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千岁瞅着他:“没人翻你的牌,你还进去干什么?”
“那些人一定以为凤大人已经被扔火堆里挂了。”楚晗嘴角一动:“我进去瞅瞅,哪个如此大胆,进指挥使府里打劫。”
二人直接走正门而入。王府式的豪华院落,雕梁画栋仍在,只是人去楼空。如今的指挥使凤大人,早都不再留恋这些庸俗奢侈,不料有其他人惦记这座空府里的宝贝。
楚晗在五进四合院落里快速穿过,眼观六路。
后堂内钻出几条黑影,有先有后,都用袍袖遮面,怀里揣着零碎东西。
楚晗眯细双眼看了一眼,攒动的人丛中有个身影用斗篷蒙身,遮着脸,仓皇而走。凤飞鸾平日生活用度并不算奢华,不喜金玉器物,没多少值钱宝物。那人腰间揣的一盒一盒,是指挥使收藏的各种仙丹灵药,这是全数打包准备回去吃了成仙呢。
楚晗抬手一指:“抓那个人。”
他眼力是太好了,只需要看一眼背影,裹成个蒙面大粽子他也不会认错。
房千岁:“……抓哪个?!”
房千岁眼里,每个蒙面粽子明明都长得一个模样,都不好看。
那个大斗篷回眼瞄到楚公子,拔腿就跑!楚晗一声不吭追上去,脚下一蹬就上了墙。他一路大步流星,踩着回廊的一根廊柱,扑向那人。
楚晗从后腰抽出甩棍,一棍砸翻那厮。
斗篷掀开,楚晗说:“成大人。”
成北鸢这一张美艳刁钻的脸,被指挥使动刑给烧毁容了,还烧跛一只脚,满身被铁床棱子“煎”出一棱一棱的伤,但是没死,在乱军之中逃脱。
澹台兄弟都回来了,这位假冒伪劣的北镇抚使想必也混不下去,临走还想赚上一票。楚晗拎了成北鸢往外就走。成北鸢抓开他的手挣扎:“楚、楚、楚少爷,你巧舌如簧落井下石你陷害本官!你还打击报复见死不救!!你、你、你……”
“我不害你。”楚晗反问,“你的官位还在,不应当向指挥使大人述职辞官交了印信再行离开么?”
长街的尽头一团紫色雾气,一双身影破雾而出。沈公子紧紧拉着凤大人的手腕一路走来。两人时不时地对视,互相笑看一眼。
成北鸢一见指挥使与沈公子,面如土色扭头就跑,迎面撞到房千岁身上。这人袍子里噼啪散落出来三味洗魂丸、十髓养颜露、九兽壮阳丹、七穴荡情散等等各式玲珑小巧的丸药,真是五花八门,一样都不少。
都是指挥使大人以前爱吃的东西。
然而凤大人现在身边有了亲近人,心情欢畅,满面容光焕发,哪还需要这些壮阳药美颜丹之类!
楚晗对凤飞鸾说:“大人,我捉到个去你家偷药的老贼。如果晚来一步,这人就要吞下仙丹升天了。”
沈承鹤俩眼一睁:“卧槽,就是你个狗娘养的!谁忒么欺负老子说打完后边儿五十大板再打前边儿五十大板?!”
凤飞鸾一挑眉:“成北鸢,是你撞响了午门外的夔鼓?”
“过来,你过来,有种你丫别跑啊,别跑!”沈公子回身摸出一把小刀,打算把成大人骟了。得罪老子都能忍了,敢抓我男人小辫告发他?
成大人看来得罪的人比较多,当初怎就蠢到没看出沈大少爷天赋神器国色天香能博指挥使的欢心呢,可不该死。这人如丧家之犬般扑到房千岁脚下,抓住眼前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太太太子殿下,你救我啊啊啊!!指挥使他,就是他,当初塘沽一战使诈设伏暗算了您,不然英明神武的三太子你怎会马失了前蹄遭逢大难!小人知晓指挥使他触犯天条罪无可恕!小人愿为三太子肝脑涂地效奉犬马之劳啊,将来有朝一日殿下定能执掌神都,一统江湖,待您家老龙王千年之后……”
房千岁皱皱眉,嘴角勾出一丝玩味表情:“我父千年之后,怎样?”
