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三儿哈哈大笑着往后仰去,笑躺在沙发上,边笑边还用手抹一把脸。
好像也是很久,很久了,没有对着一个人如此开怀纵情,真是得意畅快!房千岁笑完拿开手,鼻子还有略微发红的样子,脸竟然也有些发红,沉默,望着楚晗的眼神就慢慢变得深邃。黑色瞳仁里仿佛带起一个漩涡,就这样把两人的情绪都深深地陷进去,对视许久……
还是楚晗先调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指着房三儿坐的沙发:“可以打开的,你累就睡一下。”
俩人说话简洁明了,没有废语,其实用眼神交流都够了。
楚晗然后就钻进书房,开始查找书籍资料,各种纸张资料铺开,满满一大桌子。他把之前一些想法和调查情况倒出来,再整理出一些笔记。野史里有这类描述,当年那样庞大一根神木,靠明朝时人力物力,很难拉出山沟运至北京,恐怕都要遇山开山,遇房拆房了。因此可以推断,当时肯定走得不是陆路,而是水路。或许是沿京杭大运河上京,再经过通惠河或者潮白河运到城里。他们下一步是要调查水路,有几条路线可循。
楚晗脑内有了初步行动计划,偶尔回头对身后人说两句:“从京杭大运河进京,必然经过通州,从通州就是经通惠河运至城里,距离当年的皇木厂也不远。如果这根神木还有残存遗迹,或者大部分得以幸存于今世,我猜想,我们应该是去查查通惠河。”
他这会儿还真没心思找小房子打情骂俏,或者风花雪月。他是很讲兄弟义气的惦念着沈公子安危,千方百计也要找到那条神秘未知的“通路”。
房三儿也在书房里坐了。这人是坐在地板上,靠墙,两腿一伸,饶有兴致翻阅楚晗收集的历朝历代志怪野史,各种古旧典籍。这人翻到《山海经》、《搜神记》、《太平广记》时看得认真,不一会儿就看乐了,笑着摇摇头。
楚晗瞟对方一眼,说:“你如果看出哪一篇写得不对,写得太离谱,尽管把那页扯了。”
房三爷不屑道:“那你这些书恐怕就扯得只剩书脊了,全是胡扯。”
这人中途出去过一次。楚晗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方便,后来觉着不太对。房三儿回屋时,一脸漫不经心的痞样子:“我又动了你家一样东西。”
这样的挑战楚晗是无法容忍而且不能不接招的!他最不能忍就是别人未经允许侵犯他的地盘乱动他东西,而姓房的混蛋就是故意蹂躏摧残他的底线。
半晌,楚公子回来了,咬着下唇,满脸悲愤瞪着姓房的。
房三儿整个人躺在地板上,张狂地大笑,腰都笑得软了,再懒洋洋地打个滚儿,就是个耍赖的孽畜,故意让散乱的头发欢快地铺在地上。
楚晗找到了。他打开冰箱门,他的冰箱冷冻室与冷藏室里所有存货,无论干的,稀的,硬的,软的,凉的,冻的,所有好吃的,全部被洗劫一空,一片渣都没给他剩下。
……
忙到中午时,饿了累了,楚晗电话点餐叫了许多吃的,估摸着按五人份量点的。两人填饱肚子。三爷倒不挑食,楚公子给喂什么就吃什么。
房三儿穿的那件旧羽绒服脱在门厅,表面都糟了,满屋飞起劣质羽毛。
楚晗随口问:“你那件难看的衣服哪年买的?有二十年没有?”
房三儿随口答:“十五年吧。十五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过新年,我在地坛逛庙会,蹲在墙头看踩高跷。我没有外套,有个卖羊肉串大叔,给了我这件衣服。”
楚晗:“……”
他印象里确实记得十多年前一个冬天,帝都极度寒冷,干冷的气旋笼罩全城,昆明湖水结冰结了四个多月没化开。
那样的一个又一个冬天,小千岁都怎么过的?
