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纶在底下破口大骂,毫无形象。狐偃置之不理,将收妖瓶置于袖中。
14、照妖镜(十四)
火光渐渐变小,火狐被烧得奄奄一息,躺在瓦片上直喘气。
狐偃从袖中拿出另一只透明小瓶,王府中却顷刻间起了大风。
后花园里百花凋零,粉色的花瓣掉在瓦片上。
狐偃皱眉,好强的妖气!
清悠也似感到了什么,神色严肃起来。他从袖中抽出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不停地转动。
他道:“这下麻烦了,这紫貂精背后似乎有什么厉害角色……”
小尚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详气息。他抱着柱子,轻声问:“道长他能对付么?”
清悠摇头,道:“我不清楚,不过我是信狐兄的。”
瓦片上的火狐被一团寒气包围,顷刻间不见了踪影。狐偃道:“何方妖孽,还不现身?”
四周无人应声,狐偃抽出腰间宝剑,却惊觉袖中的捉妖瓶自己跑了出去。
半透明的瓶子在空中自行打开,奄奄一息的阿紫被放了出来,漂浮在半空。
狐偃手执利剑,朝前一挥,斩到的不过是空气而已。
“道长,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同我们过不去?”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狐偃甚至觉得说话之人近在耳侧。他被这强大的气所震住,轻易动弹不得,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阿紫和洪焰我带走了,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
惊觉阿紫就要消失,清悠朝空中飘浮的紫貂贴去十二道符,阿紫才慢慢显形。清悠大声道:“狐兄!太子殿下有命,不能放过那只紫貂!”
狐偃瞬间惊醒,他明白太子用意,若是此时留着这紫貂,恐怕有朝一日他还会回到邵陵王身边,继续作祟。他神色一厉,手中利剑寒光一闪,将紫貂一分为二。紫貂惊叫一声,断掉的两截肉身掉落,将地上晕染出一大片红。萧纶红了眼睛,悲痛万分。狐偃没空理他,只觉周身寒气袭来,如在冰窖。
“道长,我见你年纪轻轻法力高强,有意放过,你却不买我面子。啧啧,你倒挺有胆量。”
狐偃见那妖物至今不肯轻易现身,抽出怀中照妖镜。那镜子感受到极强的妖气,寒光闪动。狐偃往周边望去,只见远远的殿顶上,站着个银发的男人。他再看镜中,分明是一只银白的狐狸。
狐偃大惊。这狐妖居然能在照妖镜下维持人形,只在镜中现出原形来。
那男子看模样年约二十七八上下,一头银白的头发直垂到脚面,如上好的丝缎。他身着一身白色长袍,窄腰宽袖。眼睛是深蓝色的,狭长而上挑,面容精致,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幅泼墨美人画。狐偃心惊,不仅因这妖物的强大法力,还因这妖物的人形居然同自己有四分相似。
清悠摸了摸下巴,道:“这狐妖倒长得极美。有四五分像狐兄,可更有韵味。”
小尚随意道:“都是狐狸嘛,所以长得像。”
清悠摇了摇扇子,说:“都是狐狸?”
小尚不做声了,他知道狐偃这妖道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看来清悠也是不知道的。若是他敢说出去,狐偃绝不会放过他。
狐偃不敢轻举妄动。这狐妖的法力非同一般,只见他手指微微一动,殿顶上的瓦片便如利剑般朝他射来。狐偃将伞撑起,而这伞能挡住狐火,却招呼不住这狐妖的瓦片。虽能遮住大半,却也有一些细小的碎片划拨了他的衣袖,手臂上微微渗出血来。
清悠大呼不妙,从袖中翻出十六道捉妖符,朝那狐妖射去。而狐妖不过轻蔑地看了一眼,右手一挥,这符咒便全贴在了小尚抱着的柱子上。小尚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去。清悠神色严肃。狐偃是他已知法力最为高强的术士,狐偃都镇不过他,那谁能镇他?难道要让狐妖肆意妄为么?
狐偃觉得脊背一凉,那狐妖已至他身后。他转身,狐妖右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左手拭去他脸颊上的一点血迹,道:“瞧瞧,脸被划伤了呢。”
狐偃压住心中怒意,袖中的捆妖绳蠢蠢欲动。
狐妖捏住捆妖绳,道:“这绳子对付不了我,你还嫩了点,再修炼个十年八年,或许可以与我一战。不过……你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清悠神色突变,一跃上了殿顶,将三十六道符纸同时贴出。狐妖没有动作,符纸到了他身上,立马便不能近身。清悠急道:“狐妖,看剑!”
狐妖瞥了他一眼,手指微动,清悠便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推了下去。
清悠跌在地上,顾不得自己,往殿顶上望去。
狐妖的手爪发出强光,欲穿过狐偃的胸膛,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竟停下了动作。
他微微笑道:“小子,你这又是何必?作为人与狐生下来的半妖,怎么说也该给自己的同族两分薄面。”
狐偃神色一变,狐妖继续道:“我看你与我有几分相似,说不定……还是近亲……”
狐偃冷冷道:“放手,我非你族类!”
