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此时楚风雅这一句说辞宋功勤暂顾不上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小儿女心思,事关轻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回答道,“不管是否有鬼祟之人图谋不轨,行得正自邪不怕,我们只管静观其变。”江湖经验更为丰富的宋功勤其实也一早察觉有异,他生怕楚风雅多虑,便没未说与对方,如今楚风雅提及,他才承认。
楚风雅行事谨慎,为人却很大胆,确认心下怀疑,反而来了兴致,目光转动,跃跃欲试道:“待会儿我们出门遛一遛那鬼祟小人?”
楚风雅好顽,宋功勤却是担忧对方安危,后者希望少生事端,然而眼见楚风雅雀跃模样,他又不忍扫了对方兴,最终无奈说道:“我们先把午餐用了再顽耍。”
两人说话间,酒楼二楼上来一位新客人。那是一名穿着普通的老者,二楼明明尚有空桌,他却径直朝宋楚二人的桌子走来。
“两位小兄弟,酒楼拥挤,不介意老夫同桌罢?”
宋功勤不得不怀疑对方来意,他还来不及思索如何作答,楚风雅倒是笑吟吟同意道:“老丈,请坐。”
闻言老者便不客气地直接坐下。他也不点菜,落座后只管问小二要来一副碗筷,正待开口,楚风雅抢先截住他,说道:“这一桌酒菜,我二人也吃不完,老丈若不介意的话,毋需客气,请一同食用。”
分明原本便想如此询问的人因着出其不意的主动邀请而微微讶异地顿了下,之后,他不动声色吃将起来。教他别客气,他还真不客气,立时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宋功勤担忧楚风雅吃不饱,见有个鸡腿还未被动,便赶紧夹了起来放至楚风雅碗中,放完之后,心念闪过,不由蓦地一惊——谁知老者是何来意?若他借着吃食,往食物里投毒,楚风雅岂可再碰那鸡腿?思及这一关节,他慌忙望向楚风雅,示意对方别动,随即反应过来,素来机敏的楚风雅自是比他更早考虑到,果然,只见楚风雅端着小碗并未碰那鸡腿,因宋功勤神情微紧,了然地悄悄同他眨了眨眼睛。
老者只作不察宋楚二人的这一番往来,自顾低头进食。见楚风雅饶有兴致托着下巴端详老者用餐,宋功勤不由暗自好奇对方存着甚么心思如此热情邀请老者,此刻甚至还眼含期待。感觉到他的打量,楚风雅转头回视过来,自然明白宋功勤疑惑甚么,楚风雅开口解释道:“不少传奇故事里,主角会在酒楼遇到一个衣衫褴褛、其貌不扬的乞丐,然后因为好心请对方大吃一顿,便被那个乔装的世外高人传授了绝世武功。”
听着楚风雅如此解说,宋功勤顿时哭笑不得。他可算是知晓对方是听着关于世外高人传奇故事长大的孩子了。他心下好笑想着现实里哪有此等离谱事情,眼睛不自觉望向看来也的确不像世外高人的老者,紧接着,他注意到那老者竟脸露尴尬之色。
任谁听了楚风雅这番孩子气的说辞,都只会觉得好笑。这世上唯一能感到尴尬的,大概便是被楚风雅说破行为的人。
宋功勤心中大奇,倒不是不信眼前老者是隐藏的世外高人,而是不信世外高人当真会如此潦草行事。
楚风雅依旧兴致盎然打量,老者却再吃不下去,后者放下筷子,颇有破罐破摔的架势,索性道,“我已经吃了你们的食物,若想战胜柯策,明日辰时城西桃花林,你们便准时出现。”说完,他起身,飘然离开。
宋功勤注意到老者离去之时,特地露了身法,以鬼魅脚步绕过端菜的小二。瞧不出特别之处的老者这手轻功之妙固然少见,最教宋功勤吃惊的是,他自己极其熟悉这一步伐——这竟是他师门的独传轻功莲花步。宋功勤自己也学过莲花步,曾自认练得不错,眼下不得不承认远不如老者施展精妙。
楚风雅多次见宋功勤施展武功,当下也认出老者的身法似曾相识,他狐疑地转头打量向宋功勤。
宋功勤说明道:“这位前辈施展的是我绛霄门的独门轻功,但我应认识师门所有前辈,他不是我绛霄门人。”
楚风雅闻言沉吟道:“他定与你们绛霄门有渊源而非偷学,不然怎好意思使绛霄门的轻功?你们绛霄门有什么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吗?”
