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远轻笑,握住了沈约的手,十分认真,“你眼睛才好的时候不是对你说过,要把世界上最好的景色都送给你的眼睛,还记不记得?我不是哄你的
” 沈约张嘴正要说话,可烟花的声音太大,顾宁远什么也没听到,只见他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吗?” “……记得的
”却没有再重复才说过的话
沈约莹白的脸染上了一抹微微的红晕,他心里想,方才是一时冲动,现在怎么能再说出口呢? 这世上的美景,沈约承认的,永远记在心头的,只有顾宁远
这似乎在多年前早已确定,沈约再次睁开眼,重新看这个世界的第一眼,那些再鲜艳不过的颜色,再美丽不过的景色全都模糊,只余下一个顾宁远
顾宁远见他看着自己,又不说话,便问:“看什么呢?” 沈约颇为理直气壮,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你啊!” 顾宁远失笑,“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不像小时候,遇上事都害羞,一害羞就脸红,那时候连送一个礼物都不敢说真话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你连无双都送过礼物,那我呢,这么多年,什么礼物都没有收到
” 沈约一愣,眉尖微皱,好一会才回忆起来,“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不要以为那么久我就不记得了,”顾宁远敲了敲他的脑袋,“嗯?说不出话来了?” 沈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总是想送什么礼物给顾宁远,能稍稍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思来想去,最后却发现什么也不能表达出来自己的心意
顾宁远太好了,他是什么呢?他是沈约心头最珍贵的宝物,珍贵到沈约觉得自己没有能配得上这份宝物的礼物
可沈约又想,如果有一天,必须要送一样礼物的话,就把自己送给顾宁远吧
那是他能想到最珍贵的礼物了,自己的性命
心里头是这样想的,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说出口九成九要讨一顿教训
顾宁远见他不出声,还以为他真的愧疚起来,只好语气温柔地安慰他,“不要紧,其实你早就送给我礼物了
” 沈约睁大了眼,满是疑惑,“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床头柜里还放着一只沈约亲手绣出来的小老虎
“不告诉你
” 沈约苦思冥想许久,直到烟火燃尽,对面的人影也都散了,周围一片寂静
叶子上的一滴露水从叶尖滑落,发出细碎的滴答声
此时晚风渐凉,顾宁远把外套披在沈约身上,“走吧,回家了
” 第44章 人心 两人从河边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家里静悄悄的,一片黑暗,只在楼梯上点了几盏壁灯,勉强映亮了素净墙面上挂着的几幅画,昏昏暗暗之间,恍惚间只能看得清路
顾宁远把沈约送到二楼的房间前,左手推开了门,右手还和沈约握在一起,两人这样走了一路,动作稍大一些,沈约便要踮起脚来配合顾宁远
本来是因为沈约的体温偏凉,顾宁远替他挡着风,可到了家,温度高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的掌心先沁出些汗,手还交握着,两人的手心最后都满是汗,仿佛是即将来临的,夏日独有的近乎粘稠的气息
顾宁远一只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把沈约推进去,声音放的极轻,又温柔,“今天太晚了,你去洗个澡,早一点睡
” 沈约微微抬头,昏黄的灯光仿佛磨碎了,揉烂了的金粉,细碎地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秀致的眉眼染了一层莹莹的光
他向上看的时候并不能透过眼镜,便瞧不清顾宁远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从额头、脸颊、下巴,每一段细小的弧度,只要沈约看得清,便深刻地印在脑子里
