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累。
凤凌说着,抬手握住煞狼的手,在煞狼还来不及反应时,长剑已没入凤凌的心口。凤凌将内力凝于掌间,一掌打向煞狼的肩膀,煞狼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那剑也被拔出了凤凌体内。
刹那间,时间似乎静止了,煞狼看着倒在地上的凤凌,分明大仇已得报,可他心里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感觉。
凤凌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他感觉浑身发冷,却已无力蜷缩身体。
四年前,他的确吃下了绝情丹,可是,情蛊虽然没有解药,但绝情丹有。
在知道酒越死讯的那段时间,他发觉姐姐的态度有些不对。直到有一日,素素告诉他,她在姐姐的书房里不小心看到了许多红衣男子的画像,可那画中的男子不是凤凌。
凤凌问了当时还未失踪的姐夫莫问,得知自己曾服过绝情丹,便毅然决然地服用了解药。
所有的记忆全部回笼,凤凌当时有些无法接受,但他却不后悔。
他虽然看不见,但一直向他寻仇的煞狼就是当年诈死的酒越,这点他是非常清楚的。
酒越的声音,酒越的味道,他是如此熟悉,早已刻进了骨子里,他怎么可能认不出。
其实他早已时日无多,既然总会死,还不如死在酒越手里。
哪怕他只想要自己的命。
情蛊,根本没有解药。师父让他吃下绝情丹,只是想让他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为数不多的日子而已。
可是,他偏偏总是违背师父的命令。
遇到酒越,是他这辈子最始料未及的事情。
犹记得那日,他对酒越说,让他陪自己去浪迹天涯。那个时候,酒越的应允想来也是骗他的。
“酒越……”凤凌微扬唇角,气若游丝的轻轻呢喃,声音微不可闻,“浪迹天涯……我一个人去……”
下辈子,再也不想记得你,再也不想喜欢你,再也不想遇见你了。
第二十四章:衣冠冢
凤筱筱率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早已一命呜呼的安素素,还有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凤凌和凤月儿。
煞狼站在树下背对着他们,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凤筱筱暗自咬牙,心道,此仇若不报,难以平息心中的怒气。她抬了抬手,示意手下那些人放轻脚步,自己则轻手轻脚的去将离得最近的凤月儿先抱了过来。
探了探鼻息,发现小娃娃只是睡着了,不免松了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凤筱筱当即戒备地看向煞狼,却发现他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凤筱筱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将怀里的凤月儿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把手放在腰间的长鞭上,慢慢向煞狼移了过去。
终于意识到周围的不对劲,煞狼快速移动到了凤凌身前,挡住了凤筱筱的去路,冷冷地说道:“别过来。”
凤筱筱呆愣在原地,伸出手示意身后的人站在原地不要动,不敢置信地说:“酒越?怎么是你?”
煞狼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说:“酒越早就死了。”
凤筱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做纠缠,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凤凌,握紧了拳头,娇俏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你把凌弟怎么了?”
煞狼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里竟有些许的悲伤:“他也死了。”
“酒越!”凤筱筱心里有些崩溃,愤怒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是相爱的吗?
难道因为凌弟娶了亲,他便要将素素和凌弟通通杀死吗?
“为什么?”煞狼魔怔般的重复着凤筱筱的质问,忽然失控地大叫,“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找回了记忆,等待他的却是无尽的懊悔和悲伤?
是啊,他是煞狼,可他本来的名字,叫酒越。
“啊——”酒越仰天长啸,尔后深深地凝望着凤凌苍白的脸,蹲下身去,把身体发冷的凤凌抱在怀里,转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凤筱筱毫不犹豫的抽出长鞭,向酒越狠狠地甩了过去,“把凌弟还给我!”
酒越快速躲过了凤筱筱的攻击,顺势将凤凌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扶着他,一手拿剑指着凤筱筱,愤怒地瞪圆了双眼:“他是我的,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他!”
凤筱筱握紧了手中的长鞭,眼神复杂地看着已接近疯狂的酒越,不知不觉眼泪盈满了眼眶。
凌弟,你喜欢的那个人要带你走,姐姐如果拦着,你会怪我吧……
姨娘,你说的真对,情字害人。
凤筱筱渐渐放下了握着长鞭的手,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酒越扶着凤凌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
凤筱筱带来的人本想要追上去,却被她开口阻止:“别追,让他们走。”
她接着交待道:“回去以后,谁都不许透漏一点凌弟已经死了的消息。就告诉老爷说,二少爷和煞狼走了,免得他老人家伤心。否则,你们也给我交待在这不用回去了!”
