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顿了一顿,继续开口。
“朕还记得,朕七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对了,那时谨明才二岁,还是个话都说不全的娃娃。朕记得那时朕生了一场大病,险些就救不回来了。可是那时却正是储君之争,最盛之时。朕整日病殃殃的,总不见好,母后也是满面愁容,为我担心。一日,我觉得稍稍能缓和些,便爬了起来,当时不知为何,我身边竟没有宫人。隔着的屏风之后,却听到了轻轻的谈话声……”
魏继舟眼神惊惧、游移不定,似也在跟着回忆。
皇上眼神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
“朕爬了起来,也没叫人。听着声音,到了屏风之后,却听到了,这辈子,都让朕无法忘怀的一段话……”
“皇上……”魏继舟看着自己的外孙,嘴唇上下张合一番,却没有出声。
“朕听到了朕的母后,因为朕的久病缠身,怕自己性命不保,难以稳固太子之争的鳌头,就要被母后放弃。朕的外公,也劝慰母后还是再生一个皇儿,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皇上说着看向棠下的魏继舟。
“那外公,朕如今倒想问你一句,当时的朕,到底算是什么?”
……
第87章
“外公,朕如今倒想问你一句,当时的朕,到底算是什么?”
魏继舟眉头紧皱,竟是少有的低着头,不说话。
皇上立于高堂之上,龙袍加身,自是龙颜威姿,帝风尽显,气度无双!
身后硕大的龙椅,宽大且长。上面繁复而精细的雕纹,带着浓重的金色,却更给人一种压迫感。
这天下,谁能坐于龙椅之上,相应的,便要承受于整个天下对于他的重量。
帝王之道,沉重且难。
堂下众臣子,不曾想竟会听到如此这般的皇家辛秘,一时间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皇上似乎也没真的指望能从自己外公这里听到什么想要的答案。
直直的看了太国公一晌,便又继续幽幽说了下去:“朕其实后来也想明白了,朕当时也不过算是这皇权之争的筹码,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替换的替代品,所以朕之后每日勤勉刻苦,从不敢代谢,直至今日能登基大典,坐上了这皇位宝座。皇家亲情,本就如此以利为先……”
皇上说着这话,竟然像是看淡了一切,并无愤怒之情,反而有些哀怨。
“当时朕偷听得此话,虽还年少,却也痛心疾首,仓皇之间,匆匆跑出了殿内。朕还记得那日下着大雨,不知是否内侍宫女们都偷了懒,朕竟畅通无阻地跑出了寝宫。大雨瓢泼,朕在雨中不知道跑了多久……天雨路滑,朕一时不甚,竟失足跌落至御花园的玉清池中,当时朕身边没有一个随从,差一点就沉到了这池底,变成了这偌大皇宫中,孤魂野鬼的一员。可朕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是自己母后每日耳提面命让自己提防的淑贵妃救了朕。”
李成明闻言抬头,悄悄看了眼皇上。
“朕醒来时,已在淑贵妃的寝殿中。若不是母后口中这每日都想着害我的人,只怕朕早已命丧黄泉。”皇上扯出一抹苦笑。
皇上此言一毕,堂下不少人都面露唏嘘。这些后宫之事,每朝每代都是如此,他们这些前朝臣子又能说什么?
“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只是至此以后,朕便经常偷偷跑去淑娘娘寝宫,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偷看到了谨明乃是男子之身。朕当时年岁虽小,却自比别的孩子聪慧早熟些。出于对淑贵妃的救命之恩,朕也就没将此事张扬,只一个人埋于心底罢了。”
“故而,朕登基前就已经知道的事,也便不能算是谨明犯了欺君之罪。”
李成明暗暗思忖,原来皇上对这个公主这么好,都是因为此事。
魏继舟听完此话,抬头定定看了皇上一眼。心里也知今日皇上必是有意偏袒公主驸马两人,他自己再多说也无益。
遂一叩首,抱拳出声道:“既然如此,臣明白了,明昌公主一事,臣便不愿再计较。听了皇上这么多话,臣也乏极了。臣如今年迈,力不从心,特请皇上准许老臣就此回府。”
“早朝还未开完,太国公急于一时做什么。”皇上却抬首看了魏继舟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人啊!给外公搬把椅子,朕念外公年岁已高,特许他坐着上早朝,众卿可有异议?”