“啧啧,不用不承认。我知你这种半妖平日里是人的模样,一旦到了某些时候,便会无法抑制地变为狐狸……”
狐妖猛然间放了手,狐偃跌在瓦片上,咳嗽几声,失了力气。
狐妖负手而立,道:“你年纪还小,我若是伤了你,族人知道定会嗤笑。记住了,我叫清越,我们今后还会再见的。”
狐妖微微一笑,瞬间消失踪迹。清悠不敢置信,连忙上瓦,来到狐偃边上。问:“狐兄,你有没有怎样?”
狐偃微微摇头。
方才那狐妖似乎跟狐偃说了不少话,不过他离得远,并不知晓其中内容。他问:“你跟他狐妖方才说了什么?他怎么……”
狐偃盯着狐妖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他道:“不是什么好话,清悠就不必知道了罢。”
清悠见狐偃不想明说,便道:“那好,清悠也不过一时好奇罢了,我扶你回去。”
邵陵王府中,萧纶捧着紫貂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清悠知道萧纶火爆易怒的性子,怕再次激怒于他,便同狐偃直接穿墙而过,不再与他多言。小尚在柱子边上瑟瑟发抖,清悠拉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出了邵陵王府,一路上,三人无话。清悠摇了摇扇子,笑道:“今天出门还是很有收获的,我会写信禀明太子,是狐兄将紫貂精铲除,为民间除了一大害……”
狐偃神色淡淡的,似乎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清悠觉得狐偃恐怕是头一次遇到自己对付不了的妖,因此有些失落。他揽住他的肩,继续道:“狐兄啊,那妖怪实在是太厉害了,想也没用,咱们去喝酒吧。”
狐偃回过神来,道:“还是不了吧,窦耳在家等我,他说过要招待晚饭。”
“也好也好,我也该去见见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清悠的朋友……”
太阳已经落山。小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肚子空空。
窦耳家虽比起从前没落了一些,但终究算是富裕的。小尚尤其喜欢那个胖厨子,据说已经在窦耳家做了二十年,他做的甜点绝对一流。
清悠道:“狐兄,今晚歇下后,咱们明日清晨便回建康。邵陵王的性子我知道,他定恨你入骨,你打着太子的名头他不好明面上治你,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私下派人找你麻烦……”
狐偃点点头,道:“行,小尚,明日早些起床,不许赖着。”
小尚不悦回道:“知道了。”
清悠用扇子柄敲了敲他的头,笑道:“你这小鬼,得了肉身这么久,也该享受到做人的乐趣了,怎的一天黑着脸,跟被压迫童工似的。”
小尚吐了吐舌头,道:“要你管!”
第二天清晨,几人乘上马车,返回建康。
小尚趴在车窗边补眠,狐偃闭目养神,清悠掀开帘子看风景。一路无话。
建康城到了,马车在桃花道观前停下,阿鹤和阿鲤出门相迎。
清悠拱拱手,道:“狐兄再见,清悠定将狐兄的功劳禀报给太子殿下。”
狐偃似乎心不在焉,随意应了一声,便拉着小尚下车。
小尚迷迷糊糊睁眼,便被带下车来。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往道观走。
阿鲤阿鹤那两个小鬼已经准备好丰盛的饭菜,小尚醒了瞌睡,立马精神了。狐偃却一直沉着脸,不过吃了几口,便道:“你们继续,我先回房了。”
小尚奇了,这妖道难不成因为打不过那狐妖因此伤了自尊吧?
昨日那狐妖的确厉害,他明明看到狐偃就要小命不保,而狐妖却突然放过了他,挺稀奇的。他觉得狐偃一定很郁闷,因为他没见他失手过。
见小尚边吃饭边发呆,阿鲤阿鹤两小童吃饭完对视一眼撒丫子跑了,小尚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又要洗碗。他火冒三丈,这两小精怪精得很,自己能不做的事情都推给他。他一蹦三丈高,冷静了一会儿,默默收拾了桌面去洗碗。
15、照妖镜(十五)
小尚在水槽边洗碗,阿鹤端了一壶茶过来,说:“小尚,你过会儿给师傅送点茶水。”
小尚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小尚?我比你大,你得叫哥哥。”
阿鹤也不纠结,道:“那好吧,小尚哥哥,麻烦你过会儿给师傅送茶水。”
小尚闷声答道:“好,你放边上吧。”
阿鹤走后,小尚嘀咕了一阵,洗完了碗,端着茶水往狐偃房里送。
狐偃依旧阴沉着脸,正拿着照妖镜端详。此时的他出现在镜中,不过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小尚疑惑了,这狐偃不是个狐妖么?怎的这个时候又跟普通人一样呢?
