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世界的自己并不住在莫府么?
到了如今的这个光景,他已经能够将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割裂开。大千世界,之下又有无数小世界,这种时空的错乱并没有什么稀奇。
小道士叩拜了山门,不多时候,护山大阵就为他分割出了一条通路。送他来的几个小弟子并不敢和他一起通过,只是在山门处跪拜之后便离开了。小道士绷着小脸,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山中,神色之中并没有太多能够面见师父的欣悦。
沈淮安随着他一并走入了山中,看着小道士拾阶而上,最终抵达了莫府。
有了方才的认知,沈淮安对于能见师父的这种事情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但是胸腔还是一阵颤动,心跳得难以平复。因为,那是师父啊。是他自年幼就生出的执念,是他这些年所有努力的动力所在。即使已经知道此世非彼世,那样特殊的人又怎么能寻常以待之呢?
沈淮安随着小道士一同上山,很快就抵达了莫府。被低眉顺目的山精带到了一处水榭,山精对小道士微微躬身,温声言道“小公子,老祖就在前面,您快去吧。”
小道士点了点头,脸上残存的两块小肉肉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若不是小脸紧紧的绷着,那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沈淮安却没有在意这些。他几步就越过小道士,飞速的来到了老祖面前。
那人依旧是一身白衣,长眉入鬓,神色淡漠。那人在水榭负手而立,他站在哪里,哪里即成了风景。依稀是沈淮安记忆中的好风度好容貌,依旧是举世无双,风华无两。
但是,就是不对。沈淮安眼见到眼前的男子的时候,就本能的觉出了不对。太清冷了,不染凡尘,眼中一点波澜也无。
这不是他的师父。他的师父虽然也是面容平静,眼中偶尔会流露出不属于此世的寂寞,但是大多时候,却还是残存着作为人所特有的性格的。怜悯众生,爱憎分明。这才是他的师父应当有的样子。
他的师父是水,虽然高洁澄澈,但是尚且余留温柔。而眼前的这人是崖底终年不化的坚冰,至纯至冷,一丝多余的情感也没有。
“徒儿拜见师父。”小道士走到莫南柯身前跪下,恭敬的行礼。
沈淮安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小道士,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怪异。这个跪拜的动作他不是不熟悉,在他居住在莫府的许多年里,每隔一段时日,他就能看见大队人马前来拜见他的师父。他的师父让很多人跪过,而他家师父那样的人,被人跪拜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从小到大。他家师父一次也没有让他跪过自己,一次也无。而眼前的这个小道士,分明就已经是做惯了的。
“起来。”头顶传来了清冷的男声,小道士顿了顿,方才郑重的起身。他的这种态度反而让沈淮安觉得不对劲。他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小道士和青霄老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小道士虽然顶着一个徒弟的名号,但是和寻常的弟子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还是有差别的。换做是寻常的弟子,那样微末的修为,是连在老祖身前跪拜的资格都没有的。
之后就是青霄老祖询问小道士一些关于他的修行的情况,又点拨了他几句。半响之后,小道士便要起身告退了。
他自然不住在莫府,这里的莫南柯也没有留饭。师徒二人的会面在沈淮安看来怎么看怎么像例行公事,最初的能够面见师父的欣悦已经消失。他从来都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固然高绝若神,可是,却不是他的师父。
这人或许是属于整个无上宗的青霄老祖,却并不是他的师父。
