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张瑾毕业两年,风流的很,浪荡的很,他虽然是长子,可张越如身体很好,便由着他的性子
“最近,”张瑾在他面前没什么遮掩,一块长大的兄弟,再信任不过,“我听说了一桩事,你知不知道,你们顾家的
” 顾宁远抿了一杯酒,摆了摆手
张瑾玩笑似得说:“就是你那个四叔公家的废物儿子,说起来也就是你的伯父,他不是有个年轻漂亮的妻子吗?” 顾宁远没什么大兴趣,只当是下酒的佐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张瑾继续道:“那个女人真是有本事,顾升全那个老狐狸都那么信任她,叫她管了一家子的钱
现在呢,除了一直住的那栋别墅,别的房产都卖完了,自己养了个小白脸,顾升全直到后气的中风脑溢血在医院急救,顾鸿已经发了疯,她卷了家里全部的钱给跑了,据说已经到了国外逍遥去了
” 顾宁远面色冷淡,倒也评价了一句,“是有本事
” “哎,”张瑾挑眉,“就知道你是这幅样子,毕竟是你的亲四叔公,伯父,就这样吗?” 顾宁远不紧不慢道:“能怎样?钱,每个月是规定的退休金
医院,顾氏是不会让顾升全治病拿一分钱
岳宝琴,她已经跑到国外,别人的家务事罢了
至于顾鸿,他饿不死
” 他的叙述是非常平淡的,并不像是谈论什么亲人,只是抽身事外,客观又冷漠
说到这里,顾宁远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提醒最近保安当点心,不要随随便便放人进来,特别是自称顾家的人
就在此时,一个人自灯光下向这里走来,身材高大,四十岁上下,隐隐约约能看清楚脸
张瑾一怔,转过头道:“这另一件事,我想问你的就是这个……” 那人的面孔在黑暗里逐渐显现,是一张保养极好,英俊的脸
是肖谋
顾宁远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缓缓地咽下嘴里的酒
第33章 肖谋 远处灯火通明,近处昏昏暗暗,肖谋的半个身体隐藏在黑暗里,隐隐约约露出大半个凸起的鹰钩鼻来
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见面,此时面对面遥遥相望,都是一怔
肖谋原先还脸色严肃,看到顾宁远却先笑了起来,额角有细微的皱纹,“宁远,好久都没有瞧见你了
” 顾宁远半阖着眼,如往常一样面容冷淡,即便是近在眼前的张瑾,也摸不透他的情绪
他早脱了西装,现在只有一身白色衬衫,妥帖又细致地衬出他完美的腰背,袖子卷到手肘,只有一颗银色的金属袖扣闪着光
这打扮要是在旁人身上大约看起来是散漫的,可顾宁远如此,却丝毫不能遮盖他的气势,天生的高位者
肖谋自然不敢轻怠他,和蔼却并不带长辈的架子,又添了一句,“你阿姨时常想你,弟弟也吵着要哥哥
你知道的,我和你阿姨加起来统共也就只有你和你弟弟两个亲生的晚辈
” 这句话还是没等到顾宁远的回应,连张瑾都借着酒杯的掩饰,尴尬地笑了笑
顾宁远抬头,摇了摇举起的酒杯,透过鲜艳的红酒,走过来的人也仿佛染成一片鲜红,血一般的颜色
这时才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答应的是第一句好久不见,还是第二句亲生的晚辈
不过都没有关系,肖谋的笑越发热切起来,也举起酒杯,向前稍倾,饮下一大口
像是个表面严肃,内心和善,关爱晚辈的长辈似得
顾宁远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肖谋,他同记忆里的变化不大,应当说是保养得当所致
这个人是秦萱的丈夫,自己的姨丈,沈约的父亲,以及—— ——仇人
坦白来说,肖谋是个聪明又识时务的人,至少顾宁远在顾家这么多人里头,没找出几个比肖谋还要有本事的
当初,他从大学里出来,一个穷小子发了疯的想要赚大钱,首先看上的是沈家
沈老爷子年纪大了,家里只有一个天真温柔的女儿,不懂得人心险恶,稍稍用爱情一骗,便上了手
肖谋是个野心家,为了前途出卖了自己,心狠手辣,最后活生生逼死同床共枕的妻子,甚至想斩草除根,自己的儿子也不留下
