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钥匙——丝南
丝南  发于:2015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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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涯说不晓得,他才刚醒,是来找秦雪的。刘紫妍问他俩到底怎么认识,李涯以工作原因简单带过;刘紫妍喊秦雪出来前,交代了刘紫承的病房号码,让李涯去看他,也替她瞧瞧洪阳是否也在那儿,抓到人记得要那臭家伙跟她联络。

秦雪是跑着出来的,劈头先说的便是对不起。

「阿雪,你还好吗?记得自己发生的事吗?」

秦雪愣了愣,说,基本上都记得,他给李涯添了很多麻烦对吧?

李涯问,那秦雪身上的伤怎么样?还痛吗?多休息几天比较好吧?不会害怕来学校吗?

秦雪表示他觉得身体没甚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又说:「为甚么会害怕来学校?」

「你不记得了吗?」李涯说。

秦雪眨动白色鸟羽般的睫毛,摸摸脸颊,说,他不确定,不过应该没甚么忘的吧。

李涯沉默一会儿,说:「打勾勾的事……」

秦雪一下子笑出来,「李大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掌心说:「这个我不会忘的,没有忘。」

李涯鼻息一吐,嘴角这才稍为扬了扬,摸摸秦雪的头,说,那就好。并要他别待在人太少的地方,下课的时候会来接他回去的,有甚么事就打给他。跟着将秦雪落下的手机塞进他手里。

「嗯。」秦雪点点头。那白白的脸颊,红起来格外明显。

刘紫承住的医院和秦雪上回待的是同一间。李涯这天下午才有课,于是离开了秦雪的学校便直接往那去;打了电话告知洪阳,才晓得他正在那儿待着呢。

病房比上回秦雪待的地方要宽敞许多,同是一个长方隔间,只有两张病床,刘紫承在靠窗一侧,分隔病床的帘子是淡湖水绿色;在早晨时刻,阳光能够取代人工照明,于是房里并没有开灯。洪阳正在边上椅子削苹果,搞得是坑坑巴巴的,剩枣子大。刘紫承对进来的李涯微笑,并挥挥手;脸色没先前红润,但精神倒还不错;洪阳没抬头,涨红着脸随便应了一声。

「小阳,我想喝咖啡。」刘紫承说。

「不行,你就是咖啡喝太多才会老是胃痛的。」洪阳放了个白盘子到病床上拉起的小桌。啪喳一声,刀根切下果肉,本该成月形的瓣断成一大一小的两截,落在盘里。

「可是你切得好丑。」刘紫承看着白盘子里那几个小丁块,「好像快发芽的马铃薯。」

「你吃就是了!」洪阳切完最后一瓣,在白盘子放上铁叉,匡当一声;他擦擦折叠刀收起来,正给腿上塞满果皮的塑料袋打结时,李涯开口:「对了,刘紫妍叫你……」没能说完,洪阳跳起来,袋子落到地上,怪声怪叫推着李涯到病房外,说:「外面说!外面说!不要吵人家休息!」

「你又有甚么毛病?」李涯挪开洪阳的手,往走廊中间一带等候处走去;共四张长沙发,一张方桌,一个杂志台,一座饮水机。他倒了杯水坐下,吐出一口气,说:「捧在手心也不是这样捧法……」

「呸呸呸,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洪阳在他对面坐下,说:「你知道她跟我说了甚么?」

「谁?」

「刘紫妍啊!」

「我哪知道,她只跟我说,昨天跟你聊了两句你就不理她了。」

洪阳一把环过李涯的脖子,压低声音说:「不要跟紫承说。」

「嗯?」

「我昨天不是去看他吗?过没多久那不孝的妹妹和他妈也过来了,才待了一下就说要回去,紫承就叫我送她,留他们妈妈一个人在这里顾……」

「人家也要上学,你总不能要人家通宵吧。」李涯说。

「你听完!」洪阳用额头撞了李涯一下,「她跟你说的聊两句才不是普通的聊两句!她,她跟我说……」他嗫嚅起来。

「说喜欢你?」李涯扬扬眉毛。

洪阳一下子后退,瞪大眼叫道:「你怎么知道?」

李涯耸耸肩,说:「猜的。这就是你不理她的原因?你也太伤女孩子心了吧。」

「难道要像你一样?」洪阳鼻子冲出一气,两手叉在胸前,往椅背一摔,道:「而且挑这个时间点也太居心叵测了吧?她当我是甚么人?我会因为紫承生病就不要他?这不趁人之危嘛!她哥会怎么想?」

