蚩之间的过往始终本就令他难以释怀,若为此而使淮栖身遭不测,他该如何忏悔才能挽回?他后悔的次数够多了,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放淮栖自己去看这个世界!
“淮栖,私自离营,夜不归宿,你好大的胆子!”
月冷西仍是不高不低的清冷声音,他从不暴怒,也从不吼叫,然而只这样便也足够让淮栖吓得面色惨白。
“师父,徒儿知错了。”
月冷西一动未动,却如同蛰伏的猛兽,让人不寒而栗。他盯着淮栖低垂的头,拼命按捺着过去安慰他的冲动。他生自己的气,他怕淮栖出事,可他若表现出哪怕半点温存,都只会让淮栖不明白他的行为有多么危险!
“亏你尚识得我是你师父!行出如此辱没师门之事,还怂恿李歌乐为你担待,教你的那些为人之道都忘了干净!欺瞒师门是何罪过莫叫我提醒你!”
欺瞒师门要被逐出门墙,淮栖这会儿眼泪才掉下来,他再不敢说谎,一五一十说了自己要去哪里见了什么人,却不敢让让师父知道,他并不后悔认识戥蛮。
月冷西什么都没再说,淮栖仍在哭,泪水像永远也流不完,月冷西觉得心疼如同针扎,却抿紧了嘴不肯出声。他像是累极了,看着淮栖失魂落魄回了营,便转身疲惫地走进夜幕中,头也没回一次。
该是他去面对的,他不会躲避。
月色很沉,月冷西独自踏进密林里,一靠近便知林中早有人等在那里。他与淮栖不同,常年的江湖历练已让他十分敏锐,半点风吹草动也休想在月冷西面前瞒天过海。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略带闲散,也没有刻意掩去气息。树影中有野兽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并不友好,月冷西微微挑眉,缓缓止步。
不过转瞬,一道黑影速度极快窜出来,是匹体型健硕的狼,它匍匐在不远处死死瞪住月冷西,充满威胁意味的低吠声让气氛有些紧张。然而月冷西一动未动,面无表情盯着窜出来的野兽,指尖银针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只这当下,树影之间又一阵晃动,方才迈出一只脚来,一抹嘲弄声线便道:
“冷月大人,您总算露面了。”
这名号许多年没有人叫了,月冷西冷笑一声,从始至终未有任何动作,只静静看那人现身出来——
那五毒眉眼像极了龙蚩,只是更添英气,身形也更魁梧,神态中太多桀骜,毫不掩藏。这就是恶人谷的三代银雀使,龙蚩的亲弟弟,戥蛮。
月冷西看清了戥蛮样貌,心中隐隐有一丝伤怀,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戥蛮和龙蚩有太多不同,可他是龙蚩的弟弟。他是来讨债的。
戥蛮也冷笑着看月冷西,他只从阿哥口中听过这个人而已,这个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名字,是段故事,是个似乎与他毫无关系的人。直到那个故作神秘的“大人物”告诉了他另一些事。
月冷西,这个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如传言中一样,面容冷峻,清冽绝尘,恍若仙神。他曾是恶人谷最名噪一时的精锐头领,就算很多年过去的现在,他也是人们口中那个罗刹般的大恶人冷月,他是个神话,也是很多人的噩梦。他之前是如何救天策大将由恶人谷叛逃,又是如何身中奇毒逃出生天,戥蛮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戥蛮从未亲眼见识过他的狠绝,也不知道他能有多可怕。
他眼里的月冷西,也不过是个故作清高的普通人,一个被拔掉獠牙的废兽,一个无用的大夫。
戥蛮嗤笑一声,直直盯着月冷西双眸,开口道:
“看你的样子,已知道我是谁了?了不起,不愧是冷月大人。”
他曾听谷中杀手说,月冷西对这个名讳诸多忌惮,原因他不甚明了,无非是试探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兀自揣测着月冷西会有的反应。
愤怒?惊讶?屈辱?什么都好。
然而月冷西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珠都没有动一下,淡淡道: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淮栖不会再来,你也不必继续等。”
戥蛮所有的举动言语似乎都正中月冷西下怀,他几乎没有任何猜测就断定戥蛮另有所图。
这孩子还未学会掩藏爪牙,攻击意味太强。
月冷西说完便转身要走,这样锋芒毕露的野兽,绝不能再让他靠近淮栖。
戥蛮却完全愣住,月冷西的反应太过平淡了,平淡得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和计划不同,他至少得激怒他,他一向最擅长激怒别人。
戥蛮略有些急躁地跨出一步,冲着月冷西的背影吼道:
“凭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么!”
月冷西微微收住脚步,却未回身,只侧了侧头,语气冷淡道:
“随你。”
戥蛮更加心急起来,月冷西仿佛对什么都毫无反应,冰山般根本无法撼动,这太糟了。他几乎忘了要故弄玄虚,那些吊人胃口的措辞也一句都说不出来,眼看月冷西又要抬腿走,也来不及思前想后,几乎口不择言地大吼道:
“月冷西!你以为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万事大吉?我可不吃你这套!你欠我哥的,我总要拿回来的!”
这些话成功让月冷西不再迈步,他侧过身来,斜斜睇着戥蛮的脸,一字一顿:
“你若想要我性命,尽管来取,莫再缠着淮栖。”
戥蛮心中有什么地方一动,莫名一股慌乱让他骤然乱了阵脚,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
“我对淮栖是认真的!”
然而这句话让月冷西有了第一个动作,戥蛮只见到墨色广袖一晃,一股腾腾杀气刹那间席卷而来,他还来不及感到恐惧脚下便如生了根一般一寸也不能动弹。
月冷西拂袖立于原地,声线中隐隐一抹威胁意味:
“先躲过我的针,再来告诉我,你有多认真。”
言罢转身离去,再不听戥蛮多说一个字。
戥蛮心惊胆战低头去看,只见两边鞋尖半寸分别钉着几枚银针,牢牢插入黄土之中,力道之巧让他背脊一阵冰凉,他甚至都没能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若这人想取他性命,他现在何止是双足被定。
戥蛮颤抖着蹲下身去,用足了力气才堪堪拔下那些银针,他惊魂未定望向月冷西离去的方向,暗暗咬住了牙。若与这人硬碰硬,自己连半分胜算都没有。
幸好,他并不想胜他。
李歌乐被凌霄带回了自己的营房,仍旧一夜未眠。他从未想过淮栖每晚跑出去是和戥蛮见面,他觉得自己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