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模样,倒是有人笑道:“我们正歧当然舍不得娶妻,娶了老婆哪还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出来玩耍?这不是浪费了他天生的好资本么?” 旁边人一愣,顿时大笑
“哈哈哈,那是!毕竟正歧这小子十六岁就已经叱咤江湖,‘威名’赫赫了!” 几个年轻人相视大笑,笑声里都有些促狭的意思
段正歧听着这笑声,却觉得有些刺耳
他本是在府邸里待得烦闷,才想借机出来散散心
可不想出来以后,却半点没有纾解,听着这帮人荤言荤语,倒是更觉不耐了
他想起了许宁,那样性子的人,大概是从没有进过这般场合吧
“说起来,今天的货色倒是有些特殊
”突然有人开口道,“别说是正歧,怕是你们在座几人,都没见识过
” “笑话,桃红柳绿,燕瘦环肥,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说来听听
” 先前开口的人笑了,指向楼下
“喏,你们看
好戏开场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只见楼下大堂,一群穿着儒装的少年走上了台
他们面容俊秀,身形比成年男子单薄些,显得几分青涩
这群少年款款走来,长衫曳地,像是古书话本里提到的翩翩公子,俊逸灵秀,好像下一瞬就要和哪个狐妖蛇女隐遁山林去了
“竟是如此,妙啊妙!这样的少年书生,玩起来肯定也颇有滋味
” 有人拍掌大赞,却突然听见旁边一声巨响
众人吃惊望去,只见段正歧摔了杯盏猝然站起!他目光盯着台下那些少年,好似要吃人!下一刻,段正歧披起大衣,转身就向外走去
“正歧?等等,你去哪!” 身后人的呼喊段正歧概不入耳
他忍着滔天怒火,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要把这风流场子都给掀了! 刚才那些少年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段正歧以为自己看到了年轻时的许宁
可接着听到旁边人亵玩的话语,那假想顿时烟消云散!再听到那些污言秽语,段正歧只觉得心中最干净的一块秘地被人玷污! 他无法接受,更不能忍耐! 少年书生,少年书生!他们哪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少年书生,什么叫家国为怀,什么叫君子德行!哪是那些假扮的伪劣货可以比拟的! “将军,将军!” 今天出门跟随的司机在后面追赶着,却被段正歧大步流星地甩开了
段将军就这样顶着一肚子的怒火,回了府邸
门口迎接的亲兵见将军脸色难看,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话
因此段正歧径直走到大堂,都没想到自己会遇见那人
“回来的这么早?” 许宁放下书,看向他
“温柔乡暖,不该醉是怡人么?” 段正歧后背一僵,错愕地看向许宁
“姚先生跟我说,你今晚恐怕是不会回来
”许宁温柔笑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以将军的能耐,最起码要大战到天明
呵,段将军真是好生威风啊
” 段正歧沉默
许宁心里压着火气,见段正歧这模样,更是怒意难消
“我少时与你说,郭睦人伦,本是天理纲常,无有不可
但万事都有止有序,更不可荒淫过度
段正歧!”他怒其不争道,“把琴瑟之好当成欲火宣泄,你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 “嘶
”孟陆躲在暗处,揉着肩膀,“我都没见过老将军这样骂过将军!许宁这样真像——” “像什么?”姚二问
“像是老子在骂儿子啊!” 段正歧本来心里有几分愧疚,在许宁几句追问下,愧疚却渐渐消散,压抑的怒火再次升了上来
你要我遵循纲常,你要我不可荒淫!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用?不可破的已经破了,再也回不到原初
最关键的是,如果你要教我渡我,为什么偏偏在我最需要你的那几年,你不在我身边! 我到底已经做不成你要的正人君子,现在就是个豺狼小人
怎么样,你厌恶么?是不是还想像当年那样,再抛弃我一次! 他一双黑眸怒意熊熊地看向许宁,像是要把人从现下的时空挖出来,刻进眼里心里! 许宁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这一动作更惹恼了段正歧,他两三步走上前,一把拉住许宁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把许宁胳膊勒断
许宁不可避免地对上那双眼睛
【你又不要我了吗?】 恍然间,他仿佛听见段正歧的声音
你不要我了吗? 小哑儿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地看着他
“我……”许宁开口又闭上,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形势
段正歧低头,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只觉得心底的一丝怒火混着其他什么,霎时燃烧得更旺
这把无形之火来势凶猛,他忍不住想抓住许宁,紧紧扣在手心,更让他想—— 后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聚成,门外亲兵跑进来,高声急道