这些人听了凤筱筱半命令半威胁的话后面面相觑,没人会怀疑她这些话的真实性,因为她真的做得到。
带着沉睡中的凤月儿和身体已经凉透的安素素,凤筱筱一行人回了凤家。
凤家为安素素举行了一场风光的葬礼,凤筱筱和凤万云商量以后,对外便说凤凌与安素素夫妻二人意外死亡,合葬在了一起,也算为凤凌建了个衣冠冢。
那三岁的小娃娃凤月儿在意识到,那疼爱自己的爹娘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不吃不喝又哭又闹地要她的爹爹和娘亲,凤筱筱无法,只得哄骗她说,爹爹和娘亲去了远方,替她挣钱买新衣服,等她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他们了。要她听话,否则,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凤月儿相信了她所说的,不敢再哭闹,乖乖听了凤筱筱的话。
这日深夜,凤筱筱独自一人在院中的梨树下点燃了火盆,将一堆字画抱了过来,一张张的扔进了火盆里,看着它们一点点的化为灰烬。
凤筱筱乌亮的眼眸里闪耀着摇曳的火光,心里分明悲痛到了极点,可眼泪却再也流不出。
那些字画,是凤凌以前眼睛还看得到时偷偷作的。
凤凌吃了绝情丹后,她本想将这些东西全都毁了,但看着这些画,她却是下不去手。
画中人,那一身火红的衣衫,是不同姿势的酒越,唯一相同的就是他脸上始终不变的灿烂笑容。
“凌弟,你是有多喜欢他呢?”凤筱筱轻声呢喃着,可不会再有人来回答她的疑问了。
分明没有风,树上的梨花却飘落下来,颤巍巍地落尽火盆里,经过一番焦灼之后,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
第二十五章:故事
珃娅是一家小客栈的老板娘,她看起来年约十八,娇俏可爱。
她这家开在荒山野岭的客栈一天来不了三五个客人,她这里没有店小二,没有账房。只有她一个老板娘,和一个会做各种美食的厨子。
那厨子名为安月,看起来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雅书生,可但凡吃过他所做的食物,没有一个人不赞赏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而且他们非常怪异,他们不收钱,只要故事。只要向他们讲述他们认为精彩的故事,他们可以帮你一个他们力所能及的忙。
这天,来了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珃娅看了他一眼,便招呼安月一起去迎接他。
这蓝衣男子长相倒是俊美,但神情却太过冷漠,他手中握着一把白色的折扇,怀里还抱着一个棕黑色的酒坛子。他似乎对着酒坛子颇为重视,不许任何人碰一下,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远离过那个酒坛子。
蓝衣男子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将酒坛子放在桌上,手却仍然没有离开它。
“客官需要些什么?”珃娅为他倒了一杯清茶,笑眯眯地问道。
蓝衣男子看也不看她,从怀里摸出一定银子,冷冷地说:“随便上些酒菜。”
珃娅和安月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但都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问那桌上的酒坛子。
珃娅轻轻笑了一声,将那锭银子推了回去,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的东西啊,用钱买不来的。”
“你们要什么?”蓝衣男子微微皱眉。
珃娅转了转眼珠,眉眼间满是善意:“我要你的故事,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而且,我还可以帮你一个忙。”
“故事……”蓝衣男子轻轻呢喃,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半晌,他问道,“你想要帮我什么?”
“这个嘛,”珃娅坐在了他旁边,拿手撑着下巴抿嘴笑了笑:“这就要听完你的故事以后,再作决定咯~”
蓝衣男子垂了眼眸,盯着桌上的酒坛子沉默不语。
安月坐在了珃娅旁边,珃娅撑着下巴,耐心地等待着他开口。
他摸了摸放在桌上的折扇,决定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或许,讲与他们也好。他已沉闷够久了,他需要有人来听他讲述,讲述他的懊悔和罪过。
他本是一名杀手,冷血无情。
十年前,他的师父对他下达了命令,要他去接近一个双眼已盲的人,却没有告诉他原因。他依计行事,却不曾想被那人的微笑震慑了心魂。
他犹记得,那日,那人一袭素净的蓝衣站在那里,被自己故意挑衅却也不气恼。分明那脸生的温柔儒雅,可嘴巴却那般毒,轻功也是一流,轻轻一笑人已不见,只留了他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从那日起,他的心里便被那人占得满满的,当时他还不知道,那叫做喜欢。
后来,看到那人和其他人那般亲密,他便开始无理取闹,不想却惹恼了他。
他开始慌张,那人的愤怒让他束手无措。
在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后,他便兴冲冲地跑去向那人告白,却被他很干脆的拒绝了。
师父知道了以后,给了他合欢散,要他对那人下药,并将一个虫蛊给了他。
师父说,那叫情蛊,可以让那人喜欢上自己。
他真的是疯了,他真的太喜欢那个人。他听了师父的话,将情蛊种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的态度,真的开始对他有所转变。特别是在听到那人对他说,要自己陪他去浪迹天涯,他真的欣喜若狂。
他当时便答应了,可他却忘了,他是一名杀手,冷煞门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师父对他的做法很不满意,将他唤去囚禁在密室里了一夜,还喂他吃了一样东西。
渐渐地,他的记忆力开始日渐衰退,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朋友,忘记了自己是谁。
忽然有一日,他收到了师父被杀的消息,收到了一条铁命令,无论如何,杀掉凤家二公子。
他听命前去,可凤家二公子武功太高,他失败而归。
后来,因他忘记了太多东西,他便再也不接任务了。可是,对于师父被杀之仇,对于凤家二公子的暗杀,他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心里一直弄不明白,为何他忘记了所有,却偏偏将这些事情记得这般清楚?