堂下无人敢言。
“很好。”皇上满意点点头。
皇上有转头看着李成明:“谨明不是身体不适,也坐下吧。”
李成明稍稍一愣,迟疑着慢慢坐下了。
“谢皇兄。”
李成明心中默念,皇兄王霸之气一开,他都有点hold不住了。
之前皇兄竟然伪装的那么好,果然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白莲花。
等太监端来座椅,魏继舟慢慢坐下,皇上才又开了口。
“外公怕我伤心,故而隐瞒于朕私自下令捉拿谨明。所以这隐瞒之事,出于亲情,此消抵过,也就算不得欺君之罪。”
皇上之前刚说了小时候听闻那事,如今又这般话语。直叫魏继舟如芒刺在背,额头一阵冷汗。
“只是早朝未完,外公就还请在多劳累一刻,听下去。”皇上温和一笑,又转头看向赵肃然:“赵爱卿,朕这次派你去淮南,所查之事办的如何了?”
魏继舟的背脊微不可查的一僵。
赵肃然一听,微微斜一眼魏继舟。看来皇上挑明于此,今日是准备严办此事了。
接着目光一聚,抬头向着皇上,郑重道:“回禀皇上。臣与公主一路南下,我大重江山四处逶迤,本是承平盛世!可是临到123言情沿岸一带,却变了样子。”
不仅魏继舟,底下站着的不少官员大臣也都颤了下身子。
“继续。”皇上低声说道。
“是!123言情沿岸受灾情所扰,四处苍夷,直到了晋安城外,灾情不减反重,只见四处竟是白骨累累,饿死无数百姓!难民遍地,哀号啼哭,更是不绝于耳。臣心中有疑,按说朝廷拨下了赈灾款粮,灾区应不不至于此,可臣来到晋安城门下一看。晋安城门竟然紧紧关闭,将这些无家可归,被天灾迫害的灾民们都关在了城门之外,将他们活活逼死、饿死,也无人来管。”
“臣怒火中天,不得已使了些小计才得以进得城门。一进去才知,淮南总督燕兴旺,私扣赈灾款量,留以已用。更甚者常年欺压当地百姓,晋安城内更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此子搜刮民脂、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藐视朝廷,简直不官不臣、不人不类、胆大包天啊!”赵肃然想起此事,便怒不可遏,当下抱拳厉声道。
皇上听完双眼一瞪,紧紧握住龙椅扶手半晌,突然再也忍不住怒气,站起身大喝一句:“混账!”
赵肃然看了眼盛怒的天子,又接着道:“臣见闻燕兴旺此等罪行,自是五内俱焚。当下扣押住燕兴旺,并查到燕兴旺手中,有一记载他多年来如何贪污受贿的账簿,此次一并带了回来,呈给皇上。”
皇上缓缓舒出一口气:“拿上来!”
一旁太监闻声走下,接过赵肃然手中账簿,快步上前,递给皇上。
皇上一把拿过账本,审视了一眼堂下百官,慢慢翻了开来。
“噗通!”