“将军!不好,有人强闯府邸!” 段正歧一个错手,松开了力道,许宁趁机挣脱开去
“什么人?竟然敢擅闯入府!”副官从角落里出来,蹙眉问
“是,是——” 亲兵还没说完,便有人朗声笑道
“是我!特地来拜访段小将军!” 那人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一股脑地冲入宅内,和段正歧的属下成两相对立之势
“习文?!” 张习文冲许宁点头,笑道
“当然,还要来把我的人带回去
” 第18章 燃 张习文那句话一过,全场都寂静下来
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哑与不哑,倒也显不出什么区别了
段正歧站在大堂,与擅闯进来的张习文遥遥对立,他身前,副官、孟陆等人与亲兵们围成一圈,成了与张习文对峙的局面
在他们身旁,许宁单独站在一边
一时间,倒形成了两方对峙,一人孤立的局面
“习文……” 许宁有些踌躇
“元谧,你不必多说
” 张习文道:“我今天本不是特地为你来,而是与这哑巴有一番较量
正巧听说你被他们困于此地,你等着,一会我赢了他,就将你救走
” 孟陆在一旁嗤笑:“张三少好会说大话
想从我们将军手里抢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还是说你在日本留学久了,和你叔叔兄弟一样只会替日本人犬吠,却不会说人话了?” 张习文冷笑
“对付你们,不需要废话!” 他一扬手,属下士兵们高举起枪火
“准备!” 甄副官下令,段正歧属下同样举枪以对
原本宽阔的院子此时倒显得格外狭小,好似只要某一处神经被触动,就要点燃这蓄势待发的战火
段正歧被一群亲兵护在中间,手插在大衣口袋,神色漠然
从头至尾,他都未表过态,全是属下们在替他发言
“段小将军倒是好胆色
”张习文戏谑道,“还是说直到这时候,哑巴的优点反显出来了
放心,你一会要是喊不出求饶,我还是会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写出来!” 段正歧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
他这一眼,却让张习文原本自信满满的态度,稍微露出了一点怀疑
段正歧是什么人物? 六年之前,他就已能率部挡下吴佩孚数万大军,为皖军挣得一口生气
之后更是与徐树铮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攻破直奉联军的数道防线,将皖军生生从绝路拉了回来
这样一个杀才,十四岁时就杀人无数,混了个活阎王的称号
如今被人逼到门前却这么平静,要说里面没有鬼,张习文是不信的! 他当下起了十万分的警惕心,以防段正歧又出什么手段
一时,两边人马谁都没敢先动手,都眼睁睁地望着段正歧
而视野正中的男人似乎是终于有所行动,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了双手,却是掏出火柴,点燃了烟
火柴微弱的光晕很快被夜风吹散,但是香烟独有的味道却萦绕不去
段正歧吐出一口烟雾,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正落在张习文脚下
“三少!” 张习文身边的士兵惊呼
“怕什么!他还能在这里扔炸弹不成?”张习文怒视属下,低头凝视段正歧扔的烟盒
普普通通,并未见什么出奇,只是——张习文终于发现不对劲!烟盒正面写明了厂家,一个大大的“成”字,旁人不知道,张习文却晓得,这是他大哥名下的烟厂! 这里喊的大哥,不是如今奉系年轻有为的张少帅,而是张习文同父所生的亲大哥,张习成
自从前年张习成被少帅革除军职之后,张习文一直就没有这位亲大哥的消息
此时段正歧莫名其妙扔了一个烟盒给他,正巧还是他大哥名下的厂家,叫他怎能不多想? 他放下烟盒,抬头看向段正歧,却只看到对方藏在阴影下的侧脸
投鼠忌器,段正歧这一招,玩得可真利索
“段正歧
”张习文咬牙道,“你有他的消息是不是?还是说,人就在你手里?” “张三少笑话了
”姚二道,“我们将军又不是人贩子,怎么可能到处去绑人?” 如果许宁能参与,他必定要反驳这句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旁人出场的境地,只听姚二笑道:“只是前段时机恰巧遇见贵兄长,有过一面之缘
” “恰巧?”张习文冷哼,心里却已经因为这个打岔而犹豫了许多
之前他本是出其不意,占了攻其不备的优势
这会要是再待下去,等过一会,段正歧部署在外的人手回拢,落下风的可要变成他了
难道今晚,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不成? 张习文不甘心错过机会,紧盯着段正歧,却见段正歧突然掐断烟头,微微掀起一边嘴角
他心下一凛,危机陡升,大喊: “撤!” 话音未落,院外骤然涌入一群士兵,举着枪火将张习文人等围得水泄不通
张习文没料到,段正歧的人手竟然回来得这么迅速!难道他们早有预谋!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孟陆冷笑,“张三少未免也太小瞧我们
上回在金陵没能留住你,这回就请多留几日作客吧
” “段正歧!”张习文怒吼,猝然举起手枪
谁知段正歧动作却比他更快,前一刻刚掐灭烟,这一刻已经掏出抢
黑色皮手套在枪支躯干上灵活划过,眨眼间已经对准了张习文
“三少!” “将军!” 一场交战不可避免,眼看就要有人伤亡
