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尼斯喜欢他们平易近人的态度,他们交谈起来
老妇人指着尼斯手中的书,道:“现在很少人会读两百年前的小说了
” 尼斯不好意思地说:“我法文不好,读不大懂
” 两位老人微笑起来
老先生说:“这本书当年可是引起一场轰动呢
正因如此,它只印了一千册,却花了二十年才卖完
你能找到它,算得上是缘分
” 陈鸥回到座位上,目送他们离开,问尼斯:“你们聊了什么?” 尼斯拿书轻轻拍了他一下,说:“为什么不提醒我这本书讲母子不伦?” 陈鸥笑道:“那个时期的作者多数放荡不羁,而且描写并不肮脏
不过,沃尔夫教授会多心也说不定,毕竟师生恋也属不伦
” 尼斯毫无法子地发现,自己给沃尔夫教授树了一名坚定的仇敌,偏偏他还没法为教授开脱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博物馆、美术馆、酒吧、露天音乐咖啡馆度过
陈鸥守诺教会了尼斯跳舞
酒吧太嘈杂,塞纳河岸边是个好去处
他们经常深夜在雾气蒙蒙的塞纳河岸边跳舞,陈鸥轻轻哼着音乐,尼斯环着他的腰,慢慢带他跟随自己的步伐移动
让尼斯喜悦而又烦恼的是,陈鸥深信他为沃尔夫教授神魂颠倒,想尽办法要他从这段不伦之恋中脱身出来,为此甚至不再介意尼斯有时几乎算得上无礼的贴近
“这让我想起一本古老的小说,《夜访吸血鬼》
”在一次跳舞间歇中,陈鸥停下来,困惑地说,举目眺望对岸的拱顶建筑,“在巴黎,有很多吸血鬼,他们栖息在一座废弃的剧院里,夜夜出来游玩,嬉戏不休……直到有一天,有个年轻人带着女儿来到他们中间
” 尼斯没看过那本小说,但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陈鸥微笑起来
接着,出乎尼斯意料之外,他凑过来,吻了尼斯面颊一下
由于做贼心虚,尼斯第一个反应并非迎上去,而是惊慌失措地向后一躲,接下来很多天他都将因此恨不得跳进塞纳河淹死自己
陈鸥停住了,凝视着尼斯
尼斯不知道他双眸映出的是塞纳河的水光抑或星芒
接着陈鸥笑了一下,说:“那个年轻人叫路易,他吻了一个小女孩,把她变成了吸血鬼,从此她不老不死
我多么希望也有这种魔力,让我的孩子青春不灭!让他肆意享受爱情甜蜜!” 尼斯紧紧拥住陈鸥
那朵白色紫罗兰被陈鸥珍而重之地收藏在自己外套内袋里,因此,尼斯闻到了一股幽幽香气
塞纳河水波荡漾,远方歌声绵长
陈鸥与他四目相接
这一刹那,尼斯决定彻底放开心怀,向陈鸥坦承自己的爱,既然爱情是最智慧的疯狂! 但陈鸥止住了他
“好像有人来了
”他说
两名游客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大声唱着歌,显然喝醉了
其中一人解开裤子,对准河面撒尿
尼斯真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踢进河里
陈鸥笑了起来
尼斯脑中眩晕,好像被灌进了滚烫的蜂蜜酒,鼻腔中喷出的尽是热腾腾的酒气
他们回到了酒店,没有再对这个话题展开进一步讨论
晚上,尼斯等陈鸥睡熟了,蹑手蹑脚掏出自己的个人网络终端仪,给王容发了一封邮件
王容很快回信:“所费不菲,你确定?” 尼斯只回了一个字“是”
然后他把个人网络终端仪放回陈鸥的背袋,很快也睡熟了
注:“想不到爱神的外表这样温柔,实际上却是如此残暴!” “爱情是最智慧的疯狂”出自莎士比亚著《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二日,他们退了房间,收拾行李去巴黎郊区的凡尔赛镇,参观鼎鼎大名的凡尔赛宫
在入口排队等待时,陈鸥向尼斯讲解凡尔赛宫的历史及影响
“德国波茨坦市的无忧宫,就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仿照凡尔赛宫建造
” 腓特烈二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军事史或战略史上