被提醒的宋功勤怔了一下,想起一事来,“我的确听闻曾经有位师叔祖,因偷偷弃医就毒,被祖师爷逐出师门。就年纪来说,大约能对应上。”边说,他边笑着感叹,“若真是他,风雅你可真是会猜,不愧从小听传奇故事长大。”
楚风雅故意云淡风轻地挑眉道:“这算得了甚么,我还有更妙的推断。”
“那是甚么?”
宋功勤问得认真,楚风雅也便不再装腔作势,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谨慎说道:“我觉得,世间岂有如此之多巧合。之前你我就奇怪为何擅长用毒的柯策武功专克你师门,而眼下你有位弃医就毒,熟悉你师门武功的被逐师叔祖。若你那师叔祖怨愤绛霄门,专门研究了破绛霄的武功,然后将这些功夫连同使毒的本领都传给柯策,这倒是把所有线索都串连了起来。”
听了这一番颇似传统传奇故事的故事,宋功勤沉默久久,思索之后,他神奇端详楚风雅,说道:“你今天好似算命的。”
楚风雅立即接口道:“我本来便会算命。”
宋功勤配合着自得之人的自吹说辞,轻笑道:“那你帮我算个命罢?”
“你的命不用算我就知道。”楚风雅脱口便肯定道来,“你的命自然好。”
“我的命怎么好?”
楚风雅挑眉回答,“你的命好,遇见了我。”他原是想说得更理所当然,更狂妄嚣张,却在这句话道出口后越说越轻,末了竟忍不住害羞起来。宋功勤望着对方红通通的耳朵,一时不由看痴。楚风雅被瞧得不自在,可又说不出口不许宋功勤看之类的话,赶紧转头唤小二加菜,然后便专心致志盯着远远走过来的小二,只把后脑勺留给宋功勤。
宋功勤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甜蜜。等楚风雅交代了小二后,未免他依旧在怕羞,宋功勤神情自若重新回到当前正题。
“风雅,你说若这位前辈的确是我那前师叔祖,他明日约我们是何目的?我们要不要去?”
楚风雅素多主张,只是眼下之事,若那神秘老者的确是宋功勤被逐出师门的师叔祖,那他便可能对宋功勤有所图谋,事关宋功勤安危,楚风雅着实难以抉择。思前想后,最终只道:“你去我便去,你不去,我们便作罢。”
宋功勤自是感受得到楚风雅犹豫之后的情意,料想依着对方性子必是好奇想去一探究竟,他柔声道:“那位前辈若当真意欲对我不利,怕也不需要如此费手段。明日我们便去瞧瞧他究竟甚么打算?”
楚风雅眼睛亮起,立时意气风发起来,说道:“没准明日你会被传绝世武功,从此成为武林至尊。”
宋功勤失笑,他瞧向虽说着顽笑话,却真心有几分如此期待的楚风雅,“这些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他忍不住轻轻打趣道,“这故事若是被旁人听去,只怕以后大家都要抢着请客啦。”
楚风雅瞪了他一眼,警告道:“现下你就尽管笑话我,待明日那老丈传你秘技,我定双倍笑还你。”
“你爱笑我,尽管随时笑。我乐意被你笑。”宋功勤回答道。他不仅乐意被对方笑,也乐意哄对方。
楚风雅年少,带着些小性子,可幸而脾气好,每回不高兴,一转眼便轻巧放下,尤其此刻宋功勤有心逗他开心,他听着好听话,故意指摘道,“你把我当小孩哄呢?”心底却是欢喜的,嘴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滨湖楼头,绿水临窗,栏杆外,煦日和风,栏杆内,春意更浓。
宋功勤与楚风雅这一顿午餐一直用至夕阳斜下。当然,他们这也非是忘记正事。原本两人的打算是在酒楼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探听一些消息,想那柯策甚是追求奢华安逸,来此处无论游玩还是移居,定是以富贵姿态出现,或许会被当地人引为话题。而若无人讨论,宋楚二人也可向小二询问些消息。他们不至于认为事情必然顺利,至少不介意多费些心。眼下两人未再特地打听,主要是因为明日之约,他们不能确定那是否陷阱,又会有怎样的发展,也便不再多生事端,准备先赴了明日之约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