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的性格无疑更讨喜,男二号则让人无法爱起来,更无法恨起来,戳在心里头,只变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一根刺。
而谢拾决心让这根刺发软,扎根进观众心里。
谢拾彻夜读完了原着,作者写徐风白,将他描写成倚墙角而生的某种枝蔓的植物,安静沉默,却有种蛊惑人的魅力,又将他描述成一道透明的风,吹起女主角的裙角而不自知,又将他形容成找不到归宿的无脚鸟,在女主角那里得到救赎。
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孤僻偏执,长在阳光下,却没办法被阳光照彻底,直到遇到了她,她将力量与光亮普照给他,他迷恋她,爱上了她不屈服不妥协如同野草般春风吹又生的力量。
谢拾不懂爱一个人,但渴望被救赎,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他神色一敛,突然定定看着远方,眼神逐渐变得软起来,漆黑的眼珠子,酝酿起一片大雾,看不到底,无边无界。
“他这是……”一旁的助理刚想开口,却被唐潇竖起手指阻止。他紧盯着谢拾,表情逐渐严肃以来,不耐烦地拨弄笔帽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谢拾试图想起沈旬演过的角色,他描摹着脑海中的沈旬的样子,嘴角抿直,手指却忍不住背到了身后,紧紧握成拳,掩饰自己所有的情绪。他在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冷漠的外表下,带着一股期盼与羞涩之意。
“你要说什么,我都听着……”声音里的宠溺和温暖简直要溢出来,听得懂的人,只会感叹和他冷漠的外表完全不符。
他以为女孩子要向他表白。
女孩子却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他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如同被世界驱逐了一般,身手的手无力地垂下,他忍了又忍,憋住满腔的情绪,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她不喜欢他,他又能怎样呢?
“好……我会帮你……”声音里已然没有了生气。
徐风白是自卑的。
谢拾也自卑。
徐风白的自卑用骄傲与冷漠来掩饰,谢拾的自卑却无所遁形。
他一直在逃,放弃了演艺的梦想,放弃了与沈旬站在同一个舞台的机会,只敢在阴暗的角落打量台上那个发光的人。沈旬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却依旧在愧疚与逃避之中挣扎,直到麻木。
但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后来他发现他无处可逃。
沈旬已经越走越远,广场的巨型屏幕、家里的电视机、商场里的巨幅广告,到处都是沈旬的身影,冷酷的、淡漠的、微笑的、从容的,无一不在审视着他。
每一道目光,都是血淋淋的谴责。
沈旬有多闪闪发亮,谢拾就有多卑微到尘埃里。
这是谢拾重生后追逐沈旬的原因,不仅仅是赎罪,不仅仅是报恩,他希望接近他,就像飞蛾接近火光一样,这种时候,谢拾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他轻轻念叨,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世界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是试镜册里没有的台词,但被谢拾以低沉清澈的嗓音念出来,无比适逢。明明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哽咽之意,没有一丝一毫的脆弱,却偏偏叫人听了想哭。
好半天,谢拾已经收拾了所有的情绪,恭敬地朝导演等人鞠了一躬,唐潇却还没缓过神来。
他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的思绪被谢拾带着跑了。先前来试镜徐风白这个角色的人不是没有,他们的切入点都是从对女主角的爱慕不得,心灰意冷上来表现。其中演得好的也不少,只是一味执着于情爱,反而让徐风白这个人物失了真。
天下情爱千千万万,多了也就俗了,俗了也就腻了。
可谢拾不是!
简单几分钟,谢拾居然演出了徐风白这个人物的性格。一个渴望温暖,却随时等待着被打入地狱,不愿相信人间美好,却又执着地不肯放弃,这样的一个人,人物性格称不上复杂,却也绝对不简单。作者花了一整本书,洋洋洒洒几十万字才能将这个人物性格描摹贴切,而谢拾却在短短几天准确抓住了徐风白的心理特征,并且在短短几分钟内,将他演出来。
唐潇有某一个瞬间,几乎说不出,究竟是谢拾在演徐风白,还是谢拾在演他自己。
这样入戏,这样还原人物,唐潇还是第一次在一个新人身上看到。
打打闹闹的情节,全世界最优秀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平凡女人的情节,这样的故事拍得再多也不能翻出新花样。但此时此刻,唐潇突然斗志满满起来。
都说导演成就演员,但是殊不知,一个好的演员,也可以成就导演。
如果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唐潇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拼一把,把一个简单的乌托邦校园童话,拍到荼毒人心的地步!
