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夕当然知道黍因为饭局脱不开身,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黍那天晚上十二点才醉醺醺的打开家门,浓重的酒气混合着胃里发酵的菜肴的浑浊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苏夕不禁皱起眉头,搀扶着走路跌跌跄跄的黍,让他靠着沙发上,她看着眼前的丈夫满面红光,惦着已经发福的肚子,摇着头疲惫的半躺着沙发上胡言乱语,苏夕不知道他在嘟囔着些什么,可她心里没有缘由的升起一股火气
她不喜欢黍应酬回来时的样子,特别是当黍喝得酩酊大醉,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越来越定格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一位整日游离在侍夫育子琐事中的家庭怨妇,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甚至在苏夕还年轻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婚嫁,或者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可岁月无情,转眼间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她,世俗,压力,生活的蹉跎,她还是嫁人了,嫁给了当年与她称兄道弟的蓝颜知己
苏夕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眼前的黍,但她知道黍爱她胜过自己许多许多,这就够了
很多时候,苏夕总会告诉自己,或者是时间的巧合,地点的巧合,命运的巧合,让他们在嫁娶的年纪里,邂逅,交心,互助,在这座寂寞冰冷的城市里相互安慰取暖,接下来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了
人生在很多时候不久就一场预谋已久的巧合吗,即使曾经那个自己不顾一切为之付出真心的人并不是现在这个陪你走完一生的男人,但这并不妨碍生活的继续,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总是如此惊人,但生活依旧是生活
可是,青春时期的疯狂与激情,还有那些隐晦与露骨的感情就这样逐渐淡出苏夕的生活,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归于平淡,可她不喜欢这样的无力苍白,如水的平淡不如洋酒的浓烈
最欢快辉煌的青春岁月已经不再,但这并不妨碍苏夕追忆往昔,那些遇到的人,喝过的酒,抽过的烟,去过的地方,还有曾经的感情,那些刻骨铭心的,还有那些模糊不清的
苏夕喜欢如今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多人都是求之不得的,但她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就好比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凌晨,曾经那个旧人的面容总会悄然潜入苏夕的梦境之中,梦好,她便深陷其中,不肯梦醒
梦坏,她便惊吓而醒,之后辗转难眠
苏夕以为,这样的琐碎,淡然,时而无趣的生活依旧会延续下去,不起波澜,直到那一天的深夜
洗完澡的周黍摇摇晃晃的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重重的呼吸着,空气里仍能嗅到淡淡的酒气,苏夕心里莫名的生出了些排斥感,原先平躺着的她翻身侧卧,身后依旧沉默,除了那一起一伏的沉重气息,苏夕以为黍已经睡去,稍稍直起半边的身子,关上了床头灯
“夕,你知道吗……” 黑暗中身后突然出声,似乎有些激动
“怎么了?”苏夕没有转身
“今天,我遇见西枣了
” 周黍不知道身旁的人为什么忽然就没声了,明明这件事是如此惊喜
“她,过的好吗?” 苏夕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来,不过她问得异常平静
“不错,现在和她在日本认识的朋友在石库门附近开了家工作室,风生水起的,是个设计师
” “她,结婚了吧?” “还是单身
” 周黍的回答让苏夕本是狂乱的心不断加速,甚至于她害怕胸口剧烈的跳动声会被身旁的人听到,她不敢在说话,她怕自己一旦开口,因激动而的颤抖的声线会将她此时此刻的心事出卖
“这个周六不是童童生日吗,我想让西枣也过来?”周黍转过身试探的询问道
“嗯