成北鸢哭抱房千岁一条腿,捣蒜哀嚎:“老龙陛下千年之后,小人自当拥戴殿下您继承大业,统帅神界,建功立业,千秋万代,寿与天齐……呜呜呜呜……”
楚晗摇摇头:“这厮才应当交予冯翎将军,妥善处置。”
“不必了,我替他处置。”房千岁冷冷看着脚下的人:“不忠,不仁,不义,色厉内荏欺上瞒下卖主求荣苟且偷生的东西,我留你有何用处?”
成北鸢嚎叫:“殿下啊!!!……”
房千岁说:“成大人,神都危难,你也不要久留了,早早回阴山灵火渊重炼去吧。去得早些,还能在轮回路上排一个好位次。”
房千岁言止平静,不怒自威,手掌抬起时快得让人看不清,在成北鸢脑顶天灵盖上一拍。
干脆利落的一掌,即刻就让鬼卫成北鸢这一刻魂飞天外,扑倒在地,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沈承鹤暗吸一口凉气:“啊……”
一句“我替他处置”,又让楚晗心里蔫儿不唧地酸了一下。他头一回亲眼见着小千岁将一个人力毙于掌下。以往与人打斗掐架,果然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还在暗自辗转,冯翎究竟说过他什么?好事还是坏事?竟然能让小房子对他跪下了……
空中三两只鬼车落下,脚爪拎起成大人,长途跋涉往阴山方向去了……确实早走早投胎,免去世间不尽的纠缠。几十年之后火坑里重生,没准还能投胎成一条忠烈的好汉。
房千岁掸掸衣服:“替你清理门户,凤大人没异议吧。”
“清理得好。”凤飞鸾背手回身,哼了一声。凤大人那时当真也在琢磨,嘲风这小子,本来就很受那条老龙的待见和宠爱,又行事霸道利落,威望势力出众。待老龙王千年之后归去西天,不知要传位给哪个小畜生,没准真要让这小子一统江湖了……
夜幕彻底覆盖住一片天宇,漫天星斗倒转,银河流动。
淡淡的潮汐之气飘荡在空气中,像墨迹在水中点染再散开去,无处不在。
房千岁以纱巾遮住半张脸,极力屏息,也给楚晗遮上脸,不知这样能支持多久。可惜没从501实验厂带几副防毒面罩出来,楚晗心想。
他们四人从午门进入,奔过金水桥,面前是禁宫中轴线上恢宏的庙堂。
暗色里钟鼓齐喑,隐隐还有入夜的更声,但周围一名太监宫女之类的闲杂人等都没有。
楚晗不解:“这宫里没有值夜打更和守卫的人?内务府、敬事房、御膳厨的也没有?”
凤飞鸾道:“要敬事房御膳厨做什么,没有那般啰嗦!守卫还是有的,而且很多。”
几人一听,一下子严峻紧张起来,在玉石铺地的空旷广场上警惕地了望。四周灯火明亮,没瞅见守卫在哪。
楚晗问指挥使:“到底要怎样进去,我们要面见的那位灵王在什么地方?乾清宫,还是养心殿之类?”
这里并没有乾清宫或者养心殿。这座复制的神都皇城,与现世里那座故宫,状似雷同却又很不一样。殿宇楼台皆是红墙黄瓦,房屋高低错落,雄伟壮观。远远看去,中轴路上依次是宏伟的大殿,牌匾名字却各有不同了。
凤大人抬手拦住他们:“不要往前走了,前面走不通。”
沈承鹤问:“难道不是从中轴线一个门一个门走进去,敲门找人吗?”
