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看的毕竟和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不同，黎清玉痴痴听着红药眉飞色舞地讲着，点头赞道：“听起来果然是很美。”

“是啊，江南的美是小家碧玉般的。劲拔，坚毅才是我们那里的美。天下之美各有不同，就像美人，有娇弱的，也有坚强的，却不管哪种都极为吸引人。”红药兴致勃勃地讲，满脸骄傲。开始见她时觉得她过于拘谨，而且显得成熟老成，这时候才开始觉得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或许是感到了同种之人的气息，黎清玉很是感兴趣地接着道“听你说话感觉很有见识，根本不像是……”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无礼，赶忙道：“对不起，我无意冒犯。”

“没关系。”红药低了头：“我家过去也是紫罗国的大户人家，小时候稍微学过些……”

黎清玉更是替她难过，之所以那般喜欢塞外，除了风景别致，最主要还是因为那里是她的家，有她最重要的人啊。对于红药的感情与心思，黎清玉觉得很能理解。试想想，自己其实也不很想去江南，只是因为想要避开冷燚，可其实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是，想去他呆的地方，不管是哪里。

他们俩人还真像，想到这黎清玉对她浅笑：“对了，你在紫罗国的名字叫什么？虽然红药这花很美，但我现在倒觉得是这花配不上你了。”

诧异了一下，红药双眼微润，轻轻开口道：“燃炽。”

“燃炽，燃炽……”黎清玉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两遍，问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红药笑道：“燃炽在紫罗国语里，象征着火焰与光明。”

火焰，光明，温暖，这些都是他想要赋予那人美好的含义。黎清玉微征，喃喃一句出声：“燚……”

黎清玉向来恣意随性，倔起来连黎晓安都拿他没辙。天底下没人管得了他黎清玉，唯有碰到与这个人有关的事，他会犹豫，会避让，会忍耐，会退缩，最后变得不像自己。

这是独独属于黎清玉的款款深情，只不知何时那人才能体味？

“一？什么一？”红药没听清。

黎清玉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对了，你从紫罗国被掳到这里来，没想过要逃走离开之类的事情么。”

红药抱着琵琶无奈道：“公子，我能好好活到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是个聪明人，黎清玉很开心地摆手：“别叫公子了，我叫黎清玉，叫我清玉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对了……”

楼下忽而猛地嘈杂起来，红药起身打开门看了下，回身对黎清玉讲好像有人硬往秦楼楚馆里闯。

黎清玉心中估摸着这个时辰冷燚也该下了学，料得八成是看见了桌上他故意放着未收的拜帖，寻到了此处来。

他摸着下巴叹气，原本是想早点回去的，现在反倒不想走了。起码能跟人好好聊聊天，虽然是个风尘女子，却远比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有见识。两人年龄相仿，聊一聊他现在还觉得舒心些，总比在黎府憋屈着强的多。

那头冷燚可暴躁了，练完武兴冲冲一回去发现少爷不在，他当时就觉诧异，再一看桌上放着花陌谦的帖子，还约少爷在秦楼楚馆谈事，他顿时就有种揍人的冲动。

秦楼楚馆是个什么肮脏地方？他少爷何其尊贵，怎能贵足踏那等贱地？虽然这样说有太过高傲的嫌疑，但不知为何冷燚心里就是觉得很不爽。

面前几个护院看情况不对走到冷燚跟前，他双手反手一推，轻松便把那些人推开，冷着脸沉声道：“我家少爷呢？”

第23章：爱恨嗔痴各自缠

搂着牡丹靠着窗一口一口潇洒抿酒的花陌谦心里也奇怪，黎清玉竟然跟一个风尘女子同一间屋子处了那么久还没发脾气轰她出来。他暗自嘀咕着，别是真开窍了吧？要这样倒好玩了。正盘算着呢，听见下边动静不小，一低头可算见着冷燚了，赶忙纵身跳下来，不顾周围丫头们的惊呼赞叹，几步走到冷燚身边对他笑道：“冷公子，有礼。”

冷燚这会儿可顾不上跟他有礼，对他也没头两次客气了，张口便焦急问道：“我家少爷呢？”

“冷公子别担心嘛，我又不会害他。”花陌谦低头捂着嘴笑：“黎少爷在这过得可自在了，不信你……”

“嗯，是自在。”黎清玉很是淡漠地接了话茬走出来，从花陌谦身边经过，冷冷瞧了他一眼，还挺礼貌施礼道谢：“多谢花爷了。”

这算什么？将计就计？花陌谦以为黎清玉铁定会发脾气，对冷燚抱怨。谁成想他竟然能觉察出这人还隐隐有些高兴，真让花陌谦百思不得其解。

“少爷。”冷燚见黎清玉出来了猛地一高兴，但仔细一看，黎清玉神色冷漠中并无不悦，而且身后还跟着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俯身给花陌谦和冷燚行礼。