” 苏夕想都没想就即刻答应了,待她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的那一声答应根本没用经过思考,竟是迫不及待的,苏夕显然被自己的反应下了一跳
“好,明天我就告诉她
” 好在黍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也幸好苏夕提前关上灯,在漆黑之中,黍看不到自己早已通红的脸颊
临近凌晨一点,黍起身去了客厅,苏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现在她已经无心过问了,西枣的模样在那番话语之后,又变得清晰无比,好像从模糊梦境里的影子变成了可以触碰到的现实
让苏夕又开始陷入往昔回忆,那些曾经,那些美好的与挫败的,统统化作一江繁花春水,纷繁缭乱,天旋地转,又一次把苏夕从曾经青葱岁月带入朦胧的梦境里去
生日宴会如期而至,可苏夕却觉得她已经等上了半个世纪,那个晚上,她画上了最精致的妆容,拉上了刚百货买来的漂亮衣裳的裙链,穿上了她许久未曾再穿过的高跟鞋,她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仿佛那就是一抹五彩斑斓的光亮,将会点亮她平乏的生活
终于那个人出现了,就站在花园的铁栏门口,低着头,局促不安,踟蹰不前,像极了一个因离家出走又无处可归,但又不敢回家的孩子
眼前的那个人曾经及耳的纤柔短发如今已经没过瘦弱肩膀,脸色依旧是曾经的苍白色,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深邃的杏眼里闪烁的永远都是冷清的迷离,鼻梁还是塌塌的,不高,半抿的嘴唇红润而小巧,单薄的宽松T恤与阔腿裤套在她瘦弱的身躯上,流露出的仍是曾经熟悉的锐气而韧性,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只是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漂亮了
那一刻,苏夕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变得欢悦,她甚至伸出手握紧那双湿哒哒的手,将那个人硬生生拉进室内
她到底还是来了,苏夕心里小小的灰色算盘也终能如愿了
苏夕请西枣来这,她想见西枣,可在宴会上,她却只是将西枣撂在一旁,少有举动,更别提说话了
苏夕总是游离在亲朋好友之间,聊天,举杯,欢笑,奔前忙后,看似在为宴会的体面操劳,尽极了地主之谊
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多繁忙,苏夕只不过是见事找事罢了
即使她知道西枣在这里除了她和黍谁都不认识,即使她知道黍忙着周旋在公司的高层之间,无暇顾及到西枣,即使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西枣尴尬,不知所措,可她仍是面带笑意的将心机进行下去
当初的西枣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冷淡的微笑,少有交谈,少有接触,不再走动,表面亲切和蔼,实则熟络与亲近已经坦荡无存,一切都是那么的别扭,刻意,不自然,让人心生畏惧,甚至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就连苏夕到现在仍不知道西枣为什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渐渐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开来,不知从哪天起,那上扬的嘴角不再如前那般傻缺,懵懵懂懂,一切的举动,笑容显得是如此的礼貌,陌生,疏离
直到某一天里大家形同路人,直到那时,苏夕才知道自已已经失去了有关的西枣所有联系,就比如西枣的微信,因为当她试图去联系那个失踪的人的时候,苏夕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西枣的好友了,再比如西枣的电话号码,当她鼓起勇气去拨打那个遗弃在通讯录一角近半年的十一位数字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号码已经沦为空号,当然她更不知道西枣早在那时的六个月前就把苏夕所有的痕迹都抹清,一干二净
甚至于直到西枣出国一年之后,她才从西枣以前的大学室友那得到有关于西枣的那么一丁点的消息
“她在日本呢,好像是京都,没人能联系到她,她也没联系过任何人,也不知道现在她过得怎样
” “她什么时候走的?” “毕业前就走了
” “已经一年了,她怎么走的时候一点消息都不留
” “是啊,走了就消失了,就好像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 与西枣大学室友的那番对话让苏夕恍惚失落了近乎一月,她从惆怅,怀念,再到恼火,愤怒,又回到感伤,失落,恍惚
