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完本[科幻悬疑 恐怖灵异]—— by:麦家
  发于:2016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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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数学系有两名品学兼优的应届生被校方带到302房间,然后陆续有人出现在302房间,到第三天下午已有22名学生或被安排,或毛遂自荐,来到302房间与神秘的瘸子见面

这些人大多是数学系的,其中包括系里刚招收两届共九名在读研究生中的七人,个别其他系的也都是数学专业的选修生

总的说,数学能力是瘸子选人的第一条件,几乎也是惟一的条件

但来的人出去后都说这是在胡扯淡,他们从根本上怀疑这件事可能有的真实性和严肃性

说到瘸子本人,他们甚至咬牙切齿地骂他是个神经病——跷脚佬加神经病!其中有一半人都说,他们进房间后,瘸子理都没理他们,他们只是傻乎乎地站了或是坐了一会儿,瘸子就挥挥手喊他们走人了

数学系有关老师根据学生们这种反应,跑到招待所,当面责问瘸子在搞什么名堂,来了人什么都不问不说就喊走人,得到的答复是:那就是他的名堂

瘸子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体育教练靠摸人骨头选拔运动员,我要的人首先必须有良好的心理素质

有的人看我不理睬他们,浑身都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惶惶恐恐的,这种心理素质的人我是不要的

”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第三天下午,瘸子约请校长来招待所,谈了他这次选人情况,总的感觉是不甚理想,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给校长提供了22名面试者中的五个人名,要求调他们的档案看,估计他要的人就在这五人当中

校长看这工作已近尾声,又听说他明天可能就走,就留在招待所陪他一起吃了一餐便饭

席间,瘸子像突然想起似的,向校长打问老校长小黎黎的情况,校长如实告之

校长说:“如果您要见老校长,我可以通知他来见您

” 他笑道:“哪有他来见我的道理?只有我去拜见他!” 当晚,瘸子果然去拜见了小黎黎—— 【容先生访谈实录】 那天是我下楼给他开的门,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这两天系里正在盛传的那个神秘人

父亲起初也不知道,但有人在系里大肆揽人的这件事,我跟他提过,所以后来父亲知道他就是那个神秘人后,就把我喊过去,介绍我们认识了

当时我很好奇,问他要的人是去做什么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只说是去做很重要的工作的

我问重要到什么程度,是事关人生存还是发展,他说是事关国家安危

我问选拔的情况如何,他似乎不是太满意,说:矮子里选高个,将就

之前,他一定已跟父亲谈过这事,父亲似乎很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人,这时看他那个不满意的样子,突然带开玩笑似的对他说:其实,依你刚才说的,有一个人倒是很符合你要的人的要求

谁?他一下显得很认真

父亲还是跟他开玩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以为父亲说的是我,一下打问起我的情况来,结果父亲指着墙上镜框里的珍弟说:是他

他问:他是谁?父亲又指着我姑姑(即女黎黎)的照片说:看,你不觉得他们两人长得像吗?他凑近镜框仔细看了,说:像

父亲说:那就是她的后代,她孙子

在我印象里,父亲是很少这么向人介绍珍弟的,这几乎是第一次,也不知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也许是因为他在外地生活,不了解情况,所以说话比较随便

