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誓 下——寒小满
寒小满  发于:2015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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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白苏瑾心里在想什么。无论是冰凉的手铐锁死了他的手腕的时候,还是姜鹏瞪着血红的眼睛冲他喝骂的时候,甚至是昔日的同僚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一步步退开,议论纷纷的时候,他都保持着面无表情。

移送检方,正式交由法院审理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所以白苏瑾被暂时扣押在警局里。一间空荡荡的狭小的房间,四面无窗,只有头顶悬着一盏刺目的白炽灯,投射下阴森森的光线,白苏瑾安静的坐在里面,垂着头,一言不发。他这副模样,已经持续很久了。

在之前的一个小时里,他得知了自己所犯的“罪行”。

根据警方的调查和相关人士提供的线索,他基本被认定为谋杀了四个人,连犯两场罪案的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这就是杜枫的计划,把所有的谋杀罪名都推到白苏瑾身上,而他也成功的做到了。在他的误导和诱使下,警方顺理成章的从白苏瑾身上找到了杀人动机——对杜文乐的觊觎和欲望。

白苏瑾感觉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可是主角却是他自己——

早在灭门案发生之前,白苏瑾作为杜文乐的主治医生,就对这个不满18岁的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抱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这一点,从他对杜文乐的猥亵行为里就能看得出来,而杜文乐本人,也对这一点表现出隐晦的反应。案件发生之前,杜父和杜母偶然发现了白苏瑾的企图,震怒非常,想要报警举报,白苏瑾惊慌失措,恶念陡升,便持刀杀了杜氏夫妇,处理好现场后,就潜逃离开。他逃离后,唯一还活着的杜文乐,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无法为自己辩解,就被当成了嫌疑人。

不久后,杜文乐保外就医,住院接受治疗,再次进入了白苏瑾的视线范围。白苏瑾沉寂一段时间后,再次动了歪念头,继续对杜文乐的猥亵行为,直到事情败露,自己也遭到了警方讯问,担心自己杀人的恶行被杜文乐说出,索性决定杀人灭口,便在夜间潜入病房,于兵和陈汉察觉到不对,却反应不及,遭到偷袭,还好杜枫及时赶到,打晕阻止了白苏瑾,并且报警将其逮捕……

杜枫走了一步好棋,一下子将死了白苏瑾的所有路数,既狡猾,又狠毒。

利用了之前白苏瑾做出的猥亵行为,也利用了自己对杜文乐的影响力,成功地捏造出了一个杀人动机,将警方和舆论的视线都转移到白苏瑾身上,自己则成功地变换成了受害者,便足以看出他的狡诈和阴险。

而于兵和陈汉的死,则是他的计划里最毒辣的一部分。杀死看守着的警察,既可以避免自己被怀疑指控,也可以激起警方的愤怒,让他们急于抓捕凶手,给死去的同事报仇,更加有利于他混淆视听,歪曲事实。两条命,只用来换一个诬陷白苏瑾的筹码。人命在他眼里有多廉价,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白苏瑾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和什么人作对。杜枫,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白苏瑾,有人探视。”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狭小的缝隙,脚步声传了进来。

白苏瑾没抬头,直直地盯着地面。

“小瑾。”苍老而疲惫的嗓音响起的时候,白苏瑾浑身一震,终于缓缓抬头。

他神情复杂,哑着嗓子唤了一句,“爸……”

白父脸色昏暗,不过一夜之间,就显得苍老了许多,神色疲惫,带着一股浓浓的悲哀,“小瑾……”他又唤了一声,说不下去了。

父子俩相顾无言,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白父打破了沉默,“小瑾,我和你妈……会给你想办法的……”

白苏瑾愣了愣,突然猜到了什么,激动地瞪大了眼睛,“爸——”

“医院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白父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你现在这样,我肯定是不能再做什么院长了。但是你爸我以前的那些关系还在,找找人,托托关系,再帮你争取一点时间,争取一点机会,我还是做得到的。小瑾,你要相信爸,你不会有事的。爸会想办法的……会想出办法的……”

白苏瑾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像是梗了什么东西似的,连说话都很费力,他勉强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忍住眼眶里的酸涩,“爸,那些事,我真的没干,我……”