苏夕从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怪圈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当然她依旧没有释怀,因为她从来就未曾清楚过西枣为什么要这样绝情绝义,不仅是对她,还有对以前的所有人,可这又能怎样呢,曾经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不能再这样如此伤神悲情,这也不是她的性情,所以她选择念旧,更多的去怀念那些曾经的美好,以弥补缺憾,直到今日再次遇见那个人
☆、第八章 可惜了,苏夕的如意算盘好像落了空
是的,苏夕想报复西枣对她曾经的冷落,对她的决绝,还有对她的不辞而别,她想用西枣曾经对她的可怕态度来对待如今的西枣,她想看到西枣受伤的神情,她想看到西枣的手足无措,她想让西枣亲身体验一下她当初的莫名其妙与受伤
因为她相信西枣若是能来,那么就证明了西枣心里一定还有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苏夕的演技比不上西枣,她也永远没有西枣那样的狠
一个晚上下来,她的破绽实在太多,就连她自己都快装不下去了
可西枣根本没有在意这些明显与刻意,她依旧是那个冷漠的她,什么都没有变
苏夕以为西枣会慌张,会失神,会疼,会痛,因为现实的一切太过刺眼,如今的她拥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西枣在这里什么都不是,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应该要为此懊悔,后悔她曾经对苏夕所做的一切
可西枣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仍旧扬起嘴角,那是她那招牌式的笑容,那是属于傍观者的笑容,那是冰冷,形式,事不关己的笑容,苏夕讨厌这样的礼貌与疏离,就好像西枣依旧是那个曾经要离她而去的西枣
苏夕原以为西枣真的还是在乎她的,因为当她看到西枣站在花园的门口踌躇不定,满面愁云,当她握住西枣冰冷潮湿的手,当她看到西枣的腼腆与羞涩,她真的以为西枣仍是那个只喜欢她的西枣
可当她洋溢着幸福之色在昏暗的大厅里与黍,童童一起切开那只巨大的千层蛋糕,在摇曳的烛光下,她居然瞥见西枣欢笑着鼓掌,唱着祝福的歌,西枣那时的样子看起来与周围的人一样开心快乐
当她站在在宾客的中间假装与一群她并不熟悉的友人闲聊的时候,她的余光居然看到西枣自顾自的走到自助餐台上,边拿着餐盘,边与身旁的陌生人交耳笑谈
当周围的朋友开始结伴做起了助兴的游戏,西枣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融进了大厅里杂闹,无趣的气氛里,扬起嘴角尖叫,拍手,欢呼
当宴会接近尾声,西枣居然一脸祝福将手中的礼盒悄悄给了童童,柔和的脸上,那高高扬起的嘴角带着无尽的欢朗和宠溺,西枣说,童童,生日快乐,就好像这句毫无重量的祝福她可以与任何一个过生日的孩子说,没有任何违和感
没有苏夕,西枣不会尴尬,不会失神,更不会狼狈,因为西枣与周围的人们一样,她们只是宾客,他们只扮演宾客的角色
到最后,本该失落,失神,慌张,疼,痛的人竟然变成了苏夕
可在这场家庭宴会上,她所有糟糕的情绪不能表现出来,她更不能在西枣面前示弱,因为好强的她从来就没有这样做过
就好像当年西枣莫名的疏离越来越明显,就算西枣刻意摆在她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苏夕也从未当面问过西枣为何要这样做,她想啊,既然你如此冷漠无情,那好啊,我陪你,我与你奉陪到底,看看最后到底谁最冷酷绝情
只是到了最后,苏夕还是输了,西枣突然一声不吭的消失,而她也后悔了
那时的苏夕以为西枣莫名的别扭只是一时兴起的游戏,时间过了,她们依旧会和好如初,西枣依旧会宠她,护她,百般与她好
可那一次,她并不知道西枣动了真格,她们之间亲密的交情不再,只剩下一拨无法打通的电话,还有无尽的思念与悔恨,但苏夕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悔恨些什么
而这次,西枣又要离别,苏夕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西枣礼节性的微笑着对黍说“再见”
是再也不见了吧
苏夕的一脸无谓到底还是装不下去了,因为她终于慌了
西枣要走了,自己还未认真的看过她细腻柔滑的脸庞,还未和她说上几句话,还未真正触摸到她,她怎么就走了! 慌忙卸下无用的伪装的苏夕极力恳求西枣留下,可西枣并不领情,西枣依旧扬起嘴角,礼貌告别,西枣与苏夕说了那句她与黍的说话,同样的话,同样的两字
她说,再见
