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餐，但我妈手艺不错。”

“不去，我不是你们家的人，厚着脸皮上门干什么？”

林炎还想说些什么，顾迦南就甩开他径直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又回头补充道：“别跟着我。”

林炎看看顾迦南的单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酱油，只好往公交车站走去。老妈还等着这瓶酱油救急，不然年夜饭就吃不成了。

顾迦南拎着速冻饺子回家，也没心情吃，直接扔冰箱里扑到自己床上。屋子里静得令人发慌，他脸朝下埋在被子里。这床被子是他今天新换上去的，也是之前被林炎说有味道的那条。林炎离开后，顾迦南就把被子抱到阳台上去晒了，顺手把被套床单放在洗衣机里搅了搅，差点没折腾坏那小破洗衣机。趁着除夕难得心血来潮想学着好几年前家里的做法，换上干净的一套，清清爽爽地迎接新年。

顾迦南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被子上没味道，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门铃叮叮咚咚地响起，顾迦南一百个不情愿被吵醒，死活赖着不肯去开门。但是门外那人毅力惊人，一直按着，连邻居都被惊动，顾迦南只好愤恨地坐起身，去开了门。

“老板。”林炎叫了他一声，手里捧着个保温盒，“除夕快乐。”

顾迦南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年除夕林炎那有些过于耀眼过于温暖的笑容。

第十三章

说实话顾迦南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林炎这个时候为什么会站在门外笑兮兮地看着自己，他也不明白在这个时间为什么会有人来找自己。顾迦南愣愣地看着林炎，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老板？”林炎看着怔愣的顾迦南疑惑地叫了他一声，“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见我来很不高兴吗？”

顾迦南本来就皮肤白，再加上睡到一半被吵醒，脑袋还在隐隐作痛，脸色确实不太好。他没回答林炎的问题，只是有些冷淡地问道：“你……”

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可怕，仓促间清了清嗓子，言语间对林炎透露出的疏远感也消了一半，“你来干什么？”

“我妈包的饺子很好吃，带来给你尝尝。”林炎将保温盒递过去，但顾迦南没有接。林炎双手举在那边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不需要吗？那我这就回去了……”

说是要走的林炎也没有立刻转身，眼巴巴地看着衣衫有些不整的顾迦南，两个人僵持在门口都没有动。顾迦南看着林炎沉默了一阵，几次张开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再见。”或者“你走吧。”之类的话顾迦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对于出现在眼前的林炎，仿佛于踽踽独行的暗夜小径之中突然出现的一瞬光芒，快要被浓重的黑色溺毙的顾迦南凭着身体本能也想要抓住它，尽管他的神情并无任何变化，甚至因为内心的震动与纠结反而有些微妙地皱起了眉头。

顾迦南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屋里走，林炎立即心领神会地脱了鞋跟进去。顾迦南的房间门并没有关上，林炎走进客厅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面瞥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床上团着一床被子，正是林炎上次盖的。林炎不知怎么的有点开心，虽然早就知道这被子本来就是顾迦南，但是自己盖过之后顾迦南再盖好像感觉又不太一样了。

顾迦南没有招呼林炎，他自己在餐桌前坐下，随手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他有些享受地吸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被林炎的突然出现搅乱的内心也总算平静下来。顾迦南的脸色慢慢好了一些，他习惯性地挑眉问道：“什么馅的？”

“芹菜猪肉。”林炎回答，“不过里面还有胡萝卜和玉米，我妈喜欢放这些，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不挑食。”

“那你还不吃香芋派？”林炎还记着上次给顾迦南随意买了点快餐，结果顾迦南很不满地将里面的香芋派赏给林炎解决这件事。

“这么点小事你怎么记这么牢？”顾迦南不爽地看向林炎。

林炎一边打开保温盒一边回嘴，“谁让我是你通房丫鬟呢？”

顾迦南啧了一声，“快伺候着，不然小心我休了你。”

林炎从顾迦南的语气中听得出来，比起一开始的低落消沉，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至少能和他幼稚地你一句我一句了，便稍稍放了心。傍晚那阵要不是手里拿着家里老妈等着急用的酱油，林炎是真的不愿意让顾迦南一个人走。在那个十字路口，林炎是亲眼看见顾迦南慢慢蹲下｀身，然后从兜里摸出几张十块给那乞丐的。顾迦南蹲下的时候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近乎悲怆。他嘴角弯起的弧度让林炎觉得很难过，林炎隐隐猜得到顾迦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乞丐，在这一天帮助几乎是倾囊相助的行为并不是在为自己积德，顾迦南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没有人来拉他一把，他就愿意做拉人一把的那一方。将自己的好意单方面付出，也算是调节心情的一种。林炎曾经读过一些关于心理学的书，里面就曾经说到过这种行为。