末了,当小道士躬身告退的时候,老祖忽然对他说到,“你是我青霄的首徒,这些年为师已经感觉到飞升在即,恐怕你就是为师唯一的徒弟了。”
听见“飞升”二字,小道士先是茫然了一下,然后顿悟一般的垂下头,低声应到“徒儿惶恐。”
青霄老祖摆了摆手,继续说“大丈夫在世,惶恐什么?为师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你的修为。你当也知道,五灵根并不是什么绝佳的灵根。”
小道士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语。
“待到你大一些,便下山去吧。你从来都是气运不凡,若是下山或许还会见机缘。”青霄老祖挥了挥手,示意小道士退下。
“机缘”一词让小道士的眼眸亮了亮,拜过师父之后,他便起身告退了。
沈淮安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他只是觉得,这是家的因缘际会有的时候真的是可笑。曾经他做梦都想成为师父唯一的徒弟,独占师父的关心和爱护。可惜,无论是早还是晚,他终归迟来半步。在他拜入师父门下的两千多年前,陈洵就已经是师父的弟子了。
两千多年的时光无法一笔勾销,就像是沈淮安再会撒娇弄痴,也改变不了他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的事实。
而如今世事弄人,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时空,他曾经的奢望已经成了现实。“他”成为了青霄老祖的首徒。可是,那也仅仅就是青霄老祖而已。
他的师父是莫南柯,也只有莫南柯。沈淮安问过自己,自己那么执着于与师父的师徒情分,难道仅仅是因为师父在修真一途上已经是高绝么?答案是否定的,他的心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问题。沈淮安清楚,即使自家师父只是一个寻常的修士,货真根本就不是修士,他对于那份感情还会是执着的。
是了,沈淮安所执着的,从来都是那份感情而已。三岁那年那人对他伸出的温暖的双手,将他拥入的温暖的怀抱,沈淮安一辈子都不想放开。
心头霎时清明,沈淮安神色一凛,却最终归于平静。
第27章:男主是怎样被剧透的。
沈淮安的神情最终归于平静。他不再癫狂,不再疯狂的想要毁灭一切。他只是静静的跟在小道士的旁边,看着他所有的一切。
他心里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并不会永远的停留在这里的。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下稍安,注视着小道士的每一天的同时,沈淮安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回去的方法。
在小道士身边的第三天,沈淮安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他回忆了自己坠入这个时空的原因,渐渐的恳请,他如果要回去,就必须要破碎虚空。
破碎虚空对于曾经沈淮安金丹巅峰的修为来说都是遥不可及,对于如今内府空荡的他来说就更仿佛是不可能。然而希望虽然渺茫,却也并不是没有。哪怕有回到师父身边的万分之一的机会,沈淮安也不能放弃。
沈淮安知道自己并不能离开小道士很远,所以他索性寻了一个相对遥远的地方静心修炼了起来。虽然修炼的结果并不让他满意,无论他怎样的打坐冥想,怎样的吸收周遭的灵力,那些灵力一旦到了他身边就会渐渐溃散,让他无法吸收分毫。但是沈淮安在长久的失败之后恍然发现,自己的灵魂变得意外的坚韧,甚至可以部分的修炼出实体。
这个认知让沈淮安有些心安,所以修炼得更加勤奋。
年岁更迭对于沈淮安来说毫无意义。不在师父身边的时光,就仅仅是时光的流逝而已。但是对于小道士来说,却足以让他从小道士变成青年道长了。
十多年的光阴弹指而过,沈淮安呆在小道士身边,能够见到青霄老祖的次数只是屈指可数。可是,即使那么几次的会面,沈淮安还是贪婪的。他魔怔了一般的盯着那张和自家师父一样的脸,目光沉迷却带着痛苦。
他必须要努力,否则,那双将他从寒冷与恐慌中救出来的手不会再有。
那双始终温柔而鼓励的注视着他的眼睛不会再由。
那个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的人,再!也!不!会!有!