唐潇脸上已经挂起笑容,他张开嘴,刚打算叫谢拾过来,就听见旁边“哇”地一声,李笑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
唐潇:“……”她这个女主角感情真是丰富得很。
围观工作人员议论纷纷之时,站在后面的一个身影不动声色地离开。
抱着手臂站在后面的制片人摘下眼镜,在眉间按了按,她仔细打量了谢拾好几眼,刚才沉浸在他的演戏里,并未仔细观察这个年轻人的五官,现下看来,才发现他的五官实在精致得无可挑剔。
身材高挑,如同一颗挺拔的青松,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眉眼温和又疏离,比徐风白少了几分乖戾冷漠,却比徐风白多了几分自信坚定。
实在适合得不得了。
制片人心中道,不知道上头是谁选角眼光这么毒辣,原本她还以为是个空降的绣花包,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撑起戏份的顶梁柱。
男主被女主爱,男二用来被观众爱。
这世上愿意相信爱情和愿意为爱情赴汤蹈火的男人都死光了,徐风白此人物一出,绝对会以火箭的速度,揽获一众少女心。
制片人眼光精准而前远,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市场反应。
“你确定以前没有演过戏?”唐潇不敢置信地问谢拾。
众人端着餐盒,一派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吃饭,男主角和其他几个人在前一天就试镜完毕,并没有来,今天只有谢拾与女主角李笑两个演员在这里。
谢拾装作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小声道:“也不是……”
众人摆出一副就知道如此的表情。
谢拾继续道:“自己偷偷在家里联系过,前几天也找老师培训过。”
练习一下就能到这个水平?
众人下巴惊讶得飞出来。
唐潇看谢拾的眼光则多了更多的含义。真正的演戏,是实战,自己练习,只是练习而已,他很清楚实战和练习不一样,没有经历过实战的演员,或许永远不能称为一个演员。
谢拾的演技并不能说完美,也不能说最好,只是他身上有一种不能称为演技的东西。演技再好的人,都是在演,而谢拾,他即使表现不够好,也给人一种徐风白本该如此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是他妈的绝了!
唐潇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新人带给自己这种感觉。
他看着谢拾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何必读声乐系呢,不读表演系,真是可惜了。”
谢拾一愣,想起些什么,眸子却波澜不惊,只是含糊地笑道:“唐导过奖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演技一词可说,只是上辈子偷偷模仿沈旬这个影帝练习了那么久,并且刚好徐风白这个人的心理他能了解一二而已。
但他对于拿下这个角色十拿九稳,且不说这部剧水准并没有那么高,只是和其他演员对比,他相信,自己从沈旬那里学到的一点皮毛,也足以打败这些人。
沈旬可是蝉联六年金相奖的人,自己日日观摩,即使没能学到精髓,也至少学到了一点神形。
但是,未来他的路,还有很长,很艰难。
不过他会全力以赴。
一旁的化妆师小声道:“谢拾唱歌也很好听呢……”她说着激动起来,说:“上次你和艾一的演唱会,我去了!谢拾,你什么时候再举办演唱会啊!”
唐潇横眉道:“去去去!你这是当着我的面让我的演员一心二用啊!还他妈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众人都笑起来。
沈旬压低帽子,从谢拾的片场出来,遇到买来咖啡奶茶的杨安。
他身形引人瞩目,杨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沈旬帽子压得极低,杨安一时没有认出来。
沈旬就在同一个影视城,拍摄另一部古装剧,已经开机两三天,主角造型已经定好,只不过男二号迟迟没有人选而已。
谢拾接到古装剧的片约,沈旬是知道的,其中甚至有他一力促成的成分在。
可没想到谢拾推了这部戏,转身接了一部俗烂的偶像剧。
沈旬自然将他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他闲着无事,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谢拾那边片场迈开了。
沈旬看着谢拾演戏,许多复杂的感情在心中涌动。他恍惚之间看见了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茫然无措,没有出路。他被深深吸进谢拾空洞迷惘的眼神里,从那里头,他看到了他们的过去。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对着电话那头道:“杨息尧这个人,给我查查。”
第二十九章
杨息尧只在牢里呆了一晚上,出来后接连几天待在公寓里,可外面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流言满天飞。
甚至于,他搜遍了网上的新闻,也仅仅只有一些论坛透露了些那天生日宴会的情形,但是小道消息根本不被当真。
很明显,消息被封锁了。
张非文哪里会让这样的消息流出来,有人敢在生日宴会上公然闹场,无疑是对他的挑衅,舆论一旦放出来,是不会长脚的,他也会被连坐冠上私生活混乱的罪名。
这对于靠人气吃饭的他而言,是绝对不能被允许的。
杨息尧却依旧不轻松,这件事虽然没有影响到粉丝大众,但那天参加生日宴会的人不在少数,且都是些明星大腕、社会名流,他在他们面前丢了丑,就相当于以后断了很多往上爬的机会。
而且此事纸包不住火,苏成济知道后,火冒三丈,差点要和他解约!
杨息尧近日去公司,几乎是低着头做人,他比从前装得更加温柔有礼,却频频遭到白眼。杨息尧好几次都忍不下去了,但他咬着牙忍下来,他很清楚,娱乐圈一浪打一浪,再大的丑闻最终也会平息。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机会,等待将谢拾彻底毁灭的机会!
与刘向前合作,是他不够能忍,没有搞清楚刘向前是个怎样的人就贸贸然动手了,下一次,他绝对不会让谢拾逃掉。
来日方长!