再说他是N大学出去的,当然知道我姑姑是谁,听父亲这么说后,一下子兴致勃勃地向我们打问珍弟的情况

父亲也是很有兴致地跟他谈了珍弟的很多情况,都是夸他的

不过,到最后,父亲专门提醒他,叫他别动他珍弟的脑筋

他问为什么,父亲说:因为我课题组需要他啊

他笑着没再说什么,直到临走都没说什么,给人感觉是他已把珍弟忘了

第二天早上,珍弟回来吃早饭,说昨天晚上很迟了,有个人去找过他

那时课题组办公条件比较好,珍弟因为经常晚上熬夜,常常住在办公室,只是回来吃饭

他这么一说,父亲当然知道是谁去找了他,哈哈笑道:看来他没死心

珍弟问,他是谁? 父亲说,别理他

珍弟说,他好像希望我去他们单位

父亲问,你愿意去吗? 珍弟说,这要听您的

父亲说,那就别理他

正这么说着,听到有人敲门,进来的就是他

父亲见了,先是客气地请他吃早饭,他说已经在招待所吃过,父亲就请他上楼坐,说他很快就吃完

吃完了,父亲喊珍弟走,还是那句话:别理他

珍弟走后,我陪父亲上楼,见他坐在会客室里,在抽烟

父亲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但说的话里却藏着不客气

父亲问他这是来告辞的还是来要人的

父亲说:如果是来要人,我是不接待的,因为昨天晚上我已经同你说过,别打他的算盘,打了也是白打

他说:那您就接待我吧,我是来告辞的

父亲于是请他去书房坐

我因为上午有课,只跟他寒暄几句,就去自己房间准备上课的东西

不一会儿,我从房间出来,本想同他辞个别的,却见父亲书房的门很少见地关着,就想算了,就直接走了

等我上完课回来,母亲伤心地跟我说珍弟要走了,我问去哪里,母亲一下抽泣起来,说: 就是跟那个人走,你父亲同意了——(未完待续) 没有人知道,瘸子在书房里——关着门的书房里——到底跟小黎黎说了些什么,容先生说她父亲至死都不准人问这事,问了就生气,说有些东西是注定要烂在肚子里的,吐出来是要惹麻烦的

但有一点很明确,不容置疑,就是:瘸子正是通过这次秘密的谈话,把不可改变的小黎黎改变得一塌糊涂

据说,这次谈话仅仅持续半个多小时,而小黎黎出来时已经在跟老夫人说给金珍准备走的话了

不用说,通过这件事情,瘸子的神秘性已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且这种神秘性以后将不断地散发到金珍头上

·15·

金珍的神秘性其实在那个下午,就是瘸子和小黎黎在书房密谈后的当天下午,便开始闪闪烁烁地显山露水了

这天下午,他被瘸子用吉普车接走,到晚上才回家,还是小车送回来的

回家后,他的目光里已藏着秘密,面对家里几个人殷切询问的目光,他久久没有开腔,可以说行为上也露出了秘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跟瘸子走了一趟,跟家里人已产生了隔阂

过了很久,他在言必称校长的小黎黎的催问下,才重重地叹一口气,犹犹豫豫地说:“校长,您可能把我送去了我不该去的地方

” 话说得很轻,却是掷地有声,把在场的人,小黎黎,老夫人,容先生,都惊异得无言以对

小黎黎问:“怎么回事?” 他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我想对你们说的都是不能说的

” 把几对已经吃紧的目光又收紧了一层

老夫人上来劝他:“如果你觉得不该去就不去嘛,又不是非去不可的

” 金珍说:“就是非去不可了

” 老夫人:“哪有这样的事?他(指小黎黎)是他,你是你,他同意不是说你就一定得同意

我看你就听我的,这事你自己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给你去说

” 金珍说:“不可能的

” 老夫人:“怎么不可能?” 金珍说:“他们只要认准你,谁都无权拒绝的

” 老夫人:“什么单位嘛,有这么大权力?” 金珍说:“不能说的

” 老夫人:“跟我都不能说?” 金珍说:“跟任何人都不能说,我已经宣过誓……” 适时,小黎黎猛然拍一记巴掌,站起来,大义凛然地说:“行,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说,什么时候走?决定了没有?我们好给你准备

” 金珍说:“天亮之前必须走

” 这一夜,几个人都没有睡觉,大家都在忙着给金珍准备这准备那的,至凌晨四点钟,大东西都准备好了,主要是书和冬天的衣服,捆在两只纸箱里

再准备就是些日常的零零星星的东西,虽然金珍和小黎黎都说有些东西将来可以临时买,无需带的,但两位女性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楼上楼下地跑,挖空心思地想,一会是收音机、香烟的,一会又是茶叶、药品的,很快又细心而耐心地收满一只皮箱

