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小徐要举刀,鸠山先生推门进来了。
老先生中文不行,虽说在认真学,但前脚学后脚就忘。他不愿意时刻依赖翻译,再说酒店也不可能为一个日本厨子专门配翻译,所以他和手下人的交流大多是用日语、手势和三句半的英文。
当然也有沟通不了的时候,每到这时老头就急红了脸,和小徐、郝江南、毛汤姆四个人叽里呱啦连说带比划,扑腾得跟斗鸡似的。
吴越和马克上去跟他打招呼:“早啊鸠山先生。”
老头和蔼地说了句汉语早上好。
吴越说:“不知皇军在本地住得惯否?您看这‘王道乐土’大好亲善景象……”
郝露西子柳眉倒竖,猛挥起拖布朝西饼房的家伙们打去,吴越和马克笑着往后退,指着说:“干嘛?干嘛?花姑娘家的这么凶!”
郝露西子亮出祖传的梅花枪功夫,枪枪直指要害:“滚,滚!”
两人被她横打了出来,一边狼狈地从室外小路往饼房逃,一边还要跟鸠山老头调笑:“我们开路以马丝了,明天再来!”
老头儿反正也不明白他们说什么,陪着点头:“要来玩哦!”
郝江南冲出来骂:“同样的戏码天天上演,你们烦不烦啊?!”
吴越笑道:“不烦啊妹妹,我住在你家时,你也天天演一样的啊。”
郝江南说:“干你屁股!”
吴越没听清,问:“什么?”
马克飞身扑过去捂住了郝江南的嘴:“露西子,大姑娘家要讲文明!”
郝江南却努力地断续吼了出来:“我找好多壮……来……屁股!!”
吴越说:“哎?”
马克扑回来把他拉走了。
吴越被拽着胳膊往前,边走边问:“露西子说什么?”
马克经过突击学习后已然开了窍,深谙此道似的说:“都是黑话,不听也罢!”
这天吴越下班回去,惊骇地发现赵总居然在家睡觉,而且是蓬头乱发仰面睡在沙发上,手边放着游戏手柄,唇边隐约一圈青色胡茬。
吴越蹑手蹑脚走近,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确信正常,便举起遥控器把电视屏幕关了。
赵忱之感应到了什么,睁开眼睛问:“几点了?”
“下午三点。”吴越说。
“哦。”赵忱之翻了个身,找到遥控器,又把电视打开了。“会玩游戏吗?”他问。
“网上斗地主。”吴越说,“你什么情况?今天没去上班?”
赵忱之连起个身都不愿意,侧躺在沙发上按动游戏手柄:“嗯,我请补两天假。这不过分吧,我通常到了一个新酒店后,每三个月才休息一次。”
吴越心想也是,搬来以后似乎从未见他休息过,普通员工都能做六休一,他却是日以继日连轴转。他突然想起自己被剪刀划伤的那天,赵忱之也在家呆着,于是问:“你遇见我时也是正好休息吗?”
赵忱之说对啊,这么说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吴越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这都是什么运气,要是有我这个倒霉的几率,潘金莲拿一根晾衣杆都能砸到东西南北中五位大官人,足以组团杀武松了。
电视屏幕上,赵忱之操纵的忍者被人一刀洞穿了喉咙,他发出懊恼的叹息,扔了手柄问吴越:“考虑得怎么样?”
后者挠头说:“辞职了也挺困难的,我不是什么重点大学毕业,这几年也没积攒什么成就……”
赵忱之笑着打断:“我问你这个了吗?”
“那你问什么?”
赵忱之说:“我从前不知道你迟钝如斯啊。”
吴越顿时明白了,全身的血液立即往脸上涌去,为了掩饰尴尬他站起身来,赵忱之极快地拉住他的手,问:“去哪儿?”
吴越说:“上楼……”
赵忱之像是为了堵住他的后路般说:“送出去的手表,泼出去的水,休想拿回来。你到底答应不答应6 当前是第: 8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啊?”
吴越说:“不啊。”
赵忱之说:“不行!”
“就是不啊。”
“那绝不行!”