到了前几年,顾律去世,哪怕和顾家沾一点亲,带一点故,都想趁着乱,要从顾家捞一笔,割一块肉下来
可肖谋早看清楚了顾家复杂的形势,即使心里头再跃跃欲试,可危险太大,也和顾家划清界限,又时常让秦萱打电话去给顾宁远,在外头和顾宁远面前是两幅样子,两面都讨好
后来顾宁远掌权,肖谋的态度变化也不大,该如何还是如何,直至如今
顾家生意做的极大,种类也多
肖谋做的生意是从沈老爷子手里抢过来的,他有本事,虽然称得上发扬光大,可归根究底,还是同一种
只不过是顾家生意里的其中一项罢了
最近,肖谋的公司出了大问题,肖谋有心力挽狂澜,可能力确实不够
一个一个小问题接着来,合约出现漏洞被告,建筑质量出现问题,合作厂商跑路……终于积攒成大问题
肖谋走投无路,只好来找顾宁远
也幸好他长期以来同顾宁远保持良好的关系,即使不如以前顾律在的时候亲密,可以前顾宁远失势的时候,只有他们一家还保持联系,这种情分,自然不同
只是顾宁远时太多,预约也约不上,顾宅也从很久前就闭门谢客,进都进不去
肖谋才无可奈何地到宴会上想方设法与顾宁远也要见一面
想到这里,肖谋笑了笑,又走进两步,正好在顾宁远的对面,称赞道:“宁远可真是年少出众,把顾氏管理的这样好,想必姐姐姐夫在天上也高兴极了
” 顾宁远只是微微举杯寒暄,并不接话
肖谋心头一滞,勉强笑着说,“你这孩子话还是那样少,自小到大也没有变过
” 又说:“你小姨很想你,这些年大家都忙,前些时候,小还都说快要记不清哥哥的长相了
” 顾宁远说:“肖欢,他今年多大了?” 肖谋开怀一笑,“他今年十二岁了,一个小男孩,长得像你姨,更像姐姐,皮得很,忘性大,却不知怎么的一直记得你
” 寒暄和套近乎到了这里,肖谋终于说到正事,“最近也不知是怎么的,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来,我年纪也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都快要应付不过来
” 顾宁远“哦”了一声,神色平静,不紧不慢接过话,“这桩事……” 话说到一半,肖谋心头一提
“我还是能去问一问的
” 肖谋得了他的一个承诺,更加欢喜,嘴里只推脱,“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个做长辈的不能帮你,反倒叫你帮忙,实在是……” 顾宁远轻笑,“这有什么关系,都是亲戚
” 肖谋仿佛满意地点了点头,收了心思,从这一片黑暗中退出去,逐渐融入灯光下的觥筹交错
良久,只听张瑾犹豫地问:“我要同你说的,就是第二件,当初你这个姨丈狼子野心,抛妻弃子,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前些时候去了一次画展,里头有一张女人的画像,沈约长得和她有八分相像,我去问了画展的主人,说是自己前十数年前喜欢的女子
” “你猜一猜,那人是谁?” 张瑾已经放松下来了,他有说故事的天赋,起承转合,颇为擅长
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可他吊了半天,顾宁远连睫毛也没有颤抖一下,毫无兴趣
最后,张瑾只好有些泄气,压低声音,“是沈婉,肖谋的前任妻子
而沈约,大概就是肖谋一直在找的那个亲生孩子
” 顾宁远抬头,拿酒把张瑾的嘴灌上,“仔细点,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 张瑾瞧着他的神色,明白的七七八八,吃惊道:“你早就知道?那你,你还收养了沈约,真不怕出事?” 顾宁远侧着脸,认真又郑重,“能出什么事?谁都不说,沈约便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 至于长大了,沈约能承受的住这些,顾宁远自然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他
到时候无论沈约想要怎么做,顾宁远也会甘心情愿当复仇的利刃,而现在这些事,只是小小的不痛快,算作利息罢了
顾宁远漫不经心地想,肖谋再也不能算是秦姝临死前,顺带托付让他照看的人
那些身份都逐渐剥离,最后只剩下一个