快五点钟时,几个人都下楼来,老夫人的情绪已很不稳定,所以难能亲自下厨给金珍做早饭,只好叫女儿代劳

但她一直坐在厨房里,寸步不离地指挥着女儿,这个那个地提醒着,要求着

不是说容先生不会下厨,而是因为这顿饭非同寻常,是顿送行饭

在老夫人心里,送行饭起码要达到如下四项特殊要求: 1.主食必须是一碗面食,取的是长寿平安的意思

2.面又必须是荞麦面;荞麦面比一般面要柔韧,意思是一个人在外要能屈能伸

3.调味时必须要加酸醋、辣椒和桃仁;桃仁是苦的,意思是酸甜苦辣味,其中酸、苦、辣三味都留在了家里,出去就只有甜了

4.数量上宁少勿多,因为到时必须金珍吃得滴水不剩的,以象征圆圆满满

与其说这是一碗面,倒不如说是老夫人的一捧心,装满了美好的祝愿和期待

寓意深重的面热腾腾地上了桌,老夫人喊金珍快吃,一边从身上摸出一块雕成卧虎状的玉,塞在金珍手上,要他吃完系在裤腰带上,说是可以给他带来好运的

就这时,门外响起来车和停车的声音

不一会儿,瘸子带着司机进来,和大家招呼后,吩咐司机装东西上车

金珍依然在默默地吃着面,他从开始吃面起就一直缄默不语,是那种千言万语不知怎么说的无语

面已经吃得滴水不剩,但他还是默默地坐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瘸子过来,拍一下他的肩膀——像已经是他的人一样的,说:“告个别吧,我在车上等你

”回头跟两位老人和容先生作别而去

屋里静悄悄的,目光都是静的,收紧的,凝固的

金珍手上还捏着那块玉,这会儿正在使劲搓揉着,是屋子里惟一的动

老夫人说:“系在皮带上吧,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 金珍将玉凑到嘴前,亲吻一下,准备往皮带上系

适时,小黎黎却把玉从金珍手上拿过来,说:“凡夫俗子才需要别人给他带来好运,你是个天才,相信自己就是你的运气

”说着从身上拔下那支已跟随他快半个世纪的沃特牌钢笔,插在金珍手里,说,“你更需要这个,随时把你的思想记下来,别叫它们跑掉,你就会不断发现自己是无人能比的

” 金珍像刚才一样,默默地亲吻一下钢笔,插在胸前

这时,外面响起汽车喇叭声,只点了一下,很短促的

金珍像没听见,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黎黎说:“在催你了,走吧

” 金珍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黎黎说:“你是去替国家做事的,高高兴兴地走吧

” 金珍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黎黎说:“屋里是你的家,屋外是你的国,无国乃无家,走吧,别耽误了

” 金珍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离别的愁怅将他牢牢地粘在了凳子上,动不了了! 外面又响起汽车喇叭声,比刚才拖长了声音

小黎黎看金珍还是没动,跟老夫人使个眼色,意思是喊她说句话

老夫人上来,双手轻轻地放在金珍的肩膀上,说:“走吧,珍弟,总是要走的,师娘等着你来信

” 金珍像是被老夫人的手碰醒似的,朦朦胧胧地立起身,恍恍惚惚地迈开步子,往门口走去,却没有话语,脚步也是轻轻的,像梦游似的走,把家里人都弄得糊里糊涂的,都如梦游似的跟他走

走到门前,金珍猛然转过身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两位老人没有犹豫地磕了一个响头,带泪地喊一声: “娘——我走了,我走到天涯海角,都是你们的儿……” 这是1956年6月11日凌晨五点多钟,就是从这一刻起,几乎像一棵树又像一个传说一样在N大学校园里既沉静又喧嚣地度过十余年的数学天才金珍,即将踏上神秘的不归路

