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的,当他凑上来的时候,白苏瑾轻轻躲了一下,本来应该落在嘴唇上的吻,飘忽的落在了他的脸颊。
叶翎面色一僵,很快掩饰过去,拉着白苏瑾一起回家了。
接下来的两天,一切都被叶翎说中了。白苏瑾每天都去看杜文乐,每天都给他做心理治疗,但是却毫无效果,杜文乐一直都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很少说话,也很少有表情。递给他画笔,他也不肯再画画了,对外界的反应越来越少,总是盯着窗户外面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苏瑾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另一面,那个笑得像阳光一样的男孩。之前所经历的那种奇妙的体验和感觉,就像是一场幻梦,虚无缥缈。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白苏很期待那个男孩的出现,这种期待甚至还要高过他对杜文乐的担忧。
但是无论如何,他的首要任务还是治疗杜文乐,这是他不容回避的责任。所以每次离开杜文乐的病房之后,他就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查阅资料,研究病历,甚至是打电话询问自己的导师,询问自己身为院长的父亲……但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回答。
人的心理和精神,一直都是一个很神秘的领域,人类的探索还只是刚刚开始,必然不可能解决每一种病症。而杜文乐的情况又太特殊,哪怕是见多识广、从医多年的白父,也只能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建议。
试着调查他最近的经历,找出刺激到他的源头,也许会有所帮助。
这和白苏瑾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实践起来却并不轻松。警方已经认定杜文乐是嫌犯了,当场抓获,人证物证俱在,几乎不存在翻案的可能,也不会任由白苏瑾查阅卷宗,所以他只能自己调查。
这种时候,就只能依赖自己的人脉了,白苏瑾找了几个在户籍科工作的老同学,查到了杜文乐的家庭情况。
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和白苏瑾以为的不一样,杜文乐并不是家里的独生子,甚至并不是杜父的亲生儿子。杜文乐六岁那年,亲生父亲因为车祸丧命。两年后,也就是他八岁的时候,他随着母亲改嫁,改了姓氏,这才成了杜父的儿子。
而最让白苏瑾惊讶的是,在杜文乐的家庭中,还隐藏着一个人。
在杜父和杜母结婚之前,杜父也有一个儿子。也就是说,杜文乐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哥哥”。
杜父的儿子名叫杜枫,现年20岁,就在本市上大学。
白苏瑾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寻常,按理来说,他已经和杜文乐的父母认识了两年多了,这么长时间的交往,哪怕只是医生和病人家属的关系,也应该对彼此很熟悉了,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杜枫的存在,甚至连一句提及的话都没有。
杜枫这个人,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没有在杜家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能查得到的关于他的资料,都贫乏的可怕。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在杜文乐的案件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杜文乐保外就医的第三天,白苏瑾早早离开了医院,打车去了X大。杜枫就在那里上大二,学的是生物医学。
白苏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生物实验室里做实验,像是在解剖什么生物,手套上满是暗色的腥红。
白苏瑾没有贸然进去打扰他,而是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玻璃打量他的手法。能看得出来,杜枫的专业技能很不错,虽然才上大二,但是手势动作都已经很娴熟了,手指纤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不一会儿就完成了实验。
白苏瑾托一个路过的学生进去叫他,那个人跟杜枫耳语了几句,杜枫转过头来,阴郁的视线直直朝着白苏瑾看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暗芒,缓缓摘下手套,不紧不慢的走出教室。
“你好,你就是杜枫吧?”白苏瑾一边客气的打招呼,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生。
杜枫长得并不帅气,但是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眉目柔和,五官清秀,微眯着的眼睛,皱着的眉头,让他显得有些忧郁,柔软的黑发搭在他的眉梢,又让他带了几分颓废,看起来并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他穿着一身简单的衬衣牛仔裤,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双手插兜站在白苏瑾面前,一脸的疏离冷漠。
对于他的有礼,杜枫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的询问:“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我叫白苏瑾,是杜文乐的主治医生,你可能……从文乐那里听说过我?”白苏瑾观察着他的表情。
“杜文乐”这个名字,让杜枫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然后微微摇头,“没听说过。你是为了杜文乐的事情来找我吗?我已经跟警察说过很多遍了,我很久没有回我爸那里了,对凶杀案的事情毫不知情,你们再怎么问我都没有用的。”
“死者是你的父亲,嫌疑人是你法律上的兄弟,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
“……这个问题,不论我怎么回答,似乎都对我不利吧?”杜枫的目光变得危险,像是毒蛇微微吐着信子,紧盯着白苏瑾,“你只是一个医生,应该没有询问我的权利吧?还是说,其实你是警察派来的?”