终于,他再也等不下去。于是,他杀了那人的妻子,绑了他的女儿,逼迫他主动来找自己。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日,那人一袭红衣,以自杀的方式,死在了他的剑下。
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那年,他的师父喂他吃的那个东西,名为忘忧蛊。怪不得他会记忆力衰退,忘记了那人,忘记了自己深爱他的心情。
忘忧蛊唯一的解法,便是杀掉自己深爱之人。
而忘忧蛊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找自己最爱的人,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他。
他的师父,怎么这样狠心,对自己的徒弟也要这般算计吗?
多么可笑,他亲手逼迫自己喜欢的人自杀在他的面前。
他彻底崩溃了,他终于明白,那人为何喜欢总是身穿一袭红衣。
那是过去的自己啊。
想起自己曾答应过他,陪他一起去浪迹天涯。于是,他将那人的骨灰装在酒坛子里,带着他走遍万水千山。
可是,他心中的懊悔与伤痛却是与日俱增,他怎么如此伤害自己深爱的人。
第二十六章:醉生梦死
珃娅和安月都是一名称职的倾听者,从始至终,他们都保持着安静,默默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过往。
待听完他的故事,安月对珃娅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这表示,他愿意帮他一个忙。
珃娅抿了抿嘴唇,思索良久才对蓝衣男子说道:“我这里,有一种名为醉生梦死的酒。喝了之后,你可以在梦中见到你想见的人,可以告诉他你没有说完的话,做你没有做完的事。但是,你会再也醒不过来。”
蓝衣男子怔怔地看着她,问道:“醒不过来的意思……是会死吗?”
珃娅有些苦恼地皱了起眉头,说道:“嗯……可以这么说,你会一直沉睡,直到死去。”
蓝衣男子却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释怀:“没关系。”
只要还能再见到他,只要能告诉他,自己是真的喜欢他,没有骗他。
烟雾缭缭,在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望不到边的桃花林。
他不由自主的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从地上坐了起来。站起身后,他发现自己穿着的竟是一身红衣。
想来这里是在梦中,定是与现实不同,他便释然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他顿时面露喜色,向那人跑了过去。
快到那人身后时,他却脚步慢了下来。心脏不听话的狂跳着,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那人的名字:“阿凌……”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眉眼间满是温柔。
他再也忍不住,紧紧拥抱住朝思暮想的这个人,激动地说道:“阿凌,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没有骗你,真的……”
蓝衣男子轻轻怕了拍他的背,轻笑道:“你抱得太紧了。”
可他仍是不愿松手,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生怕他下一瞬间就消失了。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任由他抱着。
这的确是一场美梦,他将自己心里所有曾经没有说出来的话都讲给了那人听,而那人的温柔回应让他完全忘记了这只是一场梦。
他与那蓝衣男子靠在桃花树下,一同尽情嗅着周围的桃花香。
那人转过头,吻上了他的唇。他眨了眨眼,开始回应他的温柔。
阿凌,对不起。
无论如何,终究是我伤害了你。
既然情深敌不过缘浅,那么这辈子你吃过的苦,下辈子,我来受。
下辈子,我会找到你,一定要等我。
珃娅看着躺在床上的蓝衣男子,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她看了看身旁同样皱着眉的安月,问道:“师兄,那酒坛子怎么办?”
安月伸手去探蓝衣男子的鼻息,发现他已死去。安月没有多想,说道:“把他们葬在一起吧。”
“好,”珃娅点了点头,接着自言自语地呢喃道,“还真是孽缘,这红线啊,是想剪都剪不断咯。”
“好了,”安月曲起食指宠溺地敲了她的额头一下,“你要操心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珃娅咧嘴嘿嘿一笑,伸手便去抱那桌上的酒坛子。
至于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嘛……还是交给师兄好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