“今天很开心，我会再来找你的。”黎清玉对那女子浅笑，接着径直走了出去。

那女子也站在门口笑着对黎清玉道：“清玉明明是个很懂情趣的人嘛，奴家也期待着下次再见。”虽然两人的确很投缘，聊得很开心，但红药知道黎清玉是想故意做样子给花陌谦看的，所以有意把话说得暧昧些。只是她不知道，黎清玉其实是更想做给冷燚看的。

笑？少爷向来性子冷淡，怎么竟会对着自己以外的人笑的这般好看，她还唤他清玉……冷燚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心头难过得像是堵了一团火。见黎清玉往前迈步，他也赶紧晃过神追了上去，连花陌谦跟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被无视的花陌谦脸色十分难看，也不顾及自己的潇洒风度了，举起酒壶狠狠就喝了一口，一甩手摔到地上。霎时，咔嚓一声脆响，瓷片四处飞溅。周围的美人都吓得噤声以手掩口，不明白她们这个向来都笑颜如花的花爷这会儿突然是怎么了。

花陌谦摸摸嘴角，心中暗自咬牙道，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从黎清玉的狗，变成我的狼！

觉察到花陌谦可能是想拉拢冷燚，觉得自己碍事才想用这种方法使自己和冷燚疏远。黎清玉也是突然想到，如果能趁此机会让冷燚讨厌了自己，对自己态度冷淡，再赶他离开，是不是就比较顺其自然，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呢？

冷燚脚步很快，不多时便走在了黎清玉身边，小心翼翼对他道：“对不起少爷，今天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被花陌谦带到这地方来。”

黎清玉稍稍侧过身子，望着前方佯装无所谓道：“无妨，反正今天玩得也挺开心。再说也不是他带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玩的开心？冷燚微征，随即冲口而出道：“少爷，那个女子是什么人？”他自己都未发觉到他那语气中的隐隐怒意，别说是自己的主子了，就是一个普通朋友，这种态度也是极为不正常的。

黎清玉也没想到冷燚会是这种态度，心里还涌出几分欢喜，面上却只有冷笑着：“什么人？作为一个奴才，你管的有些多，不觉得么？”

那一瞬间，冷燚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小声道：“少爷，你说过你没有把冷燚当成奴才来看的。”

黎清玉回头望去，冷燚一双眼漆黑幽暗直盯着他，肃然的脸偏生能让他看出透着无比的委屈。然而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不得不硬下心肠，转过头艰难说了一句：“那时是在病中，神智不清醒。你也傻了吧，奴才就是奴才，怎么可能与主子并齐？”

说完这句话黎清玉便觉得自己的心都纠结到一起了，他默默捂住胸口。是，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自私，我绝情，我无情无义，燚，别对我那么好了，我承受不起……

“是不是花陌谦跟你说什么了？”冷燚跟黎清玉自小一起长大，对他了解甚至比对自己还多。想着一定是花陌谦说了什么，不然少爷绝不会如此心性大变：“少爷你不是那样人，我知道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自己不是那样人，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思那么容易被人看透了？纠葛不清到头疼的黎清玉有些恼：“他没跟我说什么，就算说了什么，也与你无关！”

“少爷！”冷燚一下子拉住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次叫他，语气除了难以置信还饱含着深深的不安和不易察觉的些微怒意。

黎清玉还怕他？就站在那里等他开口，等了半响，冷燚却一把将他抱住：“少爷……”

“不管少爷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我都会伴你，无论时光如何令彼此分离。”冷燚的声音，带着浅浅的凉意和落寞。

被冷燚这么个越矩的举动惊住，黎清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就那么呆愣愣任他抱着，只觉得那个温度融化了自己的所有——强势，冷傲，还有刻意为之的刻薄。

因为他所给的安全感都用完，原本的孤单变成不安，所以用伪装的强势武装自己，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后再把冷燚伤个体无完肤，怎么那么傻？

黎清玉忍不住就要落泪，却用手挡住眼睛片刻生生掩了下去，声音微微发抖对冷燚道：“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不管少爷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陪着你去寻去找便是了。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会沿着你的足迹走，在你想要的地方驻足，我活着就是为你而死。”冷燚无比坚定地铿锵道。

“不要这样说……没有道理的，凭什么我要你为我而死？我只不过恰好当年买下了你，让你与我为奴，连你的恩人都算不上，我有什么资格……”黎清玉狠劲甩开冷燚，那人把自己看的太透，这样只会让他更加惶恐和害怕。这一个温暖怀抱很可怕，像一味能让人上瘾的毒药，若是习惯了依赖，便让人想到永远。

冷燚双臂还保持着虚抱着的姿势，见黎清玉躲得很远，有些失落地缓缓收回望着他沉着道：“冷燚虽然愚笨，但也能看出少爷你是在顾忌着什么。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少爷你是怎样人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而且冷燚觉得对人了解深浅与时间长短也无关，就像我，只因尊敬而躬身，可第一次见到少爷你的时候便会如此。我曾想从众人手中取得很多，但如今我的一切都只与你有关。为什么少爷你会恰巧买下我，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神？因为这就是命，不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现在只有我，为什么碰到难处还要把我甩开？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为你分忧解决的？”

