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不管如何,婚事都不得成
他干脆远赴他乡为官,不在思虑婚嫁之事
十四年后,韦固在刺史王泰手下为官,因他能干
王泰将幼女许配与他
少女年方十六七,容色华丽,眉心帖子花钿从不取下
韦固想起旧事,逼问妻子
她妻子只好直言
她并不是王泰的女儿,而是他的侄女
父亲是宋城县令,死在任上
后来母亲和哥哥相继离去
与乳母陈娘相依为命,靠卖菜度日
“陈娘可怜我太小,舍不得将我放在家里
有一日突有狂徒,持匕首伤我,刀痕尚在眉心
八年前,叔叔寻到我,将我接来
” 韦固听了感慨万千,叹息命运
时任宋城县令听闻此事,便为韦固住的那家旅店题名为——定婚店
又在定婚店西侧建了月老祠
驿丞声音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将这段故事说的活灵活现
听的众人侧目感慨,特别是闻人家未婚的儿郎娘子,都起了去瞧瞧的心思
闻人贞搁下汤羹,道:“既然如此有趣,不可错过
楚哉小姐,可一起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陪母亲大人出游归来了~~☆、第 98 章 出驿站,往南三十里,便是宋城
楚哉坐在马车中,挑着帘子往外看,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闻人贞
她心中有些隐约的忐忑,那种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的不安
寻不到由头,却是明明白白的焦虑
她对自己很自信,一贯认为自己,若论脑子,聪明绝顶,世间少有
若论相貌,俏丽秀美,上上之色
若论心计眼力,七窍玲珑,观人识骨
便是预感,也是精准
她对自己的自信,无处不在
包括这预感,所以还未有风吹草动,立刻放下安逸舒适的生活,远盾他乡
此刻,她不安
马车中一侧闭目养神少女,京兆尹家的千金,不染粉黛,不饰金玉,衣着绮淡雅净
睁眼时一身书卷气,疏朗闲雅
闭目时,清冷疏远,拒人千里之外
可掀起眼皮抬眸的瞬间,她却看出了——自傲! 那比寻常人深许多的墨色眼眸中,有着十足自信笃定的从容
她很懂那种从容,她在铜镜中望着自己的时候,眼中也是那样的神色,自负自信之后的自傲,自傲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只要目光离开铜镜,她就会完美的收敛这份自傲
她需要的面具中,不用这份目空一切
然而这位京兆尹家的千金,显然从不收敛
以至于这份自信自负自傲变的理所当然,就像玉石本就该冰冷昂贵,高不可攀
这可不是轻信陌生人,邀她同行,温柔善意,不通世事的样子
楚哉生出悔意
楚哉爱笑,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一张完美的面具
灵动的眼会微微眯起,薄凉的唇角会往上扬
再配上自己年纪,自是眉开眼笑天真烂漫,娇憨可掬
她放下帘子,笑盈盈问闻人贞:“闻人姐姐,你说要江南置业,为何绕到这宋城?” 闻人贞翻了一页纸,目光依旧在书上,淡淡的说:“齐郡世刺绣,恒女无不能
襄邑俗织棉,钝妇无不巧
” “原来是为了宋城襄邑的织锦!”楚哉拍手而笑,双环垂髻上的珠花摇晃
闻人贞又翻了一页书,问道:“楚哉小姐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定婚店