西枣头也不回的走了,苏夕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出了花园,就再也看不到了
难道老天爷安排的这场相遇竟是一出人走茶凉的戏码,她来过,走了一遭,让你那颗好不容易甘于平淡的心死灰复燃,在死静的枯水中激起无数涟漪,然后又突然,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是给你了春雨般的滋润,一点点而已,只有苗头,可那微弱的势头又因为她随心随性的离去被冷水浇下,空留一缕无用的灰烟,就好像所有的精彩都已经曲终人散,它是如此短暂得让人意犹未尽,而苏夕入戏太深,回味其中,她想让精萃重演,可台上的主角早已出戏,主角会在不久的将来寻找另一个新的地方,搭建另一个新的台子,她要为其他的看客演上新的演剧
可苏夕只想要西枣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戏子,她想成为西枣唯一的看客
若是再错过,苏夕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她已经错过一次了,她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到现在那种难咽的苦涩还舌尖上顽固的附着,多年至今也不曾化去
她也永远不会相信今日她与西枣多年的重逢会是一场机缘巧合,所以她的犹豫不决在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花园出口的瞬间就被晚宴开始时不断臌胀直到爆裂的欲望枪决了
苏夕慌忙放下手里碍事的高脚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从明亮的大厅,奔向外面的世界,那里没有通明的灯光,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
“西枣!” 苏夕一把将那个仍驻留在花园不远处的孤单影子紧紧的拥入怀中,她的心跳是如此的狂乱,清晰,剧烈,几乎掩盖住了黑夜里的所有声响
“我们还能见面,是吗?” 喘息,吞咽,吸气,心跳,还有胸口的起伏,伴随着高涨的紧张,期待,更是害怕,苏夕从未觉得等待时间如此漫长而煎熬的折磨,直到这一刻
“嗯
” 其实,那一声答复仅仅迟疑了三秒
但这三秒的漫长过后,苏夕知道,她的生活将会有一些新的变化,那将会是一场她期待已久的改变,虽然苏夕并不知道这场变动是大是小,它的影响是好是坏,但苏夕知道这场将至的风云变幻是她想要的,是她期盼的,这就够了
夜晚十点过半,黍的车子发出滴滴的声音,随后这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倒退,刹车,转弯,然后前行,右折,远逝
黍送西枣回家了,而苏夕就站在花园的门口,看着那两盏红黄相间的车尾灯一闪一闪的在昏暗的空气中摇曳着朦胧的光晕,一圈又一圈的在夜幕低垂中晕染开来,然后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直至消失在前方另一个小花园的拐角处
可那黑暗中的明黄与亮红其实并没有就此消散,它们似乎密谋了一番,然后悄然潜入了今夜苏夕的美梦之中,成为了美妙梦境里开场的第一幕
苏夕恍恍惚惚的跟随着前方不断闪烁的红黄灯光,她并不知道不远处朦胧不清的光线到底要把她带向何处,她好似有些迟疑,有些惶恐,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上去了,好像有些东西要带着苏夕去一个地方
电影院里的放映厅里空无一人,苏夕好像看到了那两束红黄之光变成了放映室上方那一束夹杂着浮动尘埃的投影光线
陈旧的电影胶带在黑暗中一圈一圈机械的转动,巨大的白色放映屏幕上跳动着一幕幕黑白的片段,支离破碎,没有剧情,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周围都是老式留声机里流泻而出的杂乱的声音,人声,物声,还有老旧机械发出的兹兹的运转声
苏夕坐着放映室里最中间的位置,她被巨大的屏幕,繁乱的声音包围,眼前的一切飞闪而过,眼花缭乱
她看到两个女孩东摇西倒地窝在肮脏的沙发一角,眼色迷离,微张唇唇,在一片雾气缭绕中,吞吐着茶几上一只巨大水烟壶里的白色气体,她看到两个女孩在空气浑浊的地下室里,在一群陌生人高涨起伏的尖叫声中,刺耳的起哄声中,剧烈的鼓掌声中,相互靠近,喘息着,吸、吮着,吞咽着,两只黏腻的舌头相互纠缠,疯狂得好像没了尽头,她看到两个女孩在舞池里扭动着灵活的躯体,震耳欲聋的夜店音乐让人心律时快时慢,近乎窒息,忽闪忽灭的色彩,光线,霓灯让一切变得天旋地转,两个女孩贴面热舞,扭动着炙热的腰肢,靠近,纠缠,抽离,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