所以林炎回到家之后一直都心神不宁，年夜饭吃得也是没什么滋味，他心里想的全是那么孤单的顾迦南，这种感情与同情无关，林炎只是真的对顾迦南上心了。

随便扯了个谎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林炎赶上了这一年的最后一班车。他爬上楼的那一刻心脏还扑通扑通地狂跳，他怕自己的冲动反而会伤害顾迦南的自尊心，不过来都来了，他又不甘愿就这样回去。林炎站在顾迦南家门前深呼吸了很久才敢按门铃。

林炎到碗柜里拿了个盘子出来，将保温盒里的饺子一个个夹出来装盘，整整二十个饺子各个都晶莹剔透，里面饱满的馅料仿佛随时要挣脱面皮的束缚挤出来似的。保温盒一共有三层，最下面那层一半是凉拌海蜇，一半是红烧排骨，量都不大，很显然是给顾迦南一个人带的。

倒了小半碟醋，递了筷子给顾迦南。

“谢……”顾迦南接过筷子后很别扭地想要道谢，然而才说了一个字又说不下去了，脸反而不争气地红了，他慌忙别过脸，“谢谢……你……林炎。”

“别客气。”又是林炎的招牌笑容，顾迦南不太敢正视他。

被饺子的香味所吸引，早就空了的胃终于让顾迦南有了饥饿感。林妈妈包的饺子味道甩速冻饺子好几条大街，顾迦南已经好几年没吃到这种口感的饺子了，皮薄馅多，咬在嘴里满满一大口。

看着顾迦南狼吞虎咽的样子，林炎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给顾迦南倒了杯水。顾迦南看了他一眼不满道：“冰箱里还有几罐啤酒，麻烦你去拿一下。”

“吃饺子喝啤酒？”

“你上次还让我吃地瓜喝咖啡呢，有什么不行的？”说完顾迦南又夹起一个饺子往嘴里塞。

顾迦南吃得很急，起初确实因为饿了，但到后来他是因为越吃越想哭，为了拼命压下眼泪，他就只好往嘴里不断地塞饺子。这么狼狈的吃香实在不雅观，但总比当着林炎的面哭出来好。

“老板，我能开电视吗？”

“随你。”

林炎用遥控器开了客厅的电视，然后调到央视的春晚，里面正在演小品，电视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林炎你看什么呢？”

“春晚啊。”林炎理所当然地道，“不然还能看什么。”

“你到底几岁啊？怎么真的像个老头一样，居然喜欢看春晚。”

被说像老头林炎也不生气，“也不是喜欢看，只是开着热闹一些，过年不都这样吗？电视开着也没人看，但是不开就会觉得缺了什么。”

以前爷爷在世的时候，顾迦南还会和老人家坐在沙发前看一会春晚。但是上了年纪的人都习惯早睡，等到爷爷睡了，顾迦南就会把电视关了，然后偷偷溜出去，要么去酒吧要么去网吧疯。那个时候的顾迦南是怕寂寞，现在的顾迦南是任凭自己在顾迦南在寂寞中消亡。

顾迦南放下筷子，摸摸有些吃撑的胃，扔了罐啤酒给林炎，“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全吃完了。”

林炎看了他一眼，笑笑，“本来就是带给你吃的，我在家吃过了。”

顾迦南挨着林炎在沙发上坐下，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了。这种和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人并肩坐着看春晚的感觉其实很微妙。春晚在表演什么顾迦南是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林炎说得没错，在很多年以前，他还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在他还有家的时候，他的妈妈也喜欢这样做。可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为什么再一次想起来的时候觉得像是别人家发生的事？顾迦南压抑了太久，现在想要爆发也爆发不了，好像压抑早已成了他的本能。当有情绪想要宣泄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地憋着，任凭烦躁与不安蔓延全身。

就在一个小时前，顾迦南还根本想象不出，居然会有人特意赶来陪自己过年。然而此时此刻，林炎就真真切切地坐在了他的身边，还让他吃了一顿有点迟但是久违的年夜饭。

在电视的一个魔术结束之后，林炎打破了沉默，“老板，我能不能问问，你的家人呢？”

“……”

见顾迦南不答，林炎慌忙解释道：“我没什么恶意，你不愿意说也可以不说，没什么别的想法。”

“死了。”顾迦南想要摸烟，然而最后一根已经在吃饺子前吸完了，他只好把拿在手里的打火机又放回去，“我妈死了，我爸在牢里，其他人也都不在了。”

“对不起……”林炎本来以为顾迦南是离家出走或者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打拼的，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如果他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他也肯定不会问。不过好在顾迦南说的时候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一点也看不出他的不愉快。