”楚哉手指勾着袖口,一圈一圈缠绕,歪着头遐想,嘴角含笑,“阿爹说明年就可以给我说一门亲事,其实原先在龙城的时候...反正我要去看看,我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说完似乎有些羞恼,嘟囔的说:“闻人姐姐了?你喜欢什么样的人?长安必定有许多俊朗公子吧?可有姐姐喜欢的人?” 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闻人贞合上书,指尖沿着书脊划过
墨玉双眸浅浅的看了她一眼,绽出一丝笑,凝在嘴角:“长安有许多俊朗公子,但我喜欢的人却不在其中
她是天下独一无二之人
” 楚哉不过随口而问,没想到她会这般认真的回答,一时怔楞
闻人贞也未想到自己会对一个骗子诉说心事,见楚哉一愣之后绽放笑容,似乎要说什么,她顿觉困倦不耐烦,直言道:“子虚乌有姑娘,不如我们开诚布公
” 楚哉顿时笑容僵硬在脸上,也只是刹那,立刻茫然不解的诧异问道:“闻人姐姐,你说什么?” “《子虚赋》开篇第一句是‘楚使子虚使于齐’,结尾最后一句是‘何为无以应哉’
你取这一头一尾,未免糊弄
”闻人贞斜着身子倚靠着软垫,长长的睫羽在清澈眼底投下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楚哉眉梢微微上扬,合掌侧头,脸上笑意更浓,一派烂漫:“居然有此巧合?我长到如今十几年,到是第一次知道
闻人姐姐真是博学广见
” “龙城柳江南岸,有小山地崛起,突兀耸秀,其形如立鱼
山脚东南有一泓清水,称小龙潭
鱼峰山与小龙潭相映,如巨鲤跃立潭面,形肖神似
人称——南潭鱼跃
”闻人贞徐徐道来,“《龙城县志》里有提,子虚小姐大概看的是《游梦记》,书中多荒诞之言,切不可信以为真
” 楚哉纵久经江湖,老脸皮厚,此刻也不经躁红一片
只片刻,她那水灵的眼珠转流一圈,又换上笑意盈盈,仿佛和闻人贞闺阁好友,在说笑一般:“闻人姐姐真是高人,到不晓得哪里看出来的?这般试探我
“ 闻人贞无意隐瞒,便说:“进门便觉得不妥,一处山水一处人,见了文书纸张更是不对
” 楚哉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所以你根本不是好奇,不过是借机拿了我的文书看
不过那份文书...如何?”作假文书这一手,她那老骗子爹娘都要伸大拇指,夸一句通灵巧手! “豆腐印章不如何
”闻人贞见她脸上一闪而过不屑,补了一句,“已算不错,否则我何必青眼相加
” 楚哉忍不住嘴角一扯,暗道文人相轻,美人相轻,聪明人更是看不起聪明人
但如今形势要容不得她反讽抬杠,只能自认倒霉,话到嘴边却又忍不住:“闻人小姐这般费劲心力,青眼相加于我,想必是有大事
” 闻人贞到不曾想和她较劲,却是天生心高气傲,从不落下风:“到也无甚么事
不过是我一则不耐虚与委蛇
二则,缺了江湖经验
” “我欲往北,楚哉姑娘做几日京兆尹千金吧
” 楚哉顿时脸皮一跳,一双眼睛眨了眨:“我本只是想着傍上京兆尹千金,骗吃骗喝些日子,能骗些钱财更好
这还未蹭一顿饭,便摊上如此重任,实在是.....” 闻人贞微微低头一笑:“无妨,你能骗多少是多少
” 楚哉立刻听明白她的话,心中雀跃又忍住,脸色为难的看着闻人贞:“闻人小姐,这事情可非同小可
若你家仆役当我是略卖人贩子.....” 她说着,见闻人贞打开手中的书,随手一翻,露出书页中夹着的一封信
楚哉双手接过,再不说话
说是到定婚店,实则只是路过,两人都没有下马车,只半撩起帘子,敷衍的看了一眼,接着便去了月老祠
侍女在马车外禀告:“小姐,楚小姐,月老祠到了
” “闻人小姐不带帷帽?”楚哉见她起身,不由问道
“不必
” 楚哉望着她下车的背影,挑眉撇嘴,也将手里帷帽一扔,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宋城地偏,又非节庆
月老祠中游人稀少,清幽安静