白父拍拍他的手,低声安抚,“我明白,你是我儿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白苏瑾有些怔愣,白父的手干燥而温暖,碰触到他的时候,依稀还能唤起他童年时的记忆……他心里清楚,白父如果想要帮他的话,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此时此刻,警方已经正式以谋杀的罪名逮捕关押了他,在杜枫的“帮助”下,估计手上也掌握了不少所谓的证据,法院的起诉和审判近在眼前,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很难翻身了。想要给他争取机会,争取时间,也许白父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家里的财富,更是他的尊严和面子。

把面子看重了半辈子的父亲,为了他,要把曾经那么在意的东西,送到别人脚底下践踏了。

白苏瑾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是东西,这么愚蠢。让自己的父亲,来为自己的轻率和错误买单……

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单纯,和那些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什么样的人,可以无所畏惧的维护正义,维护良心?

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有那样做的资格。而他,还远远不够。

“爸,谢谢你……”白苏瑾强压下哽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说什么呢。”白父也笑了,拍拍他的头,站起身,“你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不护着你,还要护着谁呢?”

白父离开后,狭小的关押室再次恢复了寂静,白苏瑾平复下心绪,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呆,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良久,他举起手腕,想看看几点了,却突然想起来手表早就被收走了。

白父的话,在他心里注入了一股热流,让他又燃起了几分希望。毫无疑问,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需要时间来找到推翻杜枫言论的证据,需要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管白父能给他争取到多久,不管是一周,一天,还是只是一个小时,都能给他带来莫大的机会了。

要活着。这一刻,白苏瑾的脑袋里,只盘旋着这一个念头。

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心情微微放松后,之前被杜枫敲打头部造成的伤口就开始作痛,白苏瑾很想坚持着保持清醒,却渐渐扛不住身体内部泛起的疲惫,最后还是陷入了暗色的昏沉中。

“白苏瑾,白苏瑾……”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声音好熟悉……白苏瑾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

是……之前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个……很眼熟很英俊的男人,和自己……在一起?

——昏暗的路灯下,一身狼狈的他,被年轻的身着警服的男人背起来带走……

——温暖的阳光下,笑容狡黠的男人,玩笑似的在他的侧脸落下一个轻吻……

——“白苏瑾!你凭什么一声不吭的消失,又凭什么莫名其妙的出现!你凭什么让我再相信你?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男人在怒吼,眼里带着深深的伤痛。

——“白苏瑾,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其他的,我都无所谓。”男人在微笑,轻柔的握上了他的掌心。

眼前的场景飞一边的跳跃变幻,但是无论是哪一幕,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都在其中。白苏瑾茫然,大脑有些发麻,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脏却剧烈的悸动着,鼓噪着,像是要冲破胸腔似的,疯狂的躁动。

“苏瑾,如果哪一天……死去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他能听得到,也能看得到,年轻男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轻颤着的嗓音,和微微发抖的指尖,他也能听得到,自己熟悉低沉的回答——

“我会永远记得你,直到我也死去。”

“……我会永远记得你,直到我也死去……”他忍不住喃喃的念了出来,又无比顺口的接上了下一句,“……我爱你,莫川……”

莫川……莫川……?那个年轻的男人,居然是莫川?!

这些记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莫川……?莫川……不是杜文乐的第二个人格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自己的身体,会有自己的长相?为什么……会让他觉得那么熟悉,会让他忍不住说出来“我爱你”三个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川……到底是谁?

真相离得那么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张轻薄的纸张的距离。

20.死亡

那些记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个名叫“莫川”的年轻男人,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进入他的生命的?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

画面的变化越来越繁杂,各种各样的琐碎片段像走马灯似的变幻个不停,逐渐汇成一股洪流,冲刷过他的脑海,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过来,一点一点的,在他心里发出狂暴的呼喊……

那一声声的,都在叫着“莫川”的名字,那都是……他自己的声音。

“白苏瑾,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莫川?”这个……好像是吴瑶的声音。

“白医生,你快点想起来莫大哥好不好?不然就要来不及了……”这个……是谁?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也同样的似曾相识……

“苏瑾,我会等你,我……相信你。”这个,是莫川的声音。

相信我……?会等我……?为什么要等我,又……相信我什么?来不及?什么东西要来不及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他的头开始抽痛,神经一抽一抽的跳动,像是在被尖利的针一下下戳刺。

“莫川……”

“莫川……莫川……”