同样就在这座城市里,那时候,怎么就没有认得这样一个人,怎么没能早些认识对方。
……
楚晗站起身说:“我出去给你买几件新的。”
他又一想:“不用买了,你穿我的吧。”
他进卧室,打开两个大衣柜的门,把所有看起来比较温暖厚实的衣服都拿出来,掷到床上。他的衣服比较单调,款式平常,就黑白灰几种颜色。他挑出一件基本没穿过的黑色羽绒服和一件灰色羊绒大衣,直接送对方了。房三儿也没客套,穿上试试,瘦长掐腰款,很合身,自我感觉很帅。
还有一堆保暖衬衣秋裤。
房三爷是真就一副潇洒性格,跟不用客气的人在一起,这人从来不讲客气。或许在这个人心底,也有一道界限,而楚晗是被允许踏进这道界限的人。三爷挺开心地拎起楚晗的衬衣裤子瞧瞧,然后站房间中央开始脱旧衣服。
脱了外衣脱内衣,像甩破烂一样丢到一边。
脱光之后再一件一件穿回来,美不滋儿地就把楚少爷赏赐的新衣服穿在身上。一股暖意从内到外、结结实实地裹在身上。
脱的人丝毫没有羞愧害臊之意,或许就是因为,在这家伙心里,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寄居的皮囊,谁想看随意看去吧!旁边围观的人比较尴尬。楚晗默默掉过头去,耐心等待这人更衣。房三爷穿好裤子起身,楚晗的视线偶然瞟过去一眼,滑过对方笔直的脊骨和微陷的腰窝。
他现在看对方的眼光已经不一样。小千岁后身那一道线,可就不是一般的脊椎,而是一道“龙骨”,清奇非凡。下腹敏感处两道漂亮的线条,不能叫作人鱼线,分明是一段俊逸的“龙腰”,怎么看都是极美的。
饭后楚晗累了。他这人很容易疲倦,想睡一会儿。房三儿很自然地挥挥手,晃荡着身形:“你歇吧,我也去睡了。”
可是这人没往客厅走,大大咧咧直接晃进主卧洗手间。
楚晗诧异:“……你去哪睡?”
房三儿也一脸诧异,好像楚晗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房三儿一指洗手间的浴缸,楚晗心想,果然是个蠢问题……
谁也没有试图去打扰谁,公寓里静悄悄的,只有冬日里一股暖意安静地流淌,一种从未享受过的温馨。
楚晗在床里睡了一会儿,睡意中听到潺潺不断的流水声,像天籁之音,耳畔回荡。
他醒过来,听到洗手间里隐隐有“啪”一声击水的声音,然后是微妙的起浪声。
他实在憋不住了从床上翻起来,自身的修养风度教导着他,不应该没礼貌地去偷看,可又忍不住想看一眼,时刻都想确认对方是否安好。他悄无声息走过去,站在洗手间门前,让自己眉心慢慢透出光亮,视线穿门而入。
他看到了房三儿。
他洗手间里这个浴缸很大,足够装两个人,旁边还有音响、壁挂式电视屏、迷你吧台、香薰烛台。浴缸充满一池清水,某人就安安静静沉在水底,仍是人形,而且竟然全副武装。这人穿脱衣服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这回就套着刚换来的新衣服,心满意足地泡进水池子里,打着瞌睡。
小千岁整个人是半沉半浮,脸孔享受般的埋进水中呼吸,只有一头乱发和后脊梁还露在水面以上。偶尔一串水泡“咕嘟嘟”从唇齿间荡出来,看起来特悠闲舒服。
这人只把一条胳膊伸出来,高高地搭在浴缸沿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捋过白瓷砖,显然醒来了。衬衫在水下荡出裙袂飘飘的翩然感,整个人像就要游起来。衣物布料浸透,看得到轮廓,整条身躯肌肉匀称,通体皮肤呈现一层浅金光泽。
小千岁也睁开眼,细长双目睁在水下,一动不动,也注视楚晗,浮出明显的笑容,挺开心的。两人隔门隔墙,相对而视,瞳仁目光都对上了,就这样静静地用视线将全副心思交合缠绕,任水流不停撩动心底波纹。
楚晗是那种某方面心理非常淡泊、禁欲的人。他并不想做什么,本来也没做过,甚至连意氵壬对方的心思都没有过。就这样悄悄看一眼,就感到身心满足。
两人都很快乐。
床头电话响了。
楚晗过去按下通话键。床头视屏突然开启,绽放出一张熟悉笑脸。
偶尔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时这样一张瘦长脸在床头闪现,楚晗总有种错觉,看见那里头的人就好像在照镜子,爷俩实在太像。他爸保养得年轻,又臭美爱捯饬,而楚晗自己偏少年稳重,年龄感就更相近。
视屏里的人露出千年不变的英俊笑容:“宝贝,下午好,以为你不在家。”
楚晗:“爸,有事?”