所以,沈淮安这些年来,过的比没有梳理过灵根却在拼命修炼的小道士还辛苦。只是他一闭上眼,师父的容颜就越发的深刻,让他一刻都不敢放松。沈淮安本就是心性坚定的男子,心神自然坚固,而经此一劫,若单以神魂相拼的话,他在合体期的老祖面前也尚有一拼之力。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多年了。最初的时候,沈淮安还想着,这一次离开师父虽然痛苦,但是也未尝不是机缘,特别是在最初的癫狂过后,他痛定思痛,摸索出修炼神魂的方法之后,他还想着自己许或可以经由此,修为更上一步。
而当他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五个年头,他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他开始觉得修炼之事比起再见到师父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自己的修为可以精进固然很好,但是若能回到师父身边,他宁愿不要那些修为。
可是到了第十年。所有对修为和外物的执着都不足以成为沈淮安在这个世界勾留的理由。更多的,他产生了一种惶恐。从小的旧事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映,每个午夜梦回,都让他徒生战栗。
——他年岁还小的时候就曾听无上宗的老人说过,陈洵在他师父身边已经两千多年了,最初的几年,老祖因为怜惜他幼年丧父,而且父亲因自己而亡,所以对他还是很宠着的,只是后来青霄老祖闭关,再出关的时候就已经蹉跎了千余年的光阴,那个时候他们师徒之间虽然仍旧存在着关爱和责任,但是已经没有开始的时候的宠溺怜惜了。
这个传闻沈淮安曾经只是随便听听,并不当真的。但是在他离开师父的第十个年头里,这个曾经被他随意忘在脑后的传言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师父会和他生疏起来,就像如今和陈洵一样。这样的设想让沈淮安无法不惶恐。他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站在师父面前,却只能躬身跪拜,叫他“师尊”。莫说如此,沈淮安甚至连师父只是像寻常的师徒一样教导他,关心他却不再宠他都无法想象。
十年前的那种像是困兽一样的躁动又在沈淮安心底浮现。十年的光阴并非虚度,他到底,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看似温文尔雅实际上却只想着向师尊撒娇的孩子了。十年,足够让他变得不动声色,笑而不言,痛而不语。
所以,虽然心底是烈火灼烧一般的躁动,但是沈淮安只是抿了抿唇,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这个时候的他,倒真的能够让人相信他是青霄老祖亲手养大的孩子。因为从他的眼角眉梢,还依稀能够辨认出几分青霄老祖清冷的神韵。
如今没有人看见他,沈淮安便很少笑了。冷酷的表情挂在他脸上,用眼中的霜雪平息心底的狂躁。这样的冷酷让沈淮安旧日里总挂在嘴边的微笑显得更虚假。沈淮安需要时常对着悟道峰的溪水练习自己的笑容,让它看起来温和如常。他时刻准备着回到原来的世界,从未懈怠。
到了这个光景,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自己心里所想。十年的时间足够他静静的想明白,自己对师父到底存在着一种怎样的执念。那个执念的种子在他三岁的时候就被种在了心里,如今已经参天,虽然能够修剪枝桠,让它不再那么放肆的缠绕霸占他心里的每一寸角落,但是却已经无法拔除了。
若想拔除,就非得拼个鲜血淋漓。将心先剖成两半,然后一点一点的剔除根系。只是,在那之后,那颗残缺不全的心怕是也不能够用了。
沈淮安用手拂过自己的胸口,对于这个认知竟并无惶恐。就像春暖花会开,秋天果子会会成熟。当他认清了自己的本心之后,竟然只剩了一种类似于“终于”的感觉。
终于如此。本该如此。
既然如此,又何必惶恐。沈淮安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明明想要独占师父,却最终只能妥协的喊出师兄的孩童了。他用十年的时间敲定了一个周详细密的计划,誓要将师父网在自己身边。既然已经成为了执念,那他就没有理由再放开。
而在沈淮安忙着自己的事情的空挡,他还是留心了一下小道士的状况。如今小道士已经十七岁了,筑基期的修为在同龄人中还算是出类拔萃。但是对比沈淮安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金丹修为,小道士这点显然是不够看的。可是再一想他那可怜的五灵根,旁人就又会觉得他十分天才。
沈淮安并不认同这样的看法。修真之途寸寸险阻,譬如异宝出世八方争夺的时候,是没有人会因为你资质低劣而怜悯你的。因为在修真界,运道亦算是一种资本。而资质如何,灵根又如何则算是运道之一。
只是别人有的,小道士没有而已。勤能补拙尚且不够,又哪能成为被人夸耀是天才的资本?