进门就见一颗大树,枝叶茂盛,郁郁葱葱
满树系着红绳挂着命牌,仿佛是结满姻缘
仗着无人,楚哉便原形毕露,言辞无忌:“一群蠢货
要是真有神灵,要人做甚么
” 闻人贞本看着姻缘树,闻言道:“人便是神佛,由在神佛之上
” “闻人小姐这玄关妙语,我可不懂
我只知这些地方,多是人装神,人骗人
”楚哉见有人走来,侧身抱住闻人贞手臂,笑容若春花灿烂,凑到她耳边娇语:“闻人姐姐,我们去求签吧
也不知月老仙人书上,怎么写的,要是能看一眼就好了!哎呀呀,你说,哪里能看见?” 路人见两人美貌,闻人贞闲雅风秀,楚哉一副小女儿娇态,皆是报以善意笑容
那人一走,楚哉立刻松开闻人贞的手臂,狡黠一笑:“闻人小姐,好像不怎么喜欢别人靠近呀
” 闻人贞低头理了理衣袖,移步往月老祠里
慈眉善目的老者,白发长须,坐在高台上,倚靠着布囊,一手握竹简
满脸笑意的望着世人
供台上放满瓜果,地上有几个蒲团,蒲团前放着竹筒,插满竹签
楚哉跟着闻人贞走进来,张望一眼,见无人,便说:“闻人小姐不是有心仪的人吗?何不求个签,看看你和他之间的缘分
” 她自然是不信这些的
只是闻人贞揭破她身份,压着她一头
要是她也和世俗女子一样,跪倒祈求姻缘
在楚哉心里,自己便胜了一回
“月老者,执掌人间姻缘,天下婚牍
能解宿敌之仇,能消贵贱之隔,能牵天涯海角
”闻人贞望着泥塑的神像,轻声道
楚哉装作不在意,却是紧张的注意她一举一动,盼她跪到那蒲团上,如那些蠢妇愚夫一样,将自身寄托这些无知无觉的泥塑木像上
闻人贞提裙轻轻跪下,俯身取了那竹筒,上下晃动几下
“啪嗒”掉出一只竹签
“或十载,或七八、或五六,或今朝
” 闻人贞看一眼签文放回去,站起转身欲走,见一旁楚哉愣着,道:“我跪与不跪,楚哉小姐似乎都不悦
” 说罢,离开
楚哉顿时跳脚,气自己错过时机
眼中黠慧灵光转流,上前蹲下,一把取出竹筒里的竹签,将其中好签挑出,都扔在月老大仙供台下面,只留下些中下签在竹筒里
她做完这一切,拍拍手,十分得意
出门还对外面坐着解签文的道士嫣然一笑
☆、第 99 章 夕阳,斜在天际, 老马,走在乡道, 村口黄狗,懒摇尾
树上顽童,闲荡风
布衣青衫的旅人骑着瘦马,姗姗来到树下
黄狗吠了几声,摇尾绕着马儿绕圈
旅人抬头,露出一张好看的脸,像山中云岚
树上的顽童捏在手里青果子连忙藏到身后,期期艾艾的笑
“这里,可是清河张庄?”闻人贞问道
清河郡下张庄,是清河张家祖宅所在
村里多是张家旁支,就是几户外姓,那也是沾亲带故
三个小顽童从大树上下来,自告奋勇的替闻人贞带路
闻人贞笑了笑,从布兜里掏出几块糖递过去
顽童们眼睛一亮,这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
三个小顽童互相推攘着,眼巴巴的看着,却是都没敢上前
老实乖巧的不像平日的样子
闻人贞手一扬,三个小童以为她要把糖扔了,一齐扑过来
闻人贞摊开手,洁白的掌心中,几块沾着熟糯米粉的麦芽糖,好好的躺着
小顽童们咬着麦芽糖在前面带路,闻人贞牵着马,慢慢走近村里
“草奴!你又不去上课了!还有塌鼻儿,叫你们阿爹知道,看他不打断你们...的腿
”刚一绕过一道矮土墙,篱笆院里一个妇人正在择菜,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几个人,连忙起身喊道
她这话越到后面越是没了气力,两手一搓,在衣服上擦了擦,脸上飞起可疑的红润,磕磕绊绊的说:“是,是本家的郎君吗?来,来干哈,不不不,是来找本家大爷的?小妇人,这厢有礼了
”说着笨手笨脚的行了个礼
闻人贞抬手回礼:“娘子不必多礼
” 三个小顽童吐吐舌头,嬉笑着往前小跑
跑出五六丈,冲着闻人贞摇摆招手
闻人贞见状对那妇人微微欠身致歉,抬脚跟了上前