「你知道你老婆生的甚么病吗?」李涯问。

「他说医生告诉他是过劳,压力大,神经性胃炎甚么的,休息就好啊。」洪阳说。

「既然这样,那这时候跟你告白算甚么趁人之危?」

洪阳眨眨眼,抓抓头,说,这么说好像也是。「可是这气氛就很像啊……他还问我甚么手术不手术的。」

「你就别想了,进去陪他吧。」李涯拍拍洪阳肩膀,站起来。

洪阳叹了口气,也拍拍李涯的肩,往刘紫承病房走去。不料在转开门把前停下,回头问一句:「你觉得——一个人只是被人喜欢,也会伤害到别人?他甚么也没做,就只是有一个人很喜欢他。」

李涯顿了一会儿,说:「会。你自己不是早就感受过了?」

「我?甚么时候?」洪阳放开门把。

「你当初不是误以为你老婆喜欢别人?那个『被喜欢』的人,不就伤死你的心?」

洪阳皱起眉搔头,说:「是这么说的吗?……」

「自个儿再想想吧,你就是这方面太钝了。」

洪阳伫在原地好一会儿,说:「我知道了——你不愧是在花丛中打过滚的男人。」

「说甚么啊你。」李涯敲他一拳。

「根本不是『被喜欢』的人的问题,是因为喜欢的人去喜欢别人的问题吧。」洪阳说。

「差不多。」

「你没碰过这种问题?」

「甚么?」

「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啊——哦,算了,你这冷血的千人斩。」

「我?拜托,阿雪他之前可是……」李涯才想说夏青的事儿,一个护士推着医疗推车经过喊他俩别在病房门口聊天,要聊进去聊,别吵到其他人;李涯这就算了,摇摇手,表示要先离开,他下午还得上学校。

(十六)

「找到人没有?」

李涯翘了最后一堂课赶去秦雪学校门口等他,先碰上的却是刘紫妍。

「嗯。」李涯点点头,说:「我想他是因为忙所以才没有回你的。」

「是吗?他跟你说了甚么?」刘紫妍拉着李涯到警卫室旁的花圃边上说话,李涯边张望四周,边回答:「没,没特别说甚么。」

刘紫妍一屁股坐到花圃上,用手背抹抹脸,嘀咕洪阳偏心,没血没泪的,从小就只管刘紫承,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有甚么不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好,不是你不够好。」李涯说着,正好瞧见秦雪,向他招了招手。

秦雪手捏了捏书包带子,停下步子一瞬,而后上前点了点头,说:「李大哥,你们认识?」

李涯和他解释,之前有在咖啡店里见过的,不记得了吗?她是刘紫承的妹妹,因为洪阳所以认识的。秦雪眨了两下眼睛,还没回答,便让刘紫妍抢过话:「李涯,我们是同学,又不是第一次见!」她站起来,对着秦雪叫道:「对了!你知道赵海去哪了吗?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秦雪愣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赵海……是谁?」

「你的记性不是这么差吧!看你考试成绩也不是多坏啊!赵海就是……」刘紫妍没说完,让李涯打断道:「妹妹你要不要再给洪阳打个电话看看?我想他应该不生气了。」

「算了!那个人啊——」刘紫妍摆摆手,往咖啡厅的路上走去,一边说洪阳的不是,并表示哥哥一住院,她还得顾店,平常她只是帮点小忙,一下子全要她作主实在是不知所措;李涯在后头对秦雪招招手要他跟上,同时意思意思回了刘紫妍几句。

「秦雪!」

李涯早晨在秦雪家门遇上的少年程恩朝他们跑来,笑着对李涯和刘紫妍打招呼,跟着勾过秦雪的肩背,说:「你怎么又忘了!不是说好跟我一起走的吗?」

秦雪看看李涯,再看看程恩,呆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吗?」

「是啊?上星期我们说要一起到街上逛逛的,不是吗?你都不记得了?」

秦雪摇摇头,转身问李涯,他忘了很多事吗?能不能提醒他?