作为一名军校生,尼斯对他的生平十分了解,知道他幼年善良懦弱,自从被迫目睹最亲密的手下兼朋友被父亲下令砍头,就变成了一个冷酷独断的人
“传说只是传说,”对于尼斯提供的花边史料,陈鸥不以为然地说,“时局需要一名铁血领袖,要么顺势而为,要么惨淡收场
” 接下来,尼斯和陈鸥热烈讨论着德法两国外交战略的异同,直至一个悦耳的女声说:“对不起,先生,能帮我拍张照片么?” 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冲他们妩媚微笑,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当然
”陈鸥接过了相机
接下来的参观中,他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姑娘自我介绍正在巴黎大学攻读军事史学位
“我听到了你们的交谈,非常有见解
”姑娘兴致勃勃地说,“你们觉得腓特烈二世这个人怎么样?” 她凝视着陈鸥
尼斯不得不承认她很美,但内心揪成了一团,眼眶发酸
“我去前面走走
”他扭头就走,装作没听见陈鸥叫自己
霸占陈鸥久了,他早已忘记英俊博学且单身的陈鸥对异性有着强烈的吸引力
陈鸥朝姑娘歉意地笑了笑
“我把他惯坏了,对不起
” 他的口气让姑娘立刻吃惊地问:“对不起,难道说您是他的……” “父亲,没错
”陈鸥坚定地说
姑娘笑了,说:“您看起来可真年轻!” 他们就此话题交谈了一会儿
当姑娘第三次把话题引到尼斯身上时,陈鸥蓦地明白了
“和尼斯在一起,姑娘们竟然不再首先关注我了
”陈鸥不平地想,说,“唔,他大概去前面给恋人打电话了,恋人比他大……一些,他很紧张,生怕失去恋人
” 他们又走了一段,姑娘找借口告辞了
陈鸥四面张望寻找尼斯,最后在人工河前找到了闷闷不乐的他
尼斯坐在地上,揪着地上的草叶
陈鸥站在他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
“不许破坏花草树木
”他话语严厉,口气却很温和
尼斯不说话
陈鸥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想了一会儿
“即使我结婚,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郑重承诺
尼斯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不公平,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人
”他说
陈鸥心想,沃尔夫教授呢?但及时忍住了
不能让情况更加复杂,他想,得换个话题
他看了看五步之遥的人工河
河水清澈,堤岸的水下部分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他又看了看周围,几棵参天大树遮住了远处的视线,附近也没有其他游客
“我好久没和你一起游泳了
”陈鸥突然说,一边脱掉上衣,露出肌肉若隐若现的脊背,“不知道这天气水里冷不冷
” 尼斯诧异地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件脱掉,只留了一条四角内裤,“这里应该不能游泳,您……” 陈鸥滑入水中,河水比他想象的要凉一些,他打了个寒颤
“快来啊,只玩一会儿!”他怂恿尼斯
这里没什么游人,不过树上架着一个摄像头,管理者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尼斯犹豫不决地看了看陈鸥
陈鸥伸手向他泼来一捧水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玩水的,还记得吗?当时我把你抱在怀里陪你游泳
”陈鸥笑着说
尼斯几乎是以光速脱掉了外套和长裤,跳下水,游向陈鸥
“对,就这样