老帅哥笑了笑:“也没事,就是瞧一眼你在家干什么呐。”
楚晗表情极其自然,谎话流利:“没干什么,刚睡个午觉,起来看看书。”
他总觉着他爸今天笑得很有内涵,眼底射出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老帅哥又说:“成,那我就放心了,你忙吧。”
……
他进客厅随手打开电视,看屏幕里人影图像晃动,突然觉着不对。
刚才他爸的电话视屏,那图像里的背景是什么?
楚珣不是在青岛度假呢?
楚晗才反应过来,一秒钟后他家大门门铃响了。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没有给他多一分钟应对时间。
他暗暗吐槽了一句:俺想日你嘞,老宝贝儿……
他沉了心大步迈上前,一把拽开大门,同时状似自然随意地横起一条胳膊肘,搭门框上,用身体挡住门外人的视线。
门外站着那位跟他拥有同样脸型同样高度身材的穿西装的家伙,竟然心有灵犀摆了个一模一样的姿势,也是一手推门,另只手悠闲地横搭在门框上。爷俩耍帅似的对视。
楚晗:“……爸。”
门外的楚珣微微一点头:“宝贝,过来看看你。”
“来看我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这么突然?”楚晗问得很自然,因为全家人都知道并且尊重他独居的习惯,他爸和他爹绝对不会闲得没事跑来骚扰他。他成年了,有自己生活空间,没义务交往了什么朋友带谁回家还要向父亲报备吧!
“临时就想来看看么。”楚珣笑得也很自然,温柔款款的笑意快要漾出眼底。
“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告诉我啊?”楚晗继续笑着打岔,全副神经尤其是最敏锐的听觉,关注着身后卧室洗手间里的动静。
“刚回来,宝贝,怎么着啊,不请爸爸进去坐?”楚珣不动声色。
楚晗隐在门后的那手,五指伸开掌骨发力抵在门上。他能清楚感觉到门后面另一只手也在使力。他家这扇大门被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道推挤,压迫,顶牛似的互不相让。门框金属合页开始发出颤巍巍的一串抖音,联结的墙壁都发生共振了。
这门快要被他们爷俩齐心合力给卸下来了。
27
第二十七章:邀约
偏偏就这时,卧室洗手间方向发出一记清澈水声,“啪”得……好像神龙摆尾轻轻地击水,然后是大漩涡流动旋转迅速沉降的声音。
声儿不大,但足以让门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大门duang一声,楚晗被震得倒退两步,撞到墙上。他没防备他老爸竟然直接对他动手了,在儿子地盘上如此不尊重,一巴掌发力卸门把他震一边儿去了。
楚珣面色清冷,话都不说也来不及说,大踏步冲进卧室。这情形让楚晗吃惊,伸手拦都拦不住这人。
楚珣第一下没推开洗手间门,里面显然锁住的。
这人第二下就没有试图再去开门。楚晗严肃叫了一声“爸爸”,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爸猛地掏向门把手位置,五根指头直接戳穿了木门!楚珣一贯温柔笑模样一个人儿,极少见得会这样。那几下手法极其凌厉,没有丝毫体恤,打穿门从里面粗暴地拔掉门栓。
洗手间里一地的水,空无一人。
大浴缸里原本一缸水只剩半缸,马赛克的瓷砖墙壁上,洗手台上,还有地板上,溅得全是水迹。浴缸里水波剧烈地起伏荡漾,荡开一个大漩涡,水流迅速旋入底部的下水孔。
人不在。
楚晗蓦地松一口气,放心了,然后瞄他爸反应,也是一声不吭。
楚珣谨慎地四下扫视,没有戴眼镜那些啰哩八嗦的累赘,锐利目光扫过浴室里所有东西。这个洗手间是封闭式的,没有窗子。水迹从浴缸里出来,湿漉漉的痕迹拖拖拉拉的,糊在小块羊毛毯上,然后再到地板上。楚珣冷冷地端详那些印迹,目光最终落在洗手间那个马桶上。
这人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攥住马桶边沿,那架势是要拆他家马桶!