——
谢拾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杨息尧,或者说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被保释了,谢拾不动声色地瞥了杨息尧一眼,杨息尧赶紧双眼通红地一瑟缩,谢拾心中冷哼一声。
旁人奇怪地顺着杨息尧的目光看过去,谢拾却早已收回了目光,杨息尧的做戏是一场无用功。
杨息尧恨得牙痒痒,每次都是这样!谢拾仿佛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每次都让他好像一个傻逼,挥出去的拳头砸到棉花上。
唐潇朝杨息尧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对谢拾道:“这是饰演苏枫的演员,诶,你们好像是一个公司的吧?”
苏枫是男四号,剧中是一个邻家弟弟,软萌可爱,十分讨人喜欢,倒十分与杨息尧的外形相符。
谢拾并不知道这件事,杨息尧和他分属不同的经纪人,而杨安和苏成济关系又十分僵,大概杨安并没有将杨息尧也要参演这部戏的事情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告诉谢拾。
谢拾吃饱喝足,坐在躺椅上,有点懒散,支起上身,轻轻嗯了一声,明显是不想过多讨论此人。
唐潇素来直来直往,却并没有这个眼力劲儿,他刚才对谢拾的演技有所折服,对他很欣赏,也没介意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
杨息尧走过来,却并不坐下,兀自眼圈通红。
谢拾心不在焉地想,杨息尧演这个角色的确不错,他才是应该读表演系的人,演技这么好,真是可惜了。
“怎么不坐?”唐潇蹙眉看他,有点不耐烦,他糙惯了,见不得男孩子磨磨蹭蹭像个女孩子一样。
杨息尧小心翼翼地打量谢拾一眼,这才在旁边一个凳子上坐下。
这下饶是唐潇再迟钝,都看出来了两人之间不对劲。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圜片刻,皱了皱眉,忍住没问。演员之间不对盘,这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杨息尧和谢拾是一个公司的,两人必定是有什么纠葛,他贸贸然随便问出口也不好。
他不问,杨息尧却要说了。
“阿拾……你那天和刘向前导演……你们怎么能……”杨息尧吐出几个意味深长的字,无限幽怨,十分委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拾对他做了什么。
唐潇听到“刘向前”三个字,神色猛然一厉,无论谁和刘向前扯上关系,都只能是不清不白的关系。
他非常赏识谢拾,但同样地,他也憎恶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人,更别提是卖肉的人。
谢拾最烦杨息尧这个样子,也顾不得唐潇还在旁边,直接冷下脸道:“杨息尧,你什么你,除了拍戏,不要来恶心我,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你消化?”
杨息尧一怔,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这出戏里,他决心扮演一个受害者的角色,唐潇那天不在场,并不知道那件事,但是那些氵壬秽照片迟早会被娱乐圈里的人知道。
但是在娱乐圈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十个人里能有几个人是私生活完完全全清白的?
杨息尧只需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陷害的,到时候,他顶多背上个私生活混乱的名头,这在娱乐圈里完全算不得什么,还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风平浪静。相反,娱乐圈里最忌朋友之间的背叛、陷害,他只需要将旁人的猜测引到谢拾头上去,这一场局,或许他还能反败为胜。
唐潇在娱乐圈也算半个老人了,虽然有时候迟钝了些,但哪里能不知道一些私下的勾当,有时候表面看起来并非事实。表面杨息尧受了谢拾的欺负,但事实可能未必这样。
他一个糙汉子,最见不得男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于是心里头对杨息尧失了几分好感。好端端一个男孩子,试镜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卧槽,居然说哭了就哭了!
再加上他对谢拾有好感,心里便不自觉对谢拾偏袒几分。
杨息尧还在他旁边低头落泪,谢拾有点不耐烦,上次杨息尧要陷害他,他只是为求自保,扭转局面,反败为胜,让杨息尧吃吃上辈子他受过的苦头。
他本以为经过这一个教训,杨息尧就会安安分分,如果从此两人再无交集,谢拾很可能会就此放过他。
可他明显低估杨息尧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了,他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来纠缠、做戏,难道就不怕膈应别人?
谢拾心里头恶心,站起来打算走,唐潇却按住他,道:“明天的戏还没讲完呢,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又扭过头,对杨息尧拉长脸:“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闲得很?不去试妆吗?”
杨息尧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这个人没有看见自己在哭吗?!他不应该慰问一番再斥责谢拾一番吗?!
唐潇蹙眉看了他一眼,不悦道:“现在的新人,态度真是……”
杨息尧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赶紧跳起来,小声说了句告辞,小步跑远了。
谢拾看了他背影一眼,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分毫,人人都说穷寇莫追,但显然杨息尧不把他自己当做穷寇看待。
唐潇瞥了谢拾一眼,微微蹙眉。他虽然不会过多干涉演员之间的私事,但是如果演员之间有矛盾,对拍摄绝对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