哪怕丢了眼镜,甚至哪怕丢了眼睛,在黑暗中碰一碰,指尖传来的触感,沈约确信自己都能认得出来顾宁远
这说起来傻得很,沈约八岁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天真,相信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和直觉,可如今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来的莫名其妙的自信
和顾宁远道了一句晚安后,沈约进了房间,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浴室里雾气蒸腾,镜子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他整个人躺在浴缸里,头枕在胳膊上,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水,沉甸甸的坠在上头,撑不住了便从眼角滑落
只有那只左手还放在外面,没沾上半点水汽,那里还残存着汗水的粘稠
沈约忘不了刚才的场景,顾宁远今天说对他说的每句话,每一个笑,看烟火时的样子,仿佛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倒带重映
也许都是那个人的错,沈约在心里想,眼里却一片干涩,她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引诱顾宁远呢? 沈约失魂落魄一样把左手举在眼前,缓缓地放在唇角处
他似乎毫无知觉,脸却烧的很红,心跳的厉害极了,仿佛要从单薄的胸膛里跳出来
那是咸涩的滋味
沈约被刺激的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本能地把那只左手摁在水里,掀起巨大的水花,然后整个人都埋到水里
好久过后,沈约才从浴缸里爬出来,只是已经平静下来了,至少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
—————————————— 顾宁远叮嘱完沈约,转身走了几步,打开书房的门,陈伯早就在里头候着了
他年纪渐大,腿脚也不似年轻时那样灵便,便坐在椅子上等着
门一打开,陈伯准备从椅子上起身,恭敬地问了一声好
顾宁远把外套搭在一边,低声说:“不必了,今天打电话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陈伯瞥了一眼顾宁远,顿了一顿,一字一句斟酌道:“今天,顾鸿先生来了家里,说是要见您,被我拦下来了
” 说起来还是原来的那笔烂账
岳宝琴窃了顾鸿全家的财产跑到国外,顾升全气的中风,能撑得住那个家的人跑的跑,倒的倒,最后剩下一个扶不起的顾鸿
他从出生到现在快五十岁,从没遭遇过这样的险境,竟没有一个人能再提供他金钱花销,打理他的生活
若他有一点点志气,凭着自己的姓氏,顾升全的人脉,总能找到机会
再者说岳宝琴临走前也不敢逼得太紧,还是留下了几套房子的,足以让顾鸿东山再起
并不能说是东山再起,顾鸿这辈子没有过东山,他就是一团烂泥,明知道如今的景况,还是忍不住吃喝玩乐,日子越发拮据
到现在还没有多久,房子卖的只剩下一套,终于着急慌了神,忍不住来找顾宁远求助
当时顾律在的时候,顾家内务都是由秦姝把持,但凡是哪一家投资失败又或者家道中落等原因导致日子过不下去,总能得到资助
顾鸿实在是找不到出路,才厚着脸皮过来了
陈伯最后说:“不让他来,是因为您不在,我不能做主,具体怎么做,还是要您亲自决断
” 顾宁远平平淡淡地听完了,可最后一句却叫他抬头瞥了陈伯一眼,“这样很好,不要再让他来,也不用给他什么额外的资助,他父亲的钱都按月发到他的手上了,足够一个人生活的好了
” “这……”陈伯有些为难,他是个管家,虽然不能做决断,但意见还是能提的,这与上一辈顾律的做法不同,反倒有些心软起来,顾升全和顾鸿从没有掌过权,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
说到底,这辈子陈伯并没有看到过顾宁远像上一辈子的窘迫,他只有一击制胜,未曾斗争,也没有失败难看