”陈鸥鼓励地道,伸手握住尼斯的手指,“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握手,手指小极了,就像刚打花苞的郁金香
还记得吗?” 尼斯凶猛地一把将陈鸥拉到怀里,双臂牢牢锁住他的腰身,低头寻找他的嘴唇
他不需要记得,那些事没有一刻被忘记
他真傻,对于这个承载着自己全部记忆的人,生命中唯一的重心,目光始终凝注的焦点,他竟然愚蠢地想让给别人
远处传来了高喊
“你们在干什么?快出来!这里严禁游泳!” 陈鸥钻出水面,胡乱抱起两人衣服向远方逃去,尼斯紧紧跟着他
到了安全地带,他们忍不住放声大笑,一起做坏事让他们心理上更加亲密
尼斯机灵地找到一家便利店买了毛巾和内裤
“教授不知道会怎么评价
”陈鸥在便利店洗手间里一边换内裤一边想
他觉得和尼斯在一起时自己充满了活力,恶作剧的点子层出不穷
然后他意识到,这是因为以往每次来欧洲都是与教授同行,行为自然难以越矩
他们早已订好了去阿尔卑斯山的车票,行李就寄放在车站
在车站购买热狗和矿泉水时,他们听到两名游客议论
“听说今天两名白痴跳进了凡尔赛宫外面的人工河
”一名男子说,研究着手中的地图
“他们一定是想表白什么,不是因为爱情谁会做这种事
”他的女伴说
陈鸥咳嗽了两声,用报纸遮住发烫的面孔
尼斯带着笑容望了他一眼,伸手拎起了两人的箱子
傍晚,火车抵达了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这里的音乐节十分有名
每年七月,音乐爱好者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挤到这个常住人口不过七八万的镇上
长号,圆号,手风琴,小提琴,大提琴,竖琴,各种知名或无名的乐器,每年七月,在小镇的街头巷尾合奏出属于夏日的狂想曲
他们计划在小镇消磨两个晚上,第三天直接去机场,搭乘廉价航空飞巴黎转机回家
小镇没有星级酒店,只有星罗棋布的家庭旅馆
陈鸥预定了一家口碑比较不错的旅馆,网上评价说其老板酷爱艺术,为了艺术可以牺牲金钱
陈鸥觉得这应该是对店主极大的褒奖
“我们恐怕有麻烦了,”尼斯在旅馆与老板争论无果后对陈鸥说,“我们预定的房间被让给了一支来自匈牙利的乐队
” “什么?”陈鸥不可置信地说,“但我们预定了……” “店主说可以赔偿我们双倍损失
”尼斯说
陈鸥沉默了,不是因为满足于双倍赔偿,而是想起了网上对老板的评价
“他建议我们到那边看看,全镇只有那家可能还有空房
”尼斯指着不远处一家红瓦绿墙的旅馆说
他们来到红瓦绿墙旅馆前,发现这是一家情侣旅馆,只允许成对情侣入住,不接待十六岁以下的小朋友
来参加音乐节的游客不是自带乐队,就是拖家带口,符合要求的极少,因此这家旅馆得以保留了最后一个房间,恐怕也是小镇上最后一间空房
“接吻15秒以上,就算证明情侣身份,有资格入住
”暗黑哥特风装扮的接待员姑娘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两位高大英俊的男子
陈鸥企图跟她讲道理:“女士,我们是来参加音乐节,不是来参加情侣派对,再说也不……” 尼斯拍了拍他肩膀,让他向门外看
不远处,一对很明显是情侣的年轻人背着登山包,正在询问一名路人,路人指向他们的方向
这下陈鸥的决心没刚才那么坚定了
特别当哥特风女郎添了一句:“街道那边出售露营帐篷
只要不在乎蚊虫叮咬,能忍受不洗澡,帐篷还是相当舒适的
” 陈鸥脸色发青了
尼斯察言观色,发现了他的动摇,一把将他扯入怀里
“您就当教学接吻,反正您已经扮过女伴教我跳舞了
”尼斯在他耳边低声说
玻璃门门铃响了,那对情侣走了进来
但陈鸥没有听见,他用力要推开尼斯
这太荒谬了,即使是为音乐节的最后一间房间也不值得…… 接着他的双唇碰到了什么,极为柔软,极为忐忑,极为坚决
他从来不知道双唇的滋味竟然甜美如淋着栗子酱的香草奶冻,因此纵容自己流连了一会儿,拒绝的力量也因而变小,接着就被对方的舌尖轻而易举地叩开了牙齿的防御
他邂逅了此生最华丽的一个吻,所有的乐器在这一刻默然无声,人群烟消云散