白苏瑾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和警察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为了凶杀案的事情而来,你不用紧张。”
“我没有紧张。”杜枫眸光阴沉,“直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白苏瑾眸光微闪,笑着开口,“文乐很想你。他想见你,跟你聊聊天,所以让我来找你。”
杜枫怔了怔,神色微变,深深地看了白苏瑾一眼,转身离开了,“……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你就不用再来了。”
“我是不会去看他的。”
白苏瑾站在原地,看着杜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嘴角勾起一道细微的弧度。
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对于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而言,微小的表情,就足以让他们分析出很多东西了。
这个杜枫,一定和杜文乐的案件颇有渊源!
03.出国?
白苏瑾刚从X大回来,一进办公室,就看到皱着眉坐在那里的叶翎。
“你去哪里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一上来就质问道。
白苏瑾换衣服的动作顿了顿,扯了扯领带,叹了口气,转过脸来应对自己阴晴不定的情人,“我去帮我爸办点儿事情,跑了好几个地方,所以回来得晚了。”
他说谎了,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他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叶翎对杜文乐的事情格外敏感,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在暗中调查那个案子,一定又会起争执。白苏瑾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对不应该的地方,除去一点小小的私心,其余的都是为了工作为了责任,即使叶翎再怎么不满抵触,他也不可能放着杜文乐这个病人不管,所以还不如回避开叶翎,不要让他知道。
白苏瑾温和而宠溺的笑容毫无破绽,叶翎狐疑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败下阵来,嘴里嘟囔道:“我从来都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也分不出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白苏瑾笑了,伸手抚了抚他的眉眼,“你的心太浮躁,飘得太高,就没法平视了。俯视的人能看得到什么呢?连别人的眼睛都看不到,更别说别人的心思了。从很早以前,老师就这么说你了,可是你总是不听,现在倒还埋怨起来了?”
“才不是像老师说的那样!”叶翎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的那些病人,我都能很好的分析出来的,可是就是你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还用说?”白苏瑾促狭的眨眨眼,“我比你厉害啊!”
“……”叶翎沉默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脸皮真厚!”
见他笑了,白苏瑾反倒叹了口气,收起了笑脸,“……阿翎,你说你看不出来我的心思,我又何尝能看得出来你的心思?”
叶翎一愣,笑容有些僵硬,“……为什么这么说?”
“我真的很担心你,你最近实在是很不对劲……”白苏瑾皱眉,道出心里的不安,“经常走神,总是看着我发呆,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神经紧张,喜怒不定……阿翎,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就不能告诉我吗?”
叶翎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我遇到了什么麻烦,你难道不知道?何必特意来问我。”
他的神情有些沮丧,眸光低垂,透出些可怜的意味,看得白苏瑾心里一软,哪怕知道对方是拎了个借口来当挡箭牌,也不忍心再多言了。
叶翎所说的“麻烦”,他的确是知道的。
叶翎的父亲正在劝他出国,说是劝,其实已经带了些逼迫的味道了。
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同进同出,就算再怎么从小相识,青梅竹马,时间长了也难免招人闲话,背后说三道四,猜测连连。白苏瑾和叶翎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外人的眼光,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只可惜人在这世上,毕竟不是茕茕孑立,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就算他们无所谓,他们的父母也不会无所谓。
白父是标准的老一辈儿的医者,清高正直,一身傲骨,专心于学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儿子的生活并不置喙,只是随他去便罢,好坏都由白苏瑾自己承担。顶多在听到些有辱门面的闲话的时候,才出言提醒几句。所以在性向这件事情上,白苏瑾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压力。
叶翎就不同了,随着两人关系的不断曝光,他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叶父与白父不同,是经商发家,心思活络脑筋灵活不说,还特要面子,最看不得别人别有意味的眼神,也听不得那些人背后指指点点的闲话,一心觉得叶翎这样是不正常的,得好好治,不能放任自流,也就想尽了办法做那根大棒,挖空了心思想打散这对鸳鸯,一天到晚的招数层出不穷,就是不肯放弃。
这事儿的确会让叶翎烦心,但是也已经持续很久了,成了常态,叶翎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情心神不宁,精神紧绷到如此程度。白苏瑾心里清楚,叶翎在这个时候把他爸抬出来,怕是在刻意回避,转移话题的。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彼此的招数手段都已经摸索的差不多了,你来我往的见招拆招,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能为平淡的日子添点亮色。若是换做平时,白苏瑾还挺喜欢这种相处模式的,叶翎狡黠的小模样很招人,而与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男人“勾心斗角”,也常常能激起男性本能的征服欲,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今天的白苏瑾,看着叶翎飘忽着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乏味。
杜文乐大睁的黑色眼眸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带过一瞬惊鸿。
那天下午,在那间安静的病房里,那个沉默的只是微笑的男孩,像是已经牢牢地烙进了他的脑海里,怎么都洗刷不掉。
那双漂亮的眼眸,和叶翎总是带着些狡黠意味的上挑眼角不同,充斥着浓浓的信赖和欢喜,没有猜疑隐瞒,清透的仿若初晨的朝阳,如泉水般倾泻,没有一点瑕疵暗泽,让人心神俱动。
那双眼,那个人,只是一见,就让白苏瑾不由自主的欢喜,然后刻骨铭心。
到底在哪里……曾经见过那样的眼神呢?他不由得沉思。
……
“苏瑾?”叶翎等了半天,却没有等来白苏瑾的询问安慰,有些不满,几声把白苏瑾神游天外的思绪叫了回来,“苏瑾,你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反应?”