即使在没掌控顾家大权的时候,顾宁远买下的股票,在外头开的公司都蒸蒸日上
陈伯最终还是忍不住提了提,“夫人在的时候,说都是一个顾家,不好太过生分
” 可顾宁远知道,顾家并不是像秦姝所希望的那样兄弟和乐
顾家是一个战场,里面要么是盟友,要么是仇敌,顾宁远清清楚楚地明白
但提到秦姝,也总算叫顾宁远的心软上半分,他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那就找人提供给他几份工作,压着他最后那一栋别墅让人不要买,否则到时候真的无家可归
” 话说到这里,顾宁远自觉仁至义尽,他本来就是天生性情冷漠,对这些所谓家族亲情没有半点感触
上辈子撑起整个顾家,纯粹是为了责任罢了
就像曾对秦萱一家的承诺,他虽然觉得沈约是个可怜的,没人要的小崽子,可又能怎么样呢?那么点微薄的同情,抵不过对秦姝的承诺
顾宁远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没有下狠手,就像是逗弄一样,偶尔抽出功夫,敲打一下,叫沈约在复仇路上跌个跟头,又不至于一下子没有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约总是在失败
为了报仇,他游走在刀尖舔血,见不得人的生活之中,却总不能如愿
他并不表露对这种生活的喜爱,也仿佛没有讨厌,只是认真地活着,哪怕被打断了骨头,脊背也要挺起来
若是早一些如愿以偿,大约也能知道,沈约到底想要怎么活着
现在想一想,当初那样对待沈约,大约并不是一种仁慈,反倒残忍极了
顾宁远重生这么多年,把上辈子曾对沈约做过的事翻来覆去的想过许多遍
沈约的年纪越大,想的次数便越多
这是很少见的
想到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还是沈约最后那个明艳,充满血腥味的笑
即使在沈约死后,顾宁远也没有后悔过自己曾做过的事
两人身份不同,立场相对,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可人心都是软的,顾宁远这辈子把沈约千娇万宠地从小养大,每天要担心的事都想不完,可另一个沈约呢?他就那样孤独的,带着一双坏掉的眼睛,寂静地活着
顾宁远忽然有些累了,他挥了挥手,陈伯便悄无声息的下去了
书房里灯光明亮,窗外的树影都模糊起来,周围一片寂静
顾宁远想,他终于后悔了,兴许是由于移情,他重生前不应该那样对待沈约
第二天清晨,顾宁远出门时沈约还没醒,他习惯地替沈约敛了敛被角,将搭在沈约眉眼间的头发撩开,最后把窝在床上的小白猫拎到旁边的猫窝里头,惹得小白挠着爪子喵喵直叫
一切做的都顺其自然极了
沈约的这一觉也睡得很长,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被,他最近累极了,又在长身体,活动的时候从不觉得疲倦,但睡也总睡不够
到了晚上,顾宁远又回来的晚了,沈约吃完了饭窝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摇摇晃晃的,边打哈欠边同对方说话
顾宁远走过去,坐在沈约旁边,“是谁?” 沈约一怔,好一会才偏过头对他笑了笑,又说:“胖双儿,他在床上闲的无聊,找我聊天
” 顾宁远皱了皱眉,“你自己都困成这样了,还聊什么天?” “他一个小孩子,总在床上待着多无聊
” 顾宁远忍不住一笑,“你不是小孩子吗?” 沈约终于同顾无双告了个别,挂断了电话,十分义正辞严地说,“我比他大一个辈分,不一样的
” 顾宁远挑了挑眉,“你倒是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他的便宜小叔
”他顿了顿,又问,“那有没有问昨天为什么没去看他?” 一说到这个,沈约抿了抿唇,脸色都黯淡了几分,回答的也不太情愿,“就是说,睡过了头,没来得及去……” “你和他扯谎真是半点脑子也不用
” 顾宁远同沈约说了会话,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了,去睡吧
” 也许是昨天着魔还留有后遗症,沈约只觉得被碰到的那一小块脑袋一热,忽然变得晕晕乎乎,得扶着楼梯才能走回自己房间
第45章 一首诗 校庆晚会的意外过后,顾无双只是受了轻伤,只是顾随夫妻两个吓得厉害,硬生生让顾无双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又给学校施压,查出来是哪一个学生胆子这样大,心思又毒,才弄出来这次的事故