沈约的仇人,顾宁远弟弟的仇人
如此而已
—————————————————— 月半中天,晚宴终于结束,肖谋回了家,秦萱正在同肖还做作业
肖还年纪小,却被父母宠的不像话,小霸王似得,连作业也不愿意写
秦萱看了看肖谋的脸色,连忙把解酒汤端上来,喂给肖谋
肖谋仰倒在沙发上,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对秦萱招了招手,让她一同去二楼谈话
肖还的作业没人告诉他答案,一生气便摔了笔,在本子上画了重重的横线
肖谋本来就心情不佳,此时一个尖锐的目光扫过去,吓得肖还从凳子上趴下去,赶紧把笔捡起来
秦萱心疼儿子,出来打圆场,哄着肖还,“小还乖乖的,妈妈马上就下来
陈姨呢?快来帮陪着小还
” 等到把吃的喝的玩的陪的人都安排好了,秦萱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楼上的房间,肖谋坐在电脑旁看助理给自己发回来的报告,一个接着一个,他头痛的要命
秦萱定了定神,走过去,温柔地笑着,揉了揉他的太阳穴,“今天不是去看了顾宁远吗?怎么说?姐姐临走前,千叮呤万嘱咐,让他照顾我们家一点
他以前不好过也算了,现在日子这样好,不会忘了姐姐的嘱托的
” “他,”肖谋在秦萱面前,也算是比较不设防了,满是怀疑,“顾宁远,他那样大的年纪,已经掌了顾家的权,不是个好相与的
虽然答应了,什么也不承诺
” 秦萱担忧道:“我倒是不知道,可宁远他一直听姐姐的话,要不我再去劝一劝他,提一提以前的事
” 想了想又抱怨,“别的不说,不知感恩却是真的,当初他那副模样,除了咱们家,又有谁搭理过他
早知道是这样……” 这话戳到了肖谋的心头,他摆了摆手,“再说吧,他要是一直没有动作,你带着小还去找他,总不会不让你们进门
” 秦萱瞧了瞧他的脸色,答应下了,自己走进浴室,替肖谋放洗澡水
屋子里只剩下肖谋一个人,只有此时,才能看的到他满眼阴鸷,狠毒地看着四周,这栋宅子,自己的公司,地位
这是他打拼多年才得到的,谁也拿不走
即使多年前那个温柔又美丽的女人以死相逼,孩子单纯的眼神看着自己,也不能动摇他的半点念头
第34章 钢琴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里面黑沉沉的,并没有点灯,是从里到外的黑暗,只有些微月色,恍恍惚惚能见着一样巨大的东西挡住月光,后面仿佛是一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夜风袭袭,沈约坐在钢琴边,上面放着一盏极小的莲花灯,幽幽的昏暗灯光,只能照亮薄薄的一张乐谱
沈约偏过脑袋,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严格按照乐谱,一个键一个键准确无误地按下去,熟练而流畅
他的手修长白皙,指尖在冰冷的黑白底色上跳跃,看起来漂亮而矜贵,天生便适合弹钢琴
顾宁远自晚宴回来,拒绝了柳妈的醒酒汤,独自上了楼,在二楼最偏远的角落门外瞧见这幅场景
沈约是从四年前开始学钢琴的
除了念书学习,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忽然说要学钢琴,顾宁远很支持,替沈约找了一个好老师,选了适合他的钢琴,甚至专门在二楼收拾了一间屋子,又隔音又安静,最适合练琴
沈约很高兴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大圈,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崭新的钢琴上滑过去
其实准备这些的时候,顾宁远心里头一动,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忽的窜出来,只是他从上一辈子到如今,已经许多年未曾碰过钢琴,又没有教人的经验,就怕把沈约难得的兴趣给教坏了,反倒得不偿失
顾宁远思忖了一会,终究是压下心头的想法,还是不必了吧
沈约在一旁说:“等我弹得好了,就好好弹给哥哥听