楚晗这回实在忍不住了,低吼了两句:“爸您不舒服了么?
“您需要叫医生吗?”
“……”
他修养风度算是很不错了,没有直接暴走吼“楚珣你是犯病了吧你也早上忘吃药了吗让俺爹赶紧过来把您扛走”!这还是在他自己家么?
马桶底座与地板焊连的接缝处,只一拔,再一扯,就被楚珣给掀开了。沉重的白瓷物件发出刺耳的磕撞声,让楚晗极其尴尬,脸都红了,生怕他爸真能从里面把内小谁给揪出来。
楚珣然后又看浴缸,并且拆下天花板通风管道处的金属挡板,凑近去看了许久……
房间里慢慢安静下来。
浴缸里漩涡越来越小,半缸水最终顺着下水孔流光了,消弭一切痕迹。
楚晗贴墙站着,沉默而无奈,眉心紧蹙。他爸刚刚差点儿把他家强拆了。他公寓大门掉了一个金属活页,吊在门框上咣当。还好楚珣最后把浴缸给他留下,没一掌砸碎。这么办事儿,楚珣无论如何是得对儿子给出个解释。
多大个事儿啊……因为瞒了您往自己家领个朋友?就算领个对象回家过夜也不必随时交代,更何况青天白日什么都没发生。
我还是六岁小孩吗,可以捏着玩儿?您至于的……
楚珣还蹲在地上,这时才抬眼,缓缓又回复往日温柔如水的一双眼。楚珣握住楚晗的脚腕,沿着小腿往上轻轻揉揉,哄孩子似的安抚:“小晗,你没事?你还好吧?”
楚晗:“……”
楚晗一下子就没脾气了,咳……老帅哥估摸就是早起忘吃药了,偶尔抽一下子,秋冬季疾病多发,以前又不是没抽过。
他方才攒的一肚子火都灭了。他爸眼眶里盘桓的全是宠溺式的柔情。他忍不住弯腰搂住楚珣的肩膀脖子,狠命揉那一头软卷发,挺亲热的,低声说:“您这又要干嘛啊,实在想闹你就去闹二武去折腾他,别欺负我……平时乖点儿好吗,别让我总是担心你,乖。”
……
也没什么再值得隐瞒,楚晗很坦白真诚地说:“刚才我有个朋友在家,您是要找他的?您想找他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后半句没好意思说,那人显然已经钻没影了吧。您这架势多吓人,你直接拆门啊,以后谁还敢出来见你?
楚珣手一指浴缸漏水孔,眼神示意:那只小畜生八成是从这里钻的。
楚晗半握拳掩住鼻子嘴,真是笑不出来,特尴尬,真委屈小千岁了,毕竟人是自己请进门的。他与小房子关系很单纯,就是谈得来的朋友,搞得好像多么复杂不可告人似的?俩人干什么了啊。
楚珣那眼神,也好像什么都知道,甚至已经知道很久、很久了。
“一直担心你,太担心了,连续半个多月睡不着觉。”楚珣双手把儿子的脸捧了,眼对眼,眉梢眼角都是眷顾深情:“你就是不跟我交待实话,那么要强干什么啊,知道多危险吗?”
楚晗忙解释:“我心里有数。”
楚珣眼神忧重:“3号院小破楼里,万一你真的回不来了,你让你爸爸怎么办,我找谁去?老子现在去找二武,还能再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