黎清玉一口气梗在喉中，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冷燚拉过他接着轻声安哄道：“别怕，有什么事就告诉我。”这样说着，他的眼神无比的认真。

冷燚的眼睛很黑很亮，像两口深井，让黎清玉躲不开，逃不掉，陷入其中无可自拔。

所有心事都瞒不过你，也未曾想要瞒，唯有这一件是绝对不能让你知道的，只因怕你厌弃我，疏远我，离开我。更怕你委屈自己遵从于我，最后却毁了自己的一切。

可是燚，你大概也是喜欢我的吧，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或者，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往深处细想罢了……黎清玉被他温柔深情的话语深深打动，又抱着那小小的希冀，情不自禁就这那个姿势往前凑了凑，在冷燚唇角映下一吻。黎清玉也是一时冲动，待回过神来赶紧与冷燚分开。

冷燚则是呆住了，虽然黎清玉的唇如蜻蜓点水般点过，但唇角凉意还在。他心中一个念头转动，这微凉若不消散，就此留驻，可有多好？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转，便垂下眼帘轻轻叹息着道：“本来，我也就什么都不想要。没有想要的，就没有所谓难处，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他的声音渐渺渐远，无奈中透着凄凉。

我想要的只有你而已，我的难处也只与你有关，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可懂了又怎么样？在不被允许的规则中，不管爱的有多么情深，也不会有好结果。原本一切也都与他无关，若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任性毁了冷燚光明的前途，黎清玉宁愿把所有都一个人扛起。

深吸一口气，黎清玉捂住眼睛缓步前行。失去了，就不该回忆。放弃了，就不该后悔。放下该放下的，退出没结局的剧，才是该做的正确的事……

第24章：闻弦品曲丝缕情

“听说你今天当众发脾气摔杯子了啊？哎呀堂堂翩翩佳公子黑蝴蝶，竟然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态，可真难得，怎么当时我没在呢，没看见那一幕，真遗憾……”萧惟烟端着酒杯笑着调侃。

一直在躺椅上用衣服盖着脸装作睡觉的花陌谦暴怒，掀下衣服冲萧惟烟喝了一声：“滚！”对着萧惟烟，花陌谦向来不用装什么，该骂骂，该打打，心情不好互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有时候心情郁闷了，骂两下打几架心里反而痛快。

萧惟烟无所谓地笑：“想听安慰，找你那些红颜知己去，我这儿可没有。再说这里是我的地盘，要滚也是你滚。”

花陌谦随手拿起手边一个杯子冲萧惟烟甩过去：“滚蛋，爷才不需要安慰。”

萧惟烟听着风声一手接过，连一滴酒都没撒还顺势喝了一口，他冷笑道：“怎么，想逗狗，却又被狗咬了手？”

花陌谦躺回去同样冷笑：“狗有什么可逗的，花爷我要养就养狼，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狼！哪怕被咬两口，爷心里也是舒坦的！”

萧惟烟不屑：“既然为狼，就不会被你养。你看看李云峰，那种的狗，才会比较容易养，至少不会咬着主子的手，给块骨头还能摇尾巴。”

花陌谦恶狠狠道：“李云峰算个屁！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那只狼，我是势在必得！”

萧惟烟无奈摇头：“天天黑道上的正事一点儿没见你管，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那小子收入麾下？天下有才的多了，又不缺这一个。”

其实花陌谦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要对冷燚这么执着，但越是得不到他就越是想得到：“爷就是喜欢挑战高难度行不行？还有没有你是我手下的自觉了？我的事你他妈少管！”

被骂的萧惟烟看出这次花陌谦是真的糟心了，也就没再打击他：“行吧，我不管，你自己解决。不过就算咬的疼了，也别忘了你是黑道之主这回事！”

“少废话！”

而黎清玉和冷燚两人自那尴尬的一日过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黎清玉再没说过冷燚是奴才那种话，冷燚也没再提起过那个吻。黎清玉小时候是用亲吻表达喜欢的，虽然渐渐大了就再也没有过那个举动，但冷燚固执地想着那不过是少爷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

喜欢……么？冷燚时常习惯性地抚上嘴角，能感觉到嘴角的凉意还在。或许真的不应该太贪恋这种感觉，一不小心，便会沦陷。

这日冷燚照例去练武，黎清玉在后院自己屋子里弹琴，指尖轻勾，音乐便丝丝缕缕从指间流淌出，说不出的动听，只是十分哀婉。奶娘抱着小小的黎清远在另一个院子里晒太阳，慕陵正在逗着他玩。黎清远快一岁了，嘴里已经可以发出简单的音节，慕陵心急地想逗他开口说话，黎清远却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奶娘说这孩子打小就这么有个性，长大一定了不得，慕陵听了抿着嘴笑。谁知原本头扭到一边不搭不理的黎清远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乐音，竟然一下子扁扁嘴哭了起来。

奶娘哄了半天也哄不好，慕陵奇怪地看着自己儿子，想了想抱起他去到黎清玉的院子。黎清玉还在抚琴，一见慕陵带着清远进来了就赶紧停了手，朝他们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