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自家泳池,随着一池碧水荡漾,而这次以双臂紧紧拥着他的,是当年他抱在怀里的孩子…… 他一下子推开尼斯
“二十六秒
”哥特风女郎宣布,递给陈鸥一串钥匙,好奇地看着他,“您现在可以去洗澡了,您看起来有点热
” 清醒过来的陈鸥恼羞成怒,本想扭头就走,结果被“洗澡”两个字拽住了脚步
他中午才泡过长满青苔的人工河,当下没有什么事比洗澡更重要了
“您先进房间,我来办手续
”尼斯善解人意地建议,觉得两人分开一会儿有助于陈鸥恢复平静
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陈鸥在淋浴间待了很长时间,觉得这辈子都不想从里面出来了
他反复冲洗自己
响亮的水流声盖住了外面的乐曲和人声,但遮不住他内心自责的声音
他不想承认刚才自己有了强烈的性冲动
“我竟对自己的孩子起反应!”他自言自语,心底另一个声音本能地立刻辩护,“不,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你甚至不是他的养父!即使你们恋爱,也无人能指责什么
” “和血缘无关
他精神上依赖你,心理上信任你
利用青春期不稳定心理来满足私欲,实在是卑劣!” 他反复置疑自己的道德,直到最终说服自己刚才只是因为炎热和焦躁而引起的自然生理反应
“如果屈从于每一次自然生理反应的指引,”差不多恢复冷静的陈鸥想,“人类现在都不会进入文明社会
” 他关上花洒
阿尔卑斯山的地下水比室温冷好几度,一下子让他的皮肤爆起了鸡皮疙瘩
陈鸥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浴室,发现卧室只有一张为情侣准备的大床
当然,在巴黎时他和尼斯因为让出房间而一直睡在一起,不过那时两人分睡在两张单人床上,尽管两张床只有一拳之距
而在刚才那个吻之后,两人再睡在一起,就不合适了
“我睡在地毯上
”打定主意的陈鸥对办好手续进入房间的尼斯说
尼斯脸色有点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陈鸥的提议还是因为与哥特风女郎的交涉
“别想了,只要我们想保住这间房,就得睡在一起,”他说,深深叹了一口气,“住宿客人都需要签协议,接受店方不定时抽查,一旦被发现假扮情侣就必须立刻离开
” 陈鸥呆住了
“这简直是……法西斯!”他气愤地摇着头
尼斯拿起换洗衣服
“我得去洗个澡,您先休息吧
我来想办法
” 待他十五分钟后洗澡出来,不出意料之外,陈鸥已经睡熟了
他的体力无法和尼斯相比,这一天过得又是如此跌宕起伏
第一个晚上平静度过
第二天早晨,陈鸥是被晒到脸上的阳光和馥郁的红茶香气叫醒的
床头托盘里放着烤得恰到好处的酸黄瓜红肠三明治,一小块阿尔卑斯山特产奶酪,还有半个烤番茄
“旅馆有公用厨房,我去集市买了些食物
”尼斯从卫生间擦着手出来了,看了看桌上的托盘
“三明治很容易,番茄要烤得美观不太容易
我把烤坏的全吃掉了
”尼斯说,“我今年再也不想看到番茄了
” 陈鸥百味杂陈地吃完了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餐,默默地想该如何提醒尼斯维持两人的正常关系不要逾矩
“听我说,”当他吃完饭,尼斯抢先开了口,“我知道您昨天很不愉快
但我想,房间我们是必要拿到的,为此牺牲一点面子也值得
” 陈鸥怀疑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孩子真的觉得只是一个面子问题?又或者,他真的觉得他是在牺牲?” 但尼斯的说辞非常实际,他无从辩驳,于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为了平息自己的那点不愉快,陈鸥站起身,把托盘餐具端出到公用厨房,让尼斯一个人待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