如今正是耕种之际,农事繁忙
各家各户,不管是青壮还是妇孺,能拿起秧苗的,都在田里
故而此刻虽然太阳西斜,村中家家户户却是炊烟寥寥无几
更无甚么人,在村中闲走
“那边就是放羊坡了
”草奴指着山坡正说着,突然大叫一声,“是笑奴家!”说着拔腿就跑,其余两个小童,先是一愣,也跟着跑过去
被留在原地的闻人贞,牵着老马小心走过圆木搭的桥
这户人家看起来家境殷实,围着一圈土墙,两扇大门刷了桐油
似乎正办着丧事,门头上挂着两个白灯笼在风中摇摆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院里头站在不少人
闻人贞在门外正犹豫着,那草奴儿突然又跑了出来,嘴里叫嚷着:“本家公子在外头,他说了准!”边说着边跑到闻人贞身边,其余两个也跟着出来
众星捧月一样拥着闻人贞
闻人贞眉梢微微一挑,牵着马走进去
众人听着小孩叫嚷,跟着一齐回头,果真见着门外站着一位俊秀少年郎
乡下人不知道什么叫做风姿卓绝,静雅从容
但他们有着兽类的自觉和朴素的狡猾,知道来人不凡
闻人贞缓步走进,围着的大汉们纷纷让道
屋主家似乎遭遇什么祸事,只留下妇幼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披麻戴孝,模样清秀,脸色憔悴
身后护着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见畏惧
围着母女两人的那0八号闲汉,显然不是来帮忙的
虽没有拿刀带械,却是气势汹汹,看着就不是善茬
众人都看着她,院里一片安静,闻人贞目光扫过一圈,对一驼背小老头问道:“何事?” 领头正是这个驼背小老头,他到底没白长岁数,见着闻人贞上来就找自己问话,心里便警醒几分
步履蹒跚摇晃两步,仰着脑袋,和气的问:“小郎君哪里人?” “长安人
” 人群本是安静,这话一出,顿时吵杂起来
三个小顽童都以为她是本家来的公子,定是可以说上几句话,帮帮笑奴家的
此刻一听,顿时好似降霜后的芽菜,焉在地里
而那小夫人,张巧儿一听,却是精神一震,目光中透出期盼
心想:这少年郎君气度不凡,又是从长安来的,难不成? 闻人贞敏慧,依着所见,此时已经确定几分
只未曾想到,张月鹿亲生父母家中,遭遇生死大祸
想她如今只怕身体还未康复,又为诸事烦琐
她描浓的细剑眉,紧促一皱
那小老头顿时心里觉得不怎么好,这长安来的郎君,比张家宗族的那些公子还要出挑
莫不真的是......想着,他朝张巧儿看去
他是知道,张五郎家有位小女儿,被贵人接到长安去了
旁边有粗莽大汉,早就等不耐烦了
现在又横生出个外乡人,顿时火气烧头,嚷嚷道:“外乡人赶紧走,看你也不是浑人,别多管闲事,这可拿菜刀哄孩子——不是闹着玩的!” 闻人贞瞥了他一眼,牵着瘦马往旁走去,众人以为她要离去,却见她只是寻了一侧的磨盘,将缰绳系在石盘推子上
“你这话是嘴里含棉花——说的轻巧
我既来了,怎会是管闲事的
”闻人贞走近那粗莽大汉,上下打量一眼,淡然道,“桑正奇桑县令,可知道他手下的衙役做着催债讨命的勾当?” 那大汉脸色顿时不好,吊脚眼睛一抽搐,更加凶神恶煞
闻人贞并不理会她,转身对着那驼背老者说说道:“三年又三年,十年复十年,桑县令是要在此终老余生?” 这桑正奇也是有趣,从神宗手下,到今上
历经宦官弄权,外戚专政,诸王之乱,皇位更替
他这县令的位置却是稳如泰山,从天南做到海北,换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依旧是七品的县令
按理说,就是混资历也混上去了
那老者一双浑浊的青白眼探究盯着闻人贞,好像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