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您要的灶爷像和灶糖。”
一进大门,段林就把手里的包递给段老头,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镇上买一点年货,所以前几天段老头见了人,特意嘱咐让他顺便带些小年急着用的东西。
“回来了啊”老头笑着把布包接过来,“可是累着了,已经回过家了?”
“嗯,先回的家,换了点玉米面和地瓜。”满满一大/麻/袋,扛着走了接近五十里的路,哪怕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我回家看小真没在,是不是在您这儿?”
“在呢。”段老头给人拿了个板凳,又从塑料袋里捏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跟大宝睡午觉,这不现在还没醒嘛。”
接过茶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热水过口后流进胃里,累了一整天的身子都变得暖烘烘,“小真难得找到一个玩伴。”
说完这句话,段林深深叹了口气,他胡子拉碴的脸看不出什么特别表情,可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隐隐的自责与心疼。
哪怕在场的只有一个半边身子都埋进黄土的段老头。
“孩子听话,我看大宝很喜欢他,你就不用操心了。”这几天,两个孩子的互动段老头一直看在眼里,看得多了,心里自然更加欣慰。
“大宝是个好孩子。”
“老头我沾光啊。”段老头喝茶声音粗鲁,呼噜一口就咽进肚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品尝出味来,“可是越这样,良心就越过不去,你说这孩子的家里人找不到孩子……做父母的找不到孩子,日子可怎么过啊……”
人贩子犯法,改抓,可他段长云做的也不对。
段老头说完后就不再吭声了,或许他就是想找人倾诉一下,生活就是这个样子,酸甜苦辣咸,哪能事事都如了你的意,老天尚不能做到随心所欲,更何况被视为“蝼蚁”的人。
“过一步算一步吧……”
他年纪大了,没有多少日子了。
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被窝里暖和地让人不想离开,姜杜白和小孩面对面枕着枕头,享受午后片刻的安宁,伸手捏捏对方的脸颊,没有想象中软绵绵的触感:“好瘦。”
“小叔叔更瘦。”小孩小声反驳道。
长不胖的姜杜白表示,这怪不得我呀。
又黑又瘦,现在的模样简直就是他颜值的最低峰。
他笑了笑,对小孩的话不置可否: “小孩子还是胖一点好看。”
胖胖的,脸蛋又圆又白,像王总那个女儿似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小叔叔好看。”段真不同意,“又聪明又好看。”
他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句夸人的话,搜肠刮肚,却只能从脑子里找出几个匮乏的词汇,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小脸瞬间就因为羞愧而充血变得通红,段真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好好学字!
学一千个字,一万个字,然后想怎么夸小叔叔就怎么夸他。
就像段大柱的媳妇,虽然长得丑,可是说话比他漂亮。
梦想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候可能就是突然之间的感触,哪怕以后他会像他的父亲,像雁山村的其他人一样,过上日耕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步入属于他的特定轨道,可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姜杜白戴上段真给他做的帽子,白绒绒的毛,还有两个小角,扯个五服外的关系,还能臭不要脸地夸上一句像兔子耳朵。
“好看!”段真激动地拍手,小叔叔戴着比他好看。
“你也很可爱。”姜杜白熟练地摸摸小孩头,夸赞道,“像只小兔子。”
“哈哈哈,我看你们是两只兔子……”
堂屋里喝水的俩大人看见后相视一笑,两个小孩子手拉着手,头上还带着一样的帽子,这个情景怎么看怎么温馨。
“爸,你回来了。”
“嗯,带回来了不少东西,这几天你一个人怎么样?”
虽然同样的生活过了十年,可是每一次出门,段林还是不免得担心。
“我和小叔叔一起睡的。”段真摇了摇头,嘴角微微翘起,他不仅没有害怕,相反过得很开心。
离开的时候,姜杜白看着段真满脸不舍,心里有些动容:“自己无聊就下山来找我玩。”
“怕是再来得到明年了。”段林站在不远处,像一堵坚实的高墙,他解释说,“过不了几天就会下大雪,那时候山路就没法走了。”
段真小幅度地点点头。
倒是忘了这一点,姜杜白暗忖,也不知道长达两个月的生活父子俩是怎么过得,在山上不能出门,粮食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够。
“没事,很快的,等你下来后我就送你一个礼物。”他安慰道。
听到礼物,段真才有了精神,心里已经开始想象两个月之后的再次相逢了。
不知道小叔叔会送给他什么礼物。
“慢点——”
“行,二伯你们家去吧!”
目送着父子俩离去,直到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段老头才转过身子往家走,步履矫健,一边自言自语:“回家咯。”
时间荏苒,马上就是姜杜白到这里的第四年。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未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而他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做好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徐秀华:????招谁惹谁了?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曾国藩
第13章 小年
农历腊月二十,距小年还有两天,段老头带着姜杜白,跟着七八个村里人一起到镇上赶集。
腊月二十一下午,一伙人浩浩荡荡满载而归,姜杜白两只手拿满了东西,只能张开嘴咬住林枝枝给他的一块酥饼,惹得小丫头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腊月二十二,天空飘起大雪,天气变得更加寒冷,村里人家家闭门不出,呆在自家的房子里,烧着暖烘烘的炉子取暖。
山上的人下不来,山下的人也上不去。
趴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姜杜白心里郁闷得不行,他摊开手,手心里有一颗灶糖,圆不溜秋,还有些黏手。
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俗气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本厚厚的田字格、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和一把蓝色的小刀。
沙盘终究不适合练字,所以买来这些东西准备送给小孩。
寒冬腊月,也不知道段真家有没有备全年货。
草棚里有一堆高粱秆,雁山村的主食不是高粱,所以段老头种的不多,姜杜白挑了几根又直又粗的出来,根据前几年的印象,把外部的硬壳剥成一个一个的小条,而且里面白色的部分也要留下。雁山村里流传着一门古老的手艺——用高粱秸秆制作生活用品,乃至"工艺品"。
这里小年夜的习俗是要敬灶王老爷。把旧年里的灶王像烧掉,让他老人家到天上复职,好向玉皇大帝汇报这一家人的情况,然后说说好话,以此来祈求新一年的好生活。所以地上的人类就要费尽心思讨好灶王爷,除了供养食物,往嘴上涂抹灶糖之外,还有一个活动,就是扎匹马,让灶王爷可以骑着到天上去。
试了几次,姜杜白不得不放弃,他虽然知道具体步骤,可无奈心灵手不巧,扎出来的样子不像马,歪歪扭扭,就是一个“丑”字。
段老头呵呵一笑:“你这个小笨猴,来,拿过来我教你。”
姜杜白:“……”小笨猴是什么鬼。
他把长短不同的秸秆放到老头面前的桌子上,觉得还是得捍卫一下自己的智商:“我会做,就是扎起来不好看。”
说着,把自己之前扎的四不像拿出来,果然又遭到了段老头无情的嘲笑。
“哎哟可不行,灶王老爷得骑好马,这样才会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一点咱们家的好话。”
把手里的长竹竿放下,段老头嫌弃地把四不像扒拉到一边:“看着点,不能太用力,一用力就会插过头。”
满是裂口的手稳稳捏住秸秆,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也不需要过多思考,长时间上习惯已经让扎马的技艺融入到了老头的骨子里,这双手饱经沧桑,指甲又短又黄,手背上可以看到隆起的青筋,很丑,像极了剥落的老树皮。
可就是这双手,几分钟的时间,就诞生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