临行前,他向两位老人要求把自己改名叫容金珍,他以一个新的名字甚至是新的身份与亲人们作别,从而使原本已带泪的离别变得更加泪流满面,好像离别的双方都预先知道这次离别的不同寻常

可以不夸张地说,从那之后,没有人知道金珍去了哪里,他随着吉普车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有如是被一只大鸟带走,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消失了

感觉是这个新生的名字(或身份)是一道黑色的屏障,一经拥有便把他的过去和以后彻底隔开了,也把他和现实世界彻底隔开了

以后,人们只知道他呆在某一个地方,这地方的通信地址是—— 本市36号信箱

仿佛很近,就在身边

可实际上无人知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容先生访谈实录】 我曾问过几个在邮局工作的学生,本市36号信箱是个什么单位、在哪里,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知道,好像这是地球以外的一个地址

开始我们都以为这地方就在本市,但当我们收到珍弟第一封来信时,信在路上走的时间告诉我们,这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东西

他去的地方可能很远,甚至可能在很远的地方的地底下

他第一封信是走后第三天写的,我们是在第12天收到的,信封上没有寄信人地址,寄信人地址一栏里是毛主席的一句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是毛主席的亲笔手迹,印成红色

最特别的是,信封上没有始发邮局的邮戳,只有接收局的邮戳

以后,每次来信都这样,同样的信封,同样的没有始发邮戳,邮路时间也差不多,都在八九天左右

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毛主席的诗句被换成当时最流行的一首歌名:大海航行靠舵手,但其他都还一样

什么叫国家机密?从珍弟神秘怪诞的来信中,我多少知道了一点点

是珍弟走的当年冬天,12月份,有天晚上,外面刮着大风,天气骤然降温,吃饭的时候,父亲突然觉得有点头痛,都以为是着凉引起的,所以他吃了几片阿司匹林后,便早早上楼去休息了

没几个小时,等母亲上床去休息时,发现父亲身上还是热乎的,但人已没了气息

父亲就这样去世了,好像睡前吃的几片药是毒药,好像父亲知道没有珍弟他的课题研究注定要流产,所以就干净利索地结束了自己

当然,事实不是这样的,是脑溢血夺走了父亲的生命

喊不喊珍弟回来,开始我们有些犹豫,主要是想他才走不久,单位又那么神秘重要,又那么远——我当时已笃定珍弟没在本市

但母亲最后还是决定喊,母亲说:既然他姓容,喊我是娘,他就是我们的儿子,父亲去世当然要喊他回来

就这样,我们给珍弟拍去电报,通知他回来参加葬礼

但来的却是一个陌生人,他代表容金珍给父亲敬献了花圈

花圈很大,是葬礼上所有花圈中的最大一个,但我们还是感觉不到安慰,甚至还有些忧伤

说真的,以我们对珍弟的了解,只要他能回来是一定会回来的,他是个非常认死理的人,认定的事他会采取任何方法去做,不会前怕狼后怕虎的

他不回来,我们当然想法很多,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来人说的有些话太隐晦,什么以后家里有啥事金珍回来的可能性都很小;什么他们都是容金珍亲密无间的兄弟,他们来就代表容金珍来;什么这个他无法回答我们,那个他不能说的,等等

这些话我听着想着,有时候我会突然怀疑珍弟已经出事了,死了

尤其是看他以后的来信越来越少又短,而且一年年都是这样,老是见信见不到人,我真的越来越怀疑珍弟已不在人世

在一个事关国家安危的神秘又秘密的机构里,生命也许是最容易伟大的,但也是最容易光荣的,而给死者亲属制造人死犹在的假象,可以说就是我们体现光荣常用的一种方式,是光荣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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