李涯说也不清楚秦雪学校里同学有谁,朋友有谁,以前没怎么听秦雪提过;但早上有在秦雪家门口遇见程恩,说要等秦雪一块儿上学。

「就是嘛,你不要说连我的名字也忘了!」程恩说。

刘紫妍搭腔道:「他就是这样!我跟他同班两年了,连我是不是姓刘他也要问!多夸张!」

「你这样不行啊!」程恩拍拍秦雪的背,推他移动步子,「好了!快走吧,再晚就要天黑了,你眼睛不是不好吗?早点玩完早点回去!」

秦雪和程恩说了句对不起,回头看着李涯;刘紫妍正好又和他搭上话,说李涯如果没事就到店里去帮忙她,怎么说他也常到店里。秦雪低下头,和程恩说:「好吧。」那人便二话不说立刻拉着人跑了。李涯意识到脚步声才打断刘紫妍,对着秦雪的背影喊道:

「阿雪!有事记得打电话!」

秦雪慢下步子,对李涯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跑了好一段路,秦雪没留意街上的景色,只是看着程恩的背影,随着他的脚步。过了几个转角,四周都是住宅,街巷越来越小,红砖路上布满杂草;程恩的脚步在一处铁皮围住的未开发土地慢下,拉着秦雪的手继续走着。

太阳尚未下山,云层不薄,却还没到路灯开启的时间,住家里的灯有一盏没一盏的开着。秦雪揉揉眼睛,看着程恩的黑色直短发,抬起一手揉揉太阳穴,跟着停下脚步,甩开程恩的手,说:「你是谁?」

程恩一个踉跄,转过身来,咧开嘴角说:「我是程恩啊。你忘了?」

「没有忘了,我不认识你。」秦雪说:「你不是我班上的人。」

「没错啊,我是隔壁班的。」程恩说。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不重要,反正我认识你,也知道你住在哪里。」程恩推秦雪进铁皮与隔壁住宅外墙形成的一处隔间,说:「真搞不懂,像你这种傻里傻气的人好在哪?就因为你是白子?」

秦雪摸摸碰疼的后脑,说:「我们见过吗?」

「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他老跟我说你的事,看样子他根本没跟你提过我。」程恩从书包里摸出一把折刀,上头沾着零散的几道淡蓝色和灰白色的颜料。「他是有才华的人,不过未免把你美化过头了。凭甚么我得被拿来跟你比较?打我就算了,骂我也算了,为甚么我非得跟你比较不可?还说我不如你!你算甚么东西?」

「他是谁?」秦雪问。

「你少装傻了。」程恩举起刀对着他,说:「都是你的错。」

「我甚么也没做,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甚么,我忘了很多事,我……」

没等秦雪说下去,程恩将刀尖靠近他的下巴,叫道:「就是你,是你的错!」

秦雪摇摇头,说:「不是我。」

「是你。」程恩说。

秦雪再一次摇头,说不是。

「都是你!」

秦雪一下子涨红了脸,血液延散到颈部,心跳越发地快。他咽下一口唾沫,握住眼前的刀刃,一个深呼吸后,抡起拳头往程恩的脸上直击;程恩朝巷外退了几步,手上的刀落到巷内的干涸水沟,几滴血洒开在他胸前;秦雪的第二拳,第三拳,令他倒在马路上;而秦雪的拳头继续朝他脸上去。

秦雪一边挥头拳头,同时大声吼叫:「我甚么也没做,为甚么你们都要欺负我?」他眼里滑下一颗颗水珠,模糊了本来就不甚清楚的视线;秦雪用手背去擦,刀伤流下的血,和脸上的泪水混合之后涂开。

