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该来的,如果我不来,他们就不会吵成这样,都怪我。”
唐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外面还在下雨呢,他要去楼下看看程子木。他想给程子木打伞,要不然就被淋湿了。
苏洋见唐宁在几次摇摇晃晃之后仍然没能站直身体,他只好架着唐宁的胳膊和他一起往外走。他把手机给高远航,让高远航给林晓诺打电话,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唐宁,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他和高远航都不够清醒。
“对,给林晓诺打电话,小时候,我妈一生气就扔我的娃娃,她把我的玩具从窗口一个接一个往楼下扔,她说早知道生个我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是个女儿了,每次她扔完我的玩具之后,我都给林晓诺打电话,我哥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接到我的电话他就会赶过来,捡起我的那些娃娃再送到我面前。”
唐宁的双腿绵软无力,他在苏洋的搀扶下沿着楼梯向下走。走了一段之后,他感觉体力稍微恢复一些,便从苏洋的手臂中挣脱出来,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走着。
高远航拨通电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唐宁就把手机要了过去,他在听见林晓诺声音的瞬间,眼前终于彻底模糊掉了。
“哥,你来吧,程子木跳楼了,你是不是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把程子木好好地带到我的面前啊,哥,我的那些娃娃我都不要了,我只要程子木,你快来帮我把他捡回来吧。”
八层楼的高度,苏洋却觉得仿佛走了十年那么久。等到他们三个人走到程子木坠楼的地方时,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程子木和妈妈也在几分钟前坐上了救护车赶往医院。
三个人恍如梦游般静立在那滩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迹旁边,他们没再开口说话。
此刻的他们心里只剩等待,等待着天晴,等待着林晓诺的到来,等待着有关程子木的消息。
这个原本就意义非凡的夏天终于变得安静下来,年轻的他们又怎么会知晓,命运的转变在很多时候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是个离别的季节,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地在为离别做着准备,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夹杂着血腥气味的死别,他们除了等待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等待多好啊,好像只要肯等待,就一定能换来好的结果,然后再和小时候一样,雨过天晴就能看见彩虹,被丢掉的玩具也会有哥哥帮着捡回来。
但是,那五光十色天真无邪的童年毕竟已经远去,现在的他们都已是大人,所以不论等待着他们的是何等血淋淋的现实,他们都必须学着去面对和承受。
林晓诺到达现场之后,四个人继续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天黑的时候,他们才茫然无措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林晓诺紧紧跟随在唐宁的身后,看着唐宁略显单薄的背影,他的心头袭过一阵酸楚。语言和话语在此刻显得极其苍白无力,因此林晓诺没有开口说什么。
事已至此,他觉得唐宁已经承受得足够多,哪怕再有一根羽毛落在肩上,唐宁都会被压垮身体。既然来了这里,那么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林晓诺都打算替唐宁分担和承受。
然而谁又能预测到在前面等待着的到底是什么呢,林晓诺不免有些担忧,但因为此刻的唐宁更需要他的保护,这些担忧便显得不算什么了。
唐宁的手机响起,他对着电话机械地做出回应,每次的回答不过一两个字而已。挂掉电话之后,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三个人,他说警察正在辅导员办公室等他,要他立刻过去。
唐宁的眼神依旧处于失焦状态,差不多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里一直在回放着程子木跳楼之前的画面。
在接到电话之前他的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也许程子木能救得回来,但是警察的话说得那般清晰犹如洪钟一般,他再也没有办法去否认去奢求。
程子木没有摔断胳膊摔断腿,他已经死了,死在这样一个阴云密布迟迟不肯放晴的天气里,死在人们的注视和惊恐之下。
这样的现实唐宁不能接受,昨日的记忆分明还在眼前,他曾无比天真地认为不管经过怎样的波折和磨难,两个相爱的人最终一定会走到一起。
唐宁抱着头痛苦地嚎啕大哭,他想到自己和程子木已经为离别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啊,他们怎么能够想到,他们要面对的其实是生与死的别离。
这样的别离应该从何去准备呢,就算是准备得完全,难道就不会痛了吗?
“死了。”
唐宁的话把所有人的希望一下子粉碎掉。
林晓诺抓住唐宁的手臂,他对唐宁说不要哭了让唐宁看着他听他的话。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然而语气却还在强装镇定。
费了很大的力气,林晓诺终于把唐宁聚拢在一起的手臂分开。唐宁的眼睛红得宛如两颗红宝石,林晓诺对着面前的两颗宝石非常严肃地说:
“小时候的你总觉得我是无所不能的,每次你被别人欺负,你都会第一时间跑来找我,哪次不是我帮你出的气,这次也是一样,你不要担心任何事情,如果他的妈妈想找你麻烦,我会帮你挡着,至于你心里的难过,我虽然无能为力,但是时间会慢慢治好你的,还有苏洋陪着你,你不是说过的吗,他是你长这么大遇到过的最喜欢的朋友。”
苏洋忙不迭点头,他再也忍不住眼眶里几近决堤的泪水。
唐宁的心里实在是压抑极了,他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和担忧的呢,他之所以这般难过,只是因为他突然想起程子木在跳下去的瞬间看向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一种清澈透骨的绝望,就仿佛这世间的众人和万事已经不再值得留恋。
在办公室的门口,唐宁和林晓诺发生了争执,林晓诺坚持要和唐宁一起进去,但是唐宁不同意。他们始终处于僵持不下的状态,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苏洋走到林晓诺的身后,他说让唐宁一个人进去吧,毕竟当时除了他以外大家都不在场,人多了也没什么用。
林晓诺在思考片刻之后松开了抓住唐宁的手,他叹着气向后倒退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唐宁在推开门的前一秒转过身看向站在后面的亲人和朋友们,他的嘴角换上苦涩的笑容说:“没事的,他们说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别担心。”
第47章 一命偿一命?
辅导员陪着程子木的妈妈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两个警察在办公桌前向唐宁询问起当时的事发经过。
唐宁强忍心中悲痛缓慢地叙述着程子木跳楼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没有丝毫的隐瞒和删减,语气冷静而克制,如果不看他的脸,这话就像是从一个毫无关系的纯粹目击者口中说出的。
重现完所有的情节之后,唐宁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沉默转瞬间便融入到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之中。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一边盖好笔盖一边有些好奇地询问说:“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唐宁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屋子里的空气重又凝结到一起,他在两个警察的压迫之下迟迟没能给出答案。
“他是个变态,是他勾引我儿子的,他是同性恋。”
程子木的妈妈失控地冲到唐宁的面前,她粗糙短小的食指到唐宁的脑门只有不足十厘米的距离。
“对,我是同性恋,我们是恋人,我们一直在一起!”
先前还觉得无法说出口的关系,现在已经被程子木的妈妈挑明。在唐宁的立场上,他并不是觉得同性恋有多羞耻,他之所以无法说出自己和程子木的关系,是因为他想给程子木保留最后的尊严,他不想程子木在死后还要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是他害死我儿子的,你们快把他抓起来,让他给我儿子偿命啊!”再次变得疯狂的妇人如同恶狼般扑到唐宁的身上,她如此奋不顾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要撕碎眼前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程子木妈妈的指甲划破了唐宁的脸颊,唐宁麻木地闭上眼默默忍受着暴风骤雨般的捶打。也许是心里太痛了,所以此刻的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痛处。
直到鲜血从脸上滑落,他方才迟钝地伸出手去触摸,是血啊,唐宁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鲜血忍不住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