疼痛的干扰下,他的理智渐渐变得模糊,不由自主的,他开始喃喃的唤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低哑地呼唤声,在昏暗的小房间里盘旋着上升,渐渐溢满了整间屋子。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昼渐渐被黑夜取代,时间,步入了第十天的午夜。

对于躲在暗中窥视着一切的魔鬼而言,这是赌约的最后一天,也是享受成果的日子。没有人,可以从“他”布下的局中逃脱,而莫川,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例外了。

“他”难得的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得意还是失望。

人心,果然都是这么简单,轻而易举的,就会被欲望和嫉妒充斥,也轻而易举的,就会被“他”控制把玩。

人类,真是无趣……“他”默默地想。

此时此刻,狭小的审判室里,白苏瑾正处在昏沉的记忆漩涡里,久久不能挣脱,他的嘴唇翕动着,仔细观察的话,勉强能看出他正在念叨着“莫川”两个字。

杜枫小心翼翼的摸进囚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副诡异的模样。这是他计划的最后环节了,也是最难做到的,想要混进警方看守着的囚牢,如果没有足够的人脉疏通,实在是一件太难办到的事情,但是让他惊讶的是,事情比他想象中进行的顺利了太多,并没有耗费太大力气,他就畅通无阻的进入了这间审讯室。

有人在暗中帮他。杜枫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能感觉得到隐秘中传来的助力,这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

白苏瑾一直垂着头,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杜枫向前迈了两步,又顿住了。他难得的有些犹豫,因为此时此刻的白苏瑾好像很不对劲,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个白医生相去甚远。

但是无论如何,计划都要继续下去……杜枫神色一肃,低声唤起了白苏瑾的名字。

像是从一场诡异的幻梦中醒来一般,白苏瑾缓缓抬起了眼帘,看向杜枫的方向,他轻轻眨了眨眼,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杜……枫?”

这里……是警方的审讯室……?是了……他一直都被警方扣押在这里,他好像是睡着了,梦到了很多很多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也梦到了一个……好像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杜枫并没有放任白苏瑾迷茫太久,很快就夺过了他的注意力,因为他举起了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个圆润剔透的玉扳指。

这个玉扳指,深深刺入了白苏瑾眼中,让他骤然瞪大了眼睛,睚眦欲裂。

这个小物件,是白父闲暇时常常拿在手里把玩的,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从白苏瑾小时候起,就一直是白父爱不释手的一样宝贝,他儿时偶尔拿来取乐,都会挨好一顿骂……然而此时此刻,这样东西却握在杜枫手里,像拿来炫耀的战利品似的摆在他眼前,这之中隐含的意味,白苏瑾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之前还萦绕在心头的百般滋味,都被对父母的担忧和焦虑取代了。

“杜枫,你做了什么!”白苏瑾咬牙喝道,“我爸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见他这副反应,杜枫满意的笑了,语气轻快,“这样东西,是你爸的宝贝吧?他到了临死之前,都不肯撒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手里夺过来的呢~”

……什么?

那一瞬间,白苏瑾的大脑一片空白,几分钟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喉咙干哑得像是快要裂开一般,哪怕微微张开,都会带起一阵刻骨的疼痛,他开阖着嘴唇,反复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我爸……他……”

“他死了。”杜枫恶意的笑了,“是自杀呦,因为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这不可能!”白苏瑾猛地站了起来,嘶吼着冲向杜枫,又被固定在桌子上的手铐拽了回去,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他之前还来看我,说他相信我,会帮我,让我不要放弃,让我等着他!我爸他不可能自杀!杜枫,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杜枫挑挑眉,“常言道,知子莫若父,看来这句话倒过来说,也是很有道理的。我没骗你,你爸的确是自杀的,虽然心不甘情不愿……”

白苏瑾紧盯着他,似一头被勒紧了脖颈的猛虎。

“白苏瑾,我很羡慕你,你有一对很爱你的父母,比我强得多,也幸运得多。”杜枫用平淡的语气,说着让白苏瑾几欲疯狂的话,“我站到他们面前,说用他们的命来换你的命的时候,他们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仔细想想,若是我的那位父亲,估计只会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白苏瑾疯狂着,怒吼着,却难以挣开束缚着自己双手的镣铐,杜枫近在眼前,可他却怎么都碰不到,最后只能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彻底的发泄之后,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无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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