殿内一名官员突然直直跪了下去,在这比平时都寂静百倍的太仁殿中,弄出了巨大的动静。
李成明闻声看去,竟见那大臣浑身打着哆嗦,脸色灰白,竟然直接被骇的尿了出来。
皇上从账簿中抬头,看了那大臣一眼。
嘴角一牵,扯出个冷笑来:“甄爱卿,你怎么好好的,抖成这样,朕可还没从账簿中看见你的名字呢。”
那甄姓大臣闻言更是吓破了胆,止不住的猛磕起头:“皇上赎罪!皇上赎罪!……”
皇上哼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回了手中账簿之上。
殿中便只剩下了“嗵、嗵、嗵”一声声额头撞在地上的声响,皇上却只当不闻。
那账簿中的内容,李成明还是大致知道的。
于是侧目看了下其中收贿最多那人,却见魏继舟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下来。正着脊背,直直坐在那里,敛目望着地下,不发一言。
皇上坐在高堂上,一行行看过去。面上强忍的怒意,渐渐地却再也维持不住。
“岂有此理!”
皇上突然猛地将手中账簿摔在眼前地上,爆喝一声,怒视堂下众人。
“你们都好大的胆子!一个个吃着朝廷的俸禄还不够,竟然贪赃枉法、狼子野心。收敛钱财到如此地步,朝廷到底是花钱喂养了一群什么东西!”
文武百官俱都惊慌失措,全都跪下。
“皇上息怒!臣等有罪!”
“息怒息怒!你们叫朕如何息怒!”皇上双目赤红,暴怒出声。
“……”堂下无一人再敢答话。
皇上又幽幽看了眼,淡定坐着的亲外公,眼中闪过一丝冷然:“太国公大人,这本账簿之中,您可是名列前茅,想不到您还能如此泰然。”
沉默了许久的魏继舟,终于开了口,却是轻笑一声:“呵,皇上即已知道,老夫不管作何表情,也不过于事无补,又为何不能泰然一些呢?”
李成明听完倒真有些佩服这老匹夫了。
“你!”皇上被魏继舟噎了一下。
继而双眼微眯,看着魏继舟:“好好好!”皇上一脸说了三个好,脸上的怒意却是越来越盛。
“来人呐!给我将太国公魏继舟拿下!打入天牢,择日再审!”
满朝文武皆变色,大重朝堂,这么多年被魏家掌控的局势,终于要变天了!
魏继舟抬目一看,苍老容颜上,满是惊愣。
……
第88章
殿周侍卫,闻声而上,纷纷举着兵器,围住魏继舟。
魏继舟怒瞪一眼众人,接着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皇上:“看来皇上今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抓老夫了。”
“不错!”皇上凛然上前,势不可挡。
“好!真是好!哈哈哈哈!”魏继舟不怒反笑,看着皇上开口道:“真是老夫的好外孙!想我魏继舟自年轻起便侍奉于大重皇朝,更是忠心辅佐了两代皇帝亲政,乃是大重皇朝独一无二的三朝元老!如今临到老,却要被我这亲亲的外孙,一举打入天牢?好好好!实在是好!”
皇上看着魏继舟花白头发,见他脸上布满皱纹,心中也是有一丝不忍,接着眼光一聚,又厉声道:“外公即知自己是三朝元老,更身兼辅佐大臣,却为何还要以身试法、结党营私、专权弄政、架空王权!不仅将朕当一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戏耍,更加不顾全天下百姓的死活!你这、可算是我大重李氏,忠心耿耿的三朝元老!”
皇上看着魏继舟,为头紧皱。愤懑着继续质问道:“外公,朕就不明白了。自我父皇开始,就对魏家荣宠有家,权利、声誉、财富,魏家全有了!魏家在朝堂之上更是一手遮天,可是您为何还要贪污纳贿,更是带动的满朝文武的贪污之风,您如此行径,弄得大重国将不国,又和毁了这个国家有什么区别。”
“……”魏继舟瞪着眼睛,被自己外孙说的百口莫辩。
沉默了一晌,才喃喃开口道:“皇上,这是要砍老臣的头了。”
皇上静默了一刻,没有说话。接着心中喟叹一声,终是抬了下手,闭着眼睛开口道:“来人呐,把太国公带下去。”
“是!”