他将茶水放在桌上,狐偃对他勾勾手,道:“过来。”
小尚乖乖走过去,不出意外,狐偃又拿那镜子对他招呼。小尚简直想睡觉了。自从他给了自己这副肉身后,镜子里就看不到什么东西了。不过偶尔还是能看到一些短暂的画面。比如说,漂亮的大宅子和花草树木,以及一些室内陈设。
他看到这些东西时觉得熟悉,但却想不起来什么,只觉得这些东西都见过,有些东西还用过。
此时,镜子投影出一座华美庭院,这院子他们此前都见过。两个年龄相当的小男孩在花丛间玩耍,身上服饰华美,绝非普通人家。
小尚问狐偃:“我说道长啊,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么?”小尚虽然对自己是谁很好奇,但他性子倔强,不想轻易开口问狐偃。现如今这妖道常常拿他来研究这面镜子,那他问两句也没什么的吧。
狐偃随意道:“你是前朝的傀儡皇帝,在位不过几月,便被人杀死夺位。”
小尚有些闷闷的,原来自己是被人给杀死的。而自己居然曾经贵为天子,他可从未想过。不过……既然是天子,怎会变成游魂野鬼?
狐偃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史书记载你被乱臣萧鸾一般盛礼葬了,没有按君礼。但他究竟是不是将你盛礼葬了,还未可知。”
“那怎么办,你上回说……若是我的尸身被施了咒,到投胎之时无法投胎,会魂飞魄散的……”
狐偃道:“你若是乖乖给我干活,安分守己,我手上的事了结之后便带你去寻你的尸身。”
“我……我叫什么名字?”
“萧昭文,字季尚,前朝齐时第四任君主,在位仅几个月。”
小尚轻轻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不知想什么。狐偃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去歇着吧。”
小尚想起什么,突然道:“道长啊,你是不是因为……因为昨日之事受了打击,因此闷闷不乐?其实……这个也没什么啦,一山还比一山高,偶尔输一次没什么的……”
小尚自顾自地胡言乱语安慰了一阵,狐偃依旧阴沉着脸,他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想的事情,你不懂的,回去歇息吧。”
小尚端着盘子出去,狐偃盯着那面镜子,自顾沉思。
那狐妖法力高强,败给他的确令他郁闷,但他脑子里想的并非此事。
那个叫清越的狐妖,在狐族之中必定有着极高的地位。那个男人,他的生父,会不会也在族中?而清越说他们还会见面,这意味着,那狐妖会继续作乱。
吃人心的妖,恐怕并非那紫貂阿紫,而是狐妖清越。
东宫之中,年轻男子不安地来回走动。他身着素衣,头发仅用素色发带束起,着装简朴,面容清俊。清悠坐在一旁,劝道:“太子殿下,您休要急躁。”
他不安道:“清悠,你说……我二弟为何会变成这种样子?那是他的亲生孩子呀!”
清悠继续道:“殿下,小臣听说那孩子生下来便体弱的。……”
男子将密报拿至他面前,清悠读了一阵,不禁冷汗直下。
没想到,这豫章王萧综为了查明身世,居然真的跑去东昏侯萧宝卷的陵墓,将尸骨挖了出来,做滴骨验亲之法,且血融入骨中。他为了进一步验明真假,竟将自己刚出生一个多月的次子活活闷死在襁褓之中,运用滴骨之法,血同样融入骨中。至此之后,他便对自己的身世深信不疑,大肆砍伐练树,只因为当今圣上小名叫“练儿”。
清悠道:“殿下,我看豫章王不仅有些疯魔,而且……似乎还有反心呐。是否应当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萧统摇摇头,道:“父皇年纪大了,六弟六真又不懂事,够他操心的了。我看……二弟或许不过一时受了蛊惑,也未必真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那……就这样放任不管么?”
“不,我会多派几人前去看着他,以防他再做出这种傻事。”
清悠叹道:“殿下,您实在是太善良了。若豫章王真的并未陛下血脉,他就不是您的亲弟了。”
萧统道:“不是亲的,我们兄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已经有兄弟情谊了。”
此时,门外传来叩门之声,清悠问:“谁?”
“小的晓星,外面有殿下的急报。”
萧统道:“进来呈上。”
晓星推门而入,恭敬将急报送至萧统面前,便又退下了。萧统从信封中将急报抽出,稍稍看了一眼,差些气倒在地。
清悠连忙将他扶住,道:“殿下,这又怎么了?”
“六真……六真他,居然做出如此怪异之事!”
“殿下?”
“六弟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找了个与父皇长相十分相似的老翁,给他穿了皇袍,令他坐在高位,自己则跪地向他陈述冤屈。这也就算了,他玩够之后,竟然将这老翁痛打一顿,并将它撵了出去。这是对父皇的大不敬啊!崔会意已将此事呈报给父皇,我有心想庇护他,恐怕也是不能了……”
清悠道:“邵陵王怎会糊涂至此?”
萧统叹了一声:“上回那紫貂精不是已经除了么?六真他幼时便有些乖戾,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
清悠犹豫了一阵,道:“禀殿下,上回之事清悠还有一些未禀告给殿下。除了那紫貂精,南徐州城还有一只厉害的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