”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沈约指法越发娴熟,但说到长进,确实是没有多少的
弹钢琴是一件极看中天赋的事情,有天赋的事半功倍,没有天赋的事倍功半
那位德高望重的钢琴老师曾断定,沈约对这些艺术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他并没有什么情感能融入里头
可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曲子在外人听来弹得也很好,原因无他,沈约擅长的,无非是忍耐和坚持
轻风拂起窗帘,树影从大开的窗户里投进来,长长的枝桠和繁复的树叶斑驳交错,摇摇晃晃,只有沈约的影子还在孤独地挺直,一动不动,却像是在移动的背景里摇曳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曲终了,沈约把手无力地搭在琴键上,有些灰心丧气,他花费了那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却总弹不好钢琴
“你的钢琴,总是这样,总是,弹不好
” 顾宁远上半身倚在门框上,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句
沈约知道自己弹得不好,旁人怎么想他都不在意,只是从来不愿意让顾宁远听到
此时脸都红了,受了惊吓一般,手倏地从琴键上抽离,又低声反驳,“并没有让你听……” 顾宁远偏过头,对着沈约一笑,带着些戏谑的味道,挑眉道:“唔?当年不是说要弹给我听的吗?” “……那么久的事,哪里还记得?”沈约低着头,耳畔过长的头发垂到眼前,遮住轻颤的眉眼,“再说了,那时候说是要弹得好才弹给你听的,又不是现在……” 顾宁远三两步走到沈约面前,搭在胳膊上的外套慢慢滑落,清脆的“啪嗒”一声
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大约由于太热,胸前解开了几粒扣子,气势压迫,站到钢琴前,一只手拂开沈约的头发,动作几乎是接近强硬的,可沈约却太顺从
他从来这样,满心眼的信任
沈约直觉察觉到不对劲来,可眼前这个人是顾宁远,叫他生不出任何的紧张,依旧是放松,倒是生了别的主意
顺势便往顾宁远手上一倒,撒娇似得软着声音,“我现在还是不会,那哥教一教我,好不好?是不是这么多年没有弹过,已经不会了?” 他的眉眼生的秀致动人,即使是镜片也遮掩不住瞳孔里盛满了天真和活泼,仿佛挂在枝头,鲜活生长着的黑葡萄一样
顾宁远一见,从宴会上带上来的火气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满是对这孩子撒娇卖乖的熨帖,但他又太会体察人心,叫人忍不住心疼
“好,我教一教你
”顾宁远语气温柔,一点也不在意沈约的调皮
他把沈约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坐下去,沈约便成了个小包子,整个人团在顾宁远怀里,但又不像小时候的个头,手脚只能狼狈地缩起来,沈约自己瞧起来却开心的很
一切都调整好了,顾宁远的手指搭在键盘上,顿了一会,颇为生疏地按了几下
沈约紧张地睁大眼
才开始的适应过后,优美而流畅的旋律忽然就响起来,那是刚才沈约演奏的曲子,同样的旋律,听起来却完全不同,仿佛梦境一般,浸透了无尽的哀伤和喜悦
顾宁远的钢琴是秦姝教的,有天赋又愿意讨秦姝开心,便学的很好
小时候是秦姝弹给顾宁远听,后来长大了,秦姝的身体越发不好,只能听顾宁远弹,自己在躺椅上为他鼓掌
她的神色温柔,却又哀伤,“宁远,弹得太好了
” 秦姝是个钢琴家,却连弹钢琴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在她去后,顾宁远再也没有碰过钢琴,倒不是说讨厌,非要寻出个理由,大约便是没有再弹琴的理由了吧
这一放下,前世今生,已经是数十年了
一曲奏毕,最后一个音节终于落下
沈约满心赞叹,他以前只隐约听柳妈说过,顾宁远钢琴弹得极好,却从没有真的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