幸而小道士仿佛也明白这点,那些夸赞过耳便忘,依旧刻苦修炼至今。沈淮安在他身边冷眼的看着,这些年在他能够辟谷和不必休憩之后,小道士竟真的没有再吃过一顿饭,睡过一场觉。口腹之欲无有,享乐之欲无有,凡尘不入眼,世事不落心。这样的性子,的确是修炼的好料子。
若只有如此便罢了,沈淮安总觉得这个世界的自己除了出生的时候运势不佳,没得了一个好资质之外,其他的时候简直是气运冲天。
这个世界里,小道士没有一个修真界的大能做长辈,将他托付给青霄老祖。他只是碰巧被丢弃在无上宗山门的婴儿,有碰巧被青霄老祖到访的故友报给了他。青霄老祖那时候已经是渡劫期修为,膝下还没有亲传弟子,又刚巧萌生了收徒的念头,便没有嫌弃他的五灵根,直接将他收为首徒了。
这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在后面。
青霄老祖虽然收了小道士当徒弟,但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资质绝佳,修炼起来十分容易。吸收灵力对于青霄老祖来说简直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这样的资质在修仙上来说固然好,但是在当师父方面却有些照顾不到。青霄老祖只是传授了小道士几个简单的法诀,让他能够自行修炼之后就将人扔到了悟道峰去了。
由于青霄老祖的散养,小道士的童年都大概在悟道峰度过。在他某一个风雪夜仍旧坚持去悟道峰打坐的时候,小道士忽然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可是这一摔可好,他只觉得自己手下按着一块硬物,等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举世不传的《混沌诀》。
《混沌决》只适合五灵根修炼,但是因为难度太大,要求太过苛刻,所以鲜少有人成功,因而这法诀也就渐渐失传了。没想到这个小道士仅仅是摔了一跤,就得到了这么珍惜的宝物。
沈淮安有些无语,却并不妨碍他在小道士修炼的时候在一旁窥探。虽然如今他体内已经没有灵力,但是他还是想象着灵力在血管里流动的感觉,默默的记下了灵力的方向和路线。因为他发现,按照书中所说的运转灵力的话,修炼说不定会愈发的容易。
沈淮安没有相当,小道士的气运远不止这些。他十八岁的时候下山历练,所有的奇遇更是不要命似的往他身上砸。有“千山我来闯,美人你去抱”的追随者,也有“非君不嫁”的各色美人。小道士自身的连番奇遇,让他的修为像是火箭一样的蹿了起来。
之前小道士的修为只是微末,沈淮安也就没有留意。只是数百年悄悄过去,几番机缘之后,小道士的修为已经超过沈淮安了。那么,他暴涨的修为就不由让沈淮安萌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破碎虚空……么?
如今看来也仿佛并不是不可能。
沈淮安想到这里,心里有了些安定。他静静的看着小道士退去道袍,穿上一身白衣。看着小道士从孤单一人变成了追随者成群,美女亦如云。看着小道士的修为翻跟头一样的增长。
看着他渐渐开始了灿烂辉煌的一生。
——冷静得就像完全不把那个小道士当做自己一样。
沈淮安只是在一旁的看着,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
第28章:小徒弟终于回来了
沈淮安正在寻找着回归的时机,而另一端,莫南柯也并没有闲着。他坐在地上迅速的恢复着灵力,周遭围了一圈无上宗的弟子。他们在无声的为莫南柯护法。虽然自知他们的修为在老祖面前不过是微末,但是作为无上宗的弟子,总是想要为老祖做点什么。
莫南柯打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内府之中的灵力随着他的呼吸而自然增长,平素不必他刻意吸收,就可以自然而然的抽取周遭的水灵气,在肺腑筋脉之中自动的凝水成冰。而如今,莫南柯有意吸收,周遭的灵力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的向他涌来,而莫南柯已经十分宽广的筋脉自然是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