周围默不敢言的侍卫,听到指令后,只得上前伸手欲要擒住太国公。
谁知就在这一刻,魏继舟却突然发难,当下爆喝一声:“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魏继舟这一声声如洪钟,瞬时震住了无数人。他多年来独行朝政的威望岂是说没就没,一时间这些侍卫们也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魏继舟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皇上恶声道:“皇上,你莫要逼迫老臣!”
皇上龙目一睁,眉头隐隐跳动,怒看着魏继舟:“外公何苦此时还执迷不悟!”
“哈哈!我的好外孙!如今竟然要杀我这老头子,不枉我看着你长大!”魏继舟大声讥笑道:“皇上既然如此逼迫老臣,老臣也就别无他法了。”
当即转身一喝:“大内禁卫总统杨帆何在!此时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便突然从殿外四面八法涌来无数大内禁军,团团将殿内众人围住。
“护驾!护驾!”皇上身边随侍错愕大喊。
一时情况突变,场面乱糟一团。
“外公!”皇上双目直视魏继舟,脸上表情却似乎早有所料,更多的是痛心罢了。
“皇上,您当我真不知道,自您让公主驸马出京开始,便已经怀疑老臣。直到看到尚书大人抓回燕氏父子,老夫就猜到你我终会有这么一天。”魏继舟摇摇头,似是感慨,又似蔑视:“你和你父皇不同,他软弱无能、而且并无治国之智。当上皇帝,每日便只知道在后宫女人身上,抒发在前朝的不得意,你比他强!只是外孙,你不想想,当初若不是老臣辅佐先帝,处理前朝事务,大重国焉能有今天,如今来犯的胡人被打退了,突厥也惧我大重兵力富强。皇上高枕无忧,才登基几年,竟然忘了我这外公的劳苦功高,因为屈屈一些白银黄金,就要砍老臣的头!您真是好本事啊!”
魏继舟怒斥着皇上说完,又昂首一笑:“皇上既然如此,也便别怪老夫无情了。来人啊!将皇上请去寝宫待着。给我押走!”
“是。”杨帆上前抱拳,就要行动。
“你!”皇上被气的怒气冲天,一时竟然说不出来话。
朝中大臣,此时被一重重突如其来的惊天事件所吓,都已魂飞天外,呆愣着傻站在原地,汗如雨下,却又威慑与魏继舟长久以来的霸道,不敢出声。
更有甚者,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像是那本账簿上榜上有名,只道自己是逃过一劫。
魏继舟看着皇上大恸的脸色,倨傲一笑:“哼,皇上别生气,小心伤了龙体。还是乖乖到后殿歇息歇息,老臣可不向皇上,会不顾念亲情。”
魏继舟说完,又冲着杨帆下了命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皇上请进去。”
杨帆一听,大手一挥!身边的禁卫军俱都不再迟疑,一步步向前逼近。
皇上被一些没有参与叛变的忠心侍卫围在圈中,脸色冷凝。
“护驾!快护驾啊!”皇上身边内侍慌乱着急声大喊。
连赵肃然也没预料到今日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只道怕是魏继舟心怀不轨许久,不然怎会狗急跳墙。
当下眉头一锁,已有心思。
赵肃然长臂一伸,一把揽起身后李成明,旋身飞至大殿之上,将李成明放至守护着皇上的禁卫军中,与皇上站在一起。
皇上见赵肃然飞身而至,知他武功不凡,眼中便是一喜。之后与赵肃然对视一眼,向他递了个眼神,用口型告诉他,让他拖延些时间。
赵肃然心领神会,冲皇上微不可闻的点点头。又给了李成明一个安心的眼神。
之后转身向前踏出,站在已方圈外。
李成明微微担心,但也知毫无战斗力的自己,现在没有说话的份儿。
赵肃然脸色冷冽,这么一站,那些反叛的禁卫军便觉得一股凌厉气势扑面而来。
赵肃然威名远播,宫中何人不知他厉害。
他一出列,刚刚击进的禁军不由得都退后两步,惴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