学校里也很重视这次的事情,毕竟是在校庆典礼上发生的,多少领导和家长看着,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故,可见里头有些学生实在道德败坏,连累学校的名誉和声望都岌岌可危
可即使如此,把当天的学生都盘问了一遍,却没有监控和其他证据,学生嘴皮子一张一合,谁也不会承认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又找不到人能够负责,学校只好吞了这次的苦果,却下了禁令,严禁学生讨论这件事,一旦发现,必然受到处罚
可人言可畏,总是止不住的,越禁止的事叫人越发好奇
外头有各种乱七八糟猜测的声音
而作为这件事最关键的人物,顾无双却还没回来上课,旁人有再多或有意或无心的揣测也问不到他身上
这也是沈约向顾随建议的
“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学校里又人多嘴杂,无双的性格怕是应付不过来的
如果担心他学习跟不上,我可以每天替无双整理笔记,以后要是还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再教他
”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全站在顾无双的角度考虑,再加上沈约这么多年确实可靠,被这样一劝,顾随就打算再放任顾无双在家待着
最近顾宁远忙得很,公司里一个重要的项目正到了收尾的阶段,关系重大不说,其他的顾家人又不老实,想的多做得少,顾升全的前车之鉴还在跟前,现在利益上头又忘得一干二净
今天顾宁远难得按时下班,进门时柳妈都吓了一跳,没料到他能这么早回来,又笑着问:“先生今天回来的真早,事情都处理完了吗?我正要上楼把这些点心送去给小少爷
” 她手上端了两盘点心,才从厨房里拿出来的,一盘冰镇的甜点心,另一盘热气腾腾,才出锅的咸点心
顾宁远的脚步已经搭在楼梯上,侧身问:“这时候吃点心,不吃饭了?” 柳妈反应了一会,解释道:“最近先生回来的晚,小少爷说晚上还有事便提前吃完了饭,我怕他晚上再饿,送些点心上去填填肚子
” 顾宁远顿了顿,心里有些微的失望
其实他今日回来的早,想的其实是最近太忙,打算抽个时间同沈约吃个晚饭
沈约对一起吃饭这件事总有着无穷的耐心和兴趣,他小时候顾宁远还不太忙,每天作息都差不多一起
可等顾宁远接手公司便忙起来了,时间都错开,沈约才开始倔强极了,也撑着不吃饭,真是谁也劝不动,非要等顾宁远
后来还是顾宁远狠了心训了他一顿,沈约委委屈屈地偷偷看他,却不敢再明目张胆等那样久,至多在饭点拖十几二十分钟,就乖乖地吃饭
可顾宁远还是把这件事上了心,无论有多忙,总要抽出些时间陪沈约吃饭
却没料到竟然会有提前吃完饭的时候
顾宁远转过身,挽起袖口,把两个盘子接过来,“我送上去吧
” 沈约此时正在浴室里待着冲澡,听到顾宁远传来顾宁远的声音满是惊喜,可惜不能立刻从里头蹦出来,只好先让顾宁远进了门
这么些年过去,沈约的房间也变了个模样
那时候柳妈听说来的是个小男孩,便布置了一个粉蓝色的可爱屋子,可沈约才是这里的主人,后来陆陆续续换成素净简单的布置,看起来简单又干净
如今还不太热,沈约不太喜欢吹空调,便开了窗户乘凉
正是傍晚时分,窗帘微微飘动,夕阳伴着凉风一起溜进了屋子,卷了书桌上一大沓纸,吹落了满地
顾宁远把点心盘子放下来,弯腰去捡,看到的时候却怔住了
每张纸上都密密麻麻写了相同的一首诗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 乍一看起来,倒像是首诉解衷情的情诗
可上头的笔迹却不对劲
沈约的字是顾宁远手把手教的,即使他如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笔风,大致的轮廓是不会变的,绝不会是这样刻意婉转柔和的笔触
顾宁远还没来得及多想,沈约恰好从浴室里出来,他急得很,只裹了一条白色浴巾,鞋也没穿,头发是湿透了的,滴着水
他的脸也没擦干,手上拿着眼睛和干毛巾,因为看不清而略显茫然的双眼满是水汽,像两颗湿漉漉,亮晶晶的黑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