神都他们以前没有来过,故宫还是游历过的。
凤飞鸾摇摇头。这座神秘禁宫,他也只是数十年前领了指挥使金杖时进来一回。禁宫看起来道路四通八达,但处处布有迷惑的法阵,只有一条通路可以进到宫廷正中。
依凤飞鸾的描述,这座城廓并非是以中轴线一剖两半、分成外廷内廷前宫后院之类。说来也很简单,禁宫是以九宫格为布局,从东南的巽位进入,逆时针转动,每进一格就开一道门,全部八门打开之后,就绕至九宫的正中。
楚晗了然于心:“是个九宫八卦图么。”
楚晗将野战背包里一大张防水油布扑在地上,就地画了起来,洋洋洒洒的神来之笔,迅速在布上画出一幅禁宫的平面图,就依照脑里帝都皇城的布局。
他再把八卦方位卦象都标出来:“巽位的文华殿大约在这里,我们就从这儿进,一一开门就可以进去了。”
一向傲慢的凤大人都暗自惊叹,平面地图都有了。房千岁不看图,直接盯着楚晗看个不眨眼……
沈承鹤咧嘴一乐:“可以啊,宝贝儿!”
“也没什么。”楚晗一笑:“你在书里看过的那些天罡北斗阵、六合八荒阵、七杀阵,状似玄妙,都是摆一摆九宫八卦图而已。
“咱们帝都的皇城,也是依照易学卦象建出来的。比如,太庙属阳,就摆在东面;社稷坛属阴,就摆在西边。
“再比如,皇帝老子办公施政在外朝,他的‘办公室’就在紫禁城南面,是八卦的离卦。他老人家坐卧生息修身养性都在内廷,属北,就在北面的坎位。东面震位,五行从木,节气从春,属文治礼教,才有文渊阁、文华殿。西面兑位,五行属金,节气从秋,就建了代表武功的懋勤殿和武英殿……每一处建筑排列都务必暗合,这座禁宫想必也是类似如此。
“东南巽位是吉位,紫气从东来,所以凤大人说我们从东南方向进去,八门遁甲全开,就能绕到正中的紫微宫。”
凤飞鸾难得夸人:“楚公子博学。”
楚晗诚实地坦白:“我大学念的这一科,有篇论文写了这个题目。”
“毕设做的中轴路各式建筑图纸模型。”
他补充道。
楚晗在暗夜里双眼明亮,得意时眼神也很有风采,让人忍不住盯着看上几眼。
沈承鹤觉着特别长脸,一抬下巴:“啧,我俩校友。”
凤大人:“……哦?”
沈承鹤嘚瑟地说:“校友,最好的学校,真的。他学建筑的,我念的经管学院,不过我后来被发配去部队了。”
最好的学校?楚晗能考入国子监,你小子就也能进国子监?房千岁淡淡哼了一句:“本王的楚公子是高榜得中,你是使银子进去的吧。”
楚晗起身笑出了声,忍不住揉一把小千岁的银发长辫。他低沉的笑声在空旷地方飘出很远。
沈承鹤郁闷得直看凤大人。可惜凤美人这回没打算为他出头,约莫自己都不信这两人能进同一间学府。
他们四人循着图纸,踏入禁宫东南角的那道文华门。
第八十七章:九宫守卫
他们经由长廊往东南的文华门方向过去,楚晗偶然抬头,远远地望向禁宫御道上一座雄阔宏伟的大殿。这应当就是内城中等级最高、最宏大的建筑。
大殿是重檐庑殿顶,台阶基座上布满精致华丽的龙凤浮雕,一龙一凤鏖斗,贲张的动态栩栩如生。
大殿前有一块宽阔的丹陛月台,左右依规制伫立着日晷与嘉量。
楚晗目力极远。他突然停住,盯着远处的日晷:“时辰怎么不对了?!”
日晷就是日影,完全是以太阳经由晷针投射到晷面的影子变化来测定时刻。太阳的投影往哪里,就指示到哪个时辰刻度,旁人想要调乱指针都不可能。怎么会不对了?
房千岁说:“我以为我们现在是戌时,傍晚七点。但是那根晷针指向的辰时,晨七时。”
沈承鹤惊呼:“咱们来的时候,天刚黑下来,肯定是晚上七八点钟嘛!那个大钟表直接转到早上七点?!”
“所以……”凤大人说,“大殿前的日晷一定不是指示日影时间。”
“它不是指示太阳时间。”楚晗猛醒,“它是指示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辰时就是我们初始的东南方位,日晷的投影在逆时针转,咱们快走!”