「是你!是你让李涯没有留住我的!」

在旁人听到骚动出现制止秦雪之前,他只是不停重覆这句话。

一名约莫五十岁的警察坐在办公桌计算机前,推了一杯热水给对面坐着的秦雪。他半句话也没说,低头看着绷带包扎过的右手,和擦了碘酒变得红红的左手;呼吸急促,泪流满面。

「好了,我们已经知道是他攻击你的,下次记得下手不要这么重。」警察说。

秦雪没有回答。

「对方已经回去了,你已经安全了。知道吗?」警察说着交给秦雪一包面纸,秦雪接过,一连抽了两三张抹脸,依旧没有回应。他继续说:「告诉我联络你家人的方式好吗?让他们来带你回去。」

秦雪点点头,用手机拨出李涯后交给警察。接通后说没两句,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警察叹口气将手机还给秦雪,问他记不记得号码;秦雪这才开口背出李涯的手机。警察以局里的电话拨出,告诉地址,和秦雪的情况。

「他的精神状况还好吗?」李涯问。

「精神?精神可好了,他刚才可是气个半死。」警察看了对面的秦雪一眼,那人即刻怔住,呼吸慢慢平缓下来。待李涯过来,听警察解释详细情况,并和警察说明他和秦雪的关系,秦雪都还是一言不发。李涯带秦雪回去的路上,也没多问。

李涯上回过来在走廊上踩下的脚印又覆上了新薄尘,其他地方倒不甚明显。李涯脱去鞋踏上地面,秦雪则是在伫立在玄关,低着头,说:「刚才,我生气了。」他咬紧下唇,眼泪又滑落。「对不起,对不起……我打了人……因为他说都是我的错,但是我明明甚么也没做……」

李涯搂过他的肩,拍拍他的头,说,没关系,是人都会生气的。

「原来我和李大哥你一样,也有脾气……」秦雪一声哽咽,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他说,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只有现在,像这种时候,痛苦的时候,他才有好强烈好强烈,活着的感觉。为甚么都是这样的事让他有这种感觉呢?

象是他拿刀片划自己的手,看血流出来的时候。

象是夏青凌虐他,痛楚布满全身的时候。

象是赵海欺负他,让他无所适从的时候。

象是听见李涯有了女朋友,胸口发疼的时候。

象是李涯和刘紫妍交谈,没有留住自己的时候。

象是李涯和别人用温柔的声音说话,没有看着自己的时候……

「阿雪,阿雪,冷静点。」李涯在秦雪额上落下一吻,跟着抱紧他,一边抚摸他的背部,一边说,不会的,不会只有痛苦的。还会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只是恰好这些事比较强烈而已,会好起来的,一定也有好事情的;想想看,有没有甚么开心的事?一定有的。

秦雪吸着鼻子,作了好几个深呼吸,一下又一下,胸膛起起伏伏;李涯哄孩子似地轻拍他的胸口,此时眼睛适应了还没开灯的昏暗,路灯投射进来的微弱照明,帮助李涯瞧见秦雪制服上的血渍。「阿雪,还是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他说。

秦雪的胸膛持续起伏,包着绷带那手捏紧了李涯在心口的手,阖上眼,说:「有,有……我想到了,有的,有的。」

「甚么?」李涯问。

「好事情……」秦雪埋进李涯怀里,两手伸到背部圈住他,声音透过衣服闷声传来:「认识你,是最美好的事,李大哥。」

「嘴巴这么甜啊,阿雪。」李涯笑出来。

秦雪抬起头来,「我说的是真的……」他注视李涯的双眼好一会儿,说:「李大哥,我好喜欢你的眼睛,黑得发亮,却不会刺眼。」

「只有眼睛吗?」

「不只。」秦雪说完,李涯便吻上他的唇。磨擦交错的水润声比外头忽明忽灭,丝丝作响的路灯要清晰几倍;突地啪一声,窗外离他们最近那盏路灯就这么熄灭了。

「会害怕我碰你吗?」李涯问。

「不怕,你并不坏,李大哥。」

「那我坏一点试试?」李涯低声在秦雪耳边说,带着笑。秦雪没能问得明白李涯的意思,亲吻来到脖子上时,两手垂到一边,捏紧了掌心。秦雪看着李涯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肌肤与肌肤的摩擦,和急促的呼吸声,围绕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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