然而枪响之前,率先响起的却是书页被风翻动的窸窣声
所有人诧异地抬头,只见飞飞扬扬,无数纸片和被扯散的书籍,从半空中飘扬旋转落下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大风,更将这阵书雨刮得到处都是,一时之间,满目除了这些白色,竟然再也看不到其他
没有人敢随便开枪,生怕误伤了自己人
原本紧张的局势,倒因此缓和了片刻
就是想拼个鱼死网破的张习文,此时也是愣住了,他看着这漫天飞纸,终于循着来源寻到了始作俑者
段正歧的目光同样,和他一起向二楼看去,便看见了许宁
只见许宁不知何时竟到了二楼书房,大开着窗户,手边还有一个半倒的空书柜
估计刚刚几乎是将满柜的书都倾倒了出来,也不知费了多少气力
“抱歉
”许宁语气平静,“一时失手,没有砸到人吧
” 然而,他藏在背后的右手已经不住簌簌发抖,需要全力克制才能不显出异样
“元谧?” 张习文喃喃道
段正歧沉默注视
“我刚才看见两方起争执,本是我无力干涉的事
然而离金陵久了,脑壳竟也变得迟钝,仔细回想起来,其实这些争执,原来不过是因为它
” 许宁手里执起一封信
“当日张习文因它逃难金陵,段将军为它也差遣部下好一番辛劳
” 楼下诸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移到这信上
许宁淡淡道:“既然它才是祸首,不如今日便毁了,正好一了百了
”他说着拿起手边的油灯,就要点燃信
“住手,元谧!”张习文忍不住惊呼,“你可知那是什么,那可是——!” “是争权的利柄,吃人的魁首
”许宁笑了一下,接着道,“是孙文先生的遗书
” 一言语惊四座,段正歧目光陡利,看向信的眼神变得势在必得
孟陆和姚二相互对视一眼,已经悄悄退去,向楼上走
许宁好似浑然不觉,仍然把信捏在手里,不怎么用力,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看得楼下众人提心吊胆
“你既然知道了,元谧,你该知道这封信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张习文道,“我把它交托给你,你要辜负我的信任么!” “我必然要辜负你了,但是习文,你又是辜负了谁,才抢来的这信呢?” 张习文哑然无语
“终究也只是一封信而已
” 许宁叹:“孙先生在世时,四处奔走,徒劳无应
利用他的人以他为把柄,憎恨他的人以他为死敌,少数能明白他的人,却不与他站在同一道阵线
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听信他的话
死了,却成了价值千金的招牌
就连一封遗书,也动辄引起纷争
” “我为先生觉得不值,也不想它再祸害人间
” 他说着,竟真的一把点着了信
“许宁!” 身后闯进书房的姚孟二人猝手不及,欲要上前抢救,许宁却笑了一笑
“来晚啦
” 他将灯油倾倒在信上,烈火瞬间烧窜出飞焰,许宁忍着手心被火舔舐的痛苦,待信烧得差不多了,才将它一把扔出窗外
火星和灰烬洋洋洒洒落下,混着滴落的灯油,很快将地上的书籍碎页也点燃了起来
许宁盯着被烈火灼伤的手
“这权势的热火,真是伤人啊
” 楼下诸人还沉浸在惊讶之中,没想到许宁会真将信给烧了,待他们回神时,只见地上的火焰也熊熊燃起,一时间没有人再有功夫忌惮彼此,扑灭火势才是首要
“不会吧
”张习文呢喃,“他真把信烧了,会不会是假的?” 他扭头向段正歧看去,想从这人的反应中看出一丝端倪,却见段正歧面无表情看着火海,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却盯着二楼的许宁,一瞬不瞬
这时院外渐渐传来骚动,附近的巡警和住户被这动静和火势吸引过来,二方人马便再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大动干戈
今晚,就这样结束了?为何竟感觉有些滑稽? 张习文正这么想着,只见段正歧突然活络过来,却是整个人猛地扑进燃烧的书海,这小子不要命了么! “将军!” 段正歧不顾周围人的阻止,终于从火焰里抢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将那本书紧紧握在手里,抬头,再次与许宁对视
在火光的映衬下,那双黑眸真像燃着烈火
许宁后知后觉,想,不妙,不小心把写祝词的那本书也扔下去了
这下,段狗剩又要生自己气了
他这么想着,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读者误会了,说明一下:文中遗书这件事,是我杜撰的
以后凡是与正史不同的地方,我会特地标明,让大家以做区分
另外,历史上当然是没有段正歧这个人物的
皖系军阀早在段祺瑞手中就土崩瓦解,后继无人了
文中也有提到过,直奉两派曾于1920年联手围攻皖系,就是在那一次皖系力量基本被消灭了
但是这篇故事里,因为多了段正歧和许宁两个人物,历史会出现一些变动
比如皖系还保留着部分势力,比如段正歧取代孙传芳,占据了江南一带的地盘,等等
请不要把这篇小说当正史看,毕竟有杜撰,只能说是同人
但是在大方向和大事件上,我会尊重史实,并不会改动
第19章 然 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它不过猝然点着,顷刻间便蔓延开来
点燃它的人似乎也没能预料到火势燃得如此之快,学生们退后几步,有些被惊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