白苏瑾猛然回神,对上叶翎皱起的眉头,心里陡然一惊,赶紧把杜文乐的双眼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冲叶翎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没什么,我就是在猜,你爸又给你出什么招了,让你这么头疼?”
叶翎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追究,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老爷子这次下血本想了损招,前两天给我打电话,就俩字儿甩到我脸上了——”
“出!国!”叶翎盯紧了白苏瑾,一字一顿的说。
白苏瑾再怎么心神不定,都被这两个字给炸回神了。
其实白叶两家的经济实力都不差,尤其是叶家,经商出身,家底殷实,出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白苏瑾和叶翎都知道,叶父的这个“出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让叶翎出国,理由无非就是求学深造,而以叶翎现在的学历,再去深造的话,没个三五年是回不来的。他若是真的要走,白苏瑾的处境就无比尴尬了。
若是跟着去的话,这几年在医院里的打拼付出就得全盘取消,一切重新再来,就算白苏瑾自己愿意,他父亲估计都不愿意,跟着叶翎出国,怎么看都像是跟着个男人跑了,就算他爸再怎么开明淡定,都也是受不了那个流言蜚语的;可若是不跟着去的话,三年五载的时光,不知道会有多少绊脚石和拦路虎横在那里,两人的爱情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再怎么深爱的人,都难以对抗时间和空间,两个人若是真的各在海角天涯,有几个人能真的像誓言里说的那样,永生永世不分离?
叶翎的父亲,的确是出了一个狠招,掐中了两人的软肋。
白苏瑾沉默了,他的确没想到,叶翎会说出来这么一件麻烦事儿,这样看来,说不定他也并没有找借口当挡箭牌,而是真的在为这件事烦恼。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叶翎抬头看着他,眼里隐约有一丝期待。
“……让我仔细想想吧。”白苏瑾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的。这么多年都一起过来了,不会被这种事情难倒的。”
叶翎愣了愣,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点了点头。
他很失落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他这副模样,白苏瑾心里也不太舒服,一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阿翎……如果你想出国的话,可以不用顾虑我,我……”
他说到一半,猛地住了嘴。叶翎正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复杂得很,混杂着失望,难过,还有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看得白苏瑾心里一震。
那眼神一闪而过,并没有停留太多时间,叶翎的神态又恢复了正常,他笑着摆摆手,凑到白苏瑾唇边落下一个轻吻,声音很轻很轻的说:“苏瑾,这一次,我不会出国的,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说完,他就迈着灵活的步伐离开了,骄傲狡黠的一如往昔。
……这一次?
白苏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发愣。
没来由的,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第二天,也就是杜文乐保外就医的第四天,白苏瑾没能准时赶到病房。
也许是之前拿父亲大人当借口的报应,从这天早上起,白苏瑾就被白父使唤来使唤去,搬书找资料一堆琐事折腾掉了大半个下午。等到白苏瑾好不容易脱出身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
白苏瑾看了看表,就急匆匆地跑去住院部了。
虽然有种负罪感,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期待的不仅仅是治疗,更是有可能能见到那个眼眸温暖的少年。
三步作两步的冲到病房前,打开房门之前,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房间里,一身白色衣服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安静的打量着外面暗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