两人拉锯了一会儿,最后赵忱之让步了,他没再继续说话,而是悻悻地指着厨房。
吴越徒劳地搓着通红的耳朵,问:“饿了?”
赵忱之吩咐:“不要放糖,我与老让正相反,对甜甜腻腻的食物不感兴趣。”
“行吧,我给你下碗汤面。”吴越说。
他刚转过身,赵忱之突然跳起来,用双手卡住他的腰。
第二十章 轰轰
吴越整个人迅速僵硬,赵忱之在他耳后的呼吸声让他腿都软了,他颤声道:“别动我!”
赵忱之贴着他的耳朵问:“尝试过腰摔没有?”
“别他妈……”
赵忱之奉送他一个单手腰摔,吴越在他的胳膊底下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落地。然后赵忱之跨过他,自己去厨房煮面了。
吴越仰天躺在地上,半晌后蜷缩起身子捂住了脸,心情酸涩混乱,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羞耻。
赵忱之点燃煤气灶,烧上一锅水,回到客厅看他。吴越依旧用细白的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点儿鼻尖。
赵忱之说:“起来吧,地上凉。”
吴越撤开手,问:“你教柔道吗?”
“可以啊。”赵忱之说,“只是初学时相当枯燥,很多人都没那个耐心。”
“教我吧。”吴越央求。
“教别人可以,唯独不教你。”赵忱之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任性。”
吴越还想说话,他的手机在客厅角落的地板上响了,那是刚才在空中旋转时被甩出去的。他走过去捡起手机,发现来电的是郝江南。
他担心其又硬拉自己参加战友聚会,便将手机扔回原处。谁知郝江南不依不饶,一个接一个地来电话,最后赵忱之忍无可忍,按下了通话键:“露西郝,你什么事?”
吴越和赵忱之住在一起是个秘密,目前只有西饼房的让皮埃尔、马克和工程部的郝江北知道,前一位面目狰狞且交流能力有限,没人敢与他多废话;后两位的共同特征是久经考验,嘴非常非常紧。
吴越如果能早五秒钟推测到赵忱之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手机,现在什么都晚了,郝江南梦想照进现实,其敏锐的触手伸进了这个封闭的王国。
郝江南花了十多秒钟才反应过来听电话的是赵忱之,她内心的火山灰顿时猛烈喷涌到五千米的高空,含硫气体和数百亿吨的石块一并炸出,闪电在浓云中刺开路径,炽烈的熔岩流即将吞噬她脚下的村庄和所有生灵。
轰轰轰轰————轰————
她知道赵忱之在家休假,因为鸠山告诉过她。赵忱之与酒店其他管理层大多公事公办,和鸠山及老让是真的关系深厚。
郝江南本该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不可抑制的喘息,但她是个长期扎根在隐蔽战线的老同志,冷静,克制,稳健,于是她一字一顿地答道:“赵总你好,打扰你休息了,请问吴越在吗?”
吴越当然在,他在拼了命地抢夺手机,可是赵忱之不让。
赵忱之看见了极其有趣的现象——波特吴的脸色已经不是普通苍白,而似深夜遇鬼,命在旦夕。
他捂住话筒,戏谑地小声问:“咦?你怕她?”
吴越奋力摇头,抢手机。
赵忱之用单手把他控制住,微笑地对电话那头的郝江南说:“他在洗澡,你找他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吗?”
呵呵,洗澡……
轰轰——————
郝江南的火山又喷发了一阵,但她是经过长期的考察和实践检验的,白乐天以诗咏之“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她继续缓缓深呼吸平复情绪:“请你转告吴越,江东被欧阳从外地抓回来了,临死还有几件事要交代,请他立即去一趟爱心医院。”
“咦?”赵忱之表示惊讶。
郝江南又补充:“当然了,晚半个小时去也可以,反正能赶上遗体告别仪式。”
赵忱之问:“露西郝,你现在在哪里?”
郝江南敏锐地意识到赵总在查岗,于是掐了身旁的毛汤姆一把,毛汤姆发出李小龙式的“啊哒”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