沈承鹤的声音回荡在旷野:“坏菜啦,哥几位快跑吧,这地方铁定有机关啊!不能让那个标杆投影比咱们跑得还快!”
五行八卦位当中,他们所处的“巽”位既是对应辰时。晷针投影就从辰时开始,不断指向他们奔走的方向。日晷仿佛就在追逐他们的脚步,逆向移动计时,而且投影走得飞快。
楚晗原本以为,他们会有充足的时间探访禁宫,因此还在城下与人订下半月之约。他们可没料到,这座内城在他们踏入之时,就缓缓启动了巨大的时刻齿轮。
日晷会在十二时辰内走完一圈。如果他们不能在这十二时辰里走完九宫格,如果日晷的时刻一直都跑在他们前面,恐怕真的要有麻烦,不知会不会大地塌陷,或者山崩地裂。
大殿丹陛的另一侧,与日晷相对的是铜质的量器,名唤“嘉量”;竖立在一座高高的束腰须弥座上,漂亮的山水云雷纹在须弥座上浮动。
象征神州社稷命脉的嘉量,标示出黑色潮汐的来袭。墨黑色暗流在斗斛刻度上爬升,渐渐地充满那尊量器。
……
他们的时间没那么多了。
假若这是他们四人共度的一劫、必须要走完的一段路,那么这段路的尽头,就是神界生灵万物期盼的曙光。
行宫的东南向阳之面,是文华殿、文渊阁的处所。
五行之说,东方属木,代表万物生长、勃勃生机。
房千岁与沈公子合力推开殿门进去。大殿是黄瓦庑殿顶,天顶辽阔,灯火与人影憧憧,四周的菱花槅扇窗子透出或明或暗的光芒。
他们四人结伴,一同寻路前进,那时并不感到一丝一毫惧怕与胆怯。
凤飞鸾低声提醒:“别管那些晃动的影,我们快走。”
他拉着承鹤,一路狂奔。
他们直奔后殿通道,寻找下一扇大门。天顶发出异响,守卫的神兵从天而降!
凤大人提及的禁宫卫队,大概就是这些人了。
九宫每一处宫格内,皆由化为人形的神兽守卫。指挥使大人的凤头金杖已不管用了,守卫们并不听他使唤。禁宫的守卫者的眼中,充满了遭受黑暗潮汐感染后的浑浊迷茫,令人不忍伤害,却又无法沟通,鸡同鸭讲。
金盔铁甲的守卫男子,豹须环眼,前额生有一只青铜色的角,天生神力威猛,挥舞着一柄铜戈,满屋子追逐他们。
四人不约而同,呼拉拉散开,绕着柱子攀飞,简直像一出老鹰捉小鸡的场面。
沈公子爬不上柱子,只得抱腚狂奔:“欸,欸?别抡,别抡我屁股啊,你认识老子吗,你跟老子有仇吗?!”
独角灵兽吼道:“侵入者既是敌!”
房千岁厉声说:“我不想伤人,你放我们过去。”
独角灵兽吼道:“先越过我,否则休想!”
楚晗跳开对方挥舞铜戈的势力范围,躲在大殿柱子后面远远地瞄着,提醒另一根柱子后面的房千岁:“你捉他的角,他的命门一定是额头上的独角!”
他后来回想,他们遇到的,大约是传说中的独角灵兽獬豸,九宫巽位的守将。
房千岁悬在天顶的梁上,倒挂下来,袖中突然甩出一道银光闪闪的绳索。
银索带着灵光,猛地缠上神将前额上那只青铜角,并且巧妙地打了个结。房千岁喊了一声“凤大人”。凤飞鸾会意,从另一根柱子后面跃出,恰好接住绳索另一头。
两人一左一右,奋力扯住银色长索,两厢力气相当,就将这独角神将牢牢地捉在中间。
楚晗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不伤你,放我们过去吧。”
“打服了吧?!嘿嘿!”沈公子晃悠着溜达出来,从楚晗背包里掏出一枚炸弹,不失时机地嘚瑟一把,侧身摆出个马步姿势,“降不降?不降的话老子把这大黑疙瘩扔你裤裆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