“别道歉。我不是要你来同情我的。”顾迦南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是怀着这种情绪来陪我过年的，那还是请你回去。我活得好好的，他们把我生下来我就能活下去，其他的怎样都无所谓。这个世界上谁没了谁活不下去？”

顾迦南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他说完之后，林炎好半天都回不过神。

“没有同情你。”林炎看着顾迦南，“就是不放心你，想要来看看你。”

“林炎，我其实……”话说了一半，顾迦南又停住了。

“什么？”

“算了，当我没说过吧。”

话说一半其实挺折磨人的，但林炎也知道现在的话题已经过了，他们俩现在的关系说到这些也不太合适。顾迦南有怎样的过去他虽然很想了解，但并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逼迫着顾迦南去回忆痛苦的曾经。

顾迦南低着头，视线停在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上，“今天真的谢谢你，林炎。”

“老板你也没有那么难接近嘛。”林炎笑着换了话题。

“？？？”顾迦南一头雾水。

“第一眼看见你觉得你特别冷艳高贵。”

“……”顾迦南差点给林炎翻了个白眼，冷艳高贵？呵呵。

“老板，如果你真的想谢我，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林炎伸手指指电视，有点委屈，“春晚不好看。”

“……”顾迦南毫不留情地踹了林炎一脚，踹得林炎跳起来求饶。但闹归闹，闹完之后顾迦南还是起身去屋里拿了吉他。

这回不是电吉他，是一把木吉他。顾迦南抱着琴看向林炎，“想听什么？只给你一次机会。”

林炎认真想了想，最后道：“那就上次在酒吧听到的第二首歌吧？我喜欢那首。”

顾迦南没说什么，用手拨了几个音试了试，然后就专心弹起来。还是林炎那天在酒吧听到的那个调子，但此时的顾迦南似乎又和舞台上的那个不一样。舞台上的那个虽然疯狂但让人觉得很远，现在这个穿着长袖T恤抱着木吉他的顾迦南亲切了不少，简直就像个学生似的，安静又美好。淡淡的嗓音触碰着林炎的心脏，林炎不得不承认，顾迦南唱歌的时候真的很动人，他只要一开口，自己就会被吸引，毫无抵抗力。

虽然林炎点的是上次听过的歌，但这次顾迦南有意做了改编，后面的快节奏部分并没有出现，整首歌变成了个人风格明显的小众情歌。

顾迦南唱得很专注，林炎却听得心不在焉，他一直盯着微微弯着腰抱着吉他的顾迦南看，那头凌乱的短发衬着白｀皙的皮肤，轮廓分明的侧脸，认真的表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帅气。

一曲唱罢，顾迦南刚想放下吉他自恋几句，抬头的瞬间发现林炎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对。那双一直含笑的眼睛此刻不知为何含着水汽，雾蒙蒙的。顾迦南有些愣，眼睁睁地看着林炎站起身一步步向他靠近。

顾迦南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他还没反应过来，林炎已经俯下｀身用嘴堵住了他的嘴。

哗啦——

瞬间顾迦南觉得心里有什么塌了，一直以来他坚持维护的东西开始分崩离析。在这个他一向最讨厌的除夕夜，林炎不由自主地吻上了他唇，而顾迦南，居然让林炎吻了上来。

顾迦南本能地别过脸，但林炎不让。林炎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像是在捧什么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再一次吻了上去。顾迦南手里还抱着吉他，他无法用手推开林炎，他只能任由林炎肆意妄为。

眼前空白一片，意识混乱成了浆糊。

窗外开始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顾迦南的世界里却寂静一片。林炎的吻很浅，他并没有试图用舌头撬开顾迦南的牙关，仿佛只要和顾迦南嘴唇相贴就足够了。

这就是这个吻的全部意义了。

第十四章

顾迦南的嘴唇与他冷冰冰的外表相反，温暖又柔软。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于林炎任性地没有马上松开。他想着顾迦南一定会推开他的，或许还会挨揍，但只要能让他多吻一会怎么都可以。

林炎俯身吻着顾迦南，连同顾迦南身上的气息一同闻到心里去，顾迦南瞪大的眼睛渐渐闭上，似乎是在酝酿什么，又似乎他本人也不愿意马上结束这个浅吻。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味，暗色的苍穹被铺天盖地的大红鞭炮染成了暗红色。即便是在门窗紧闭的室内，不大声说话就不能听见。耳边除了鞭炮声就是鞭炮声，电视上的春晚也被迫消音。

在这种环境下，人总是难免会变得恍惚、神思游离。当大部分的家庭沉浸在新年即将到来的喜庆氛围之中的时候，顾迦南总是蜷缩在被窝里，睁着眼度过最难熬的一夜。他不会因为觉得自己可怜而掉下泪水，他只会嘲笑自己。

而今年，从林炎捧着保温盒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会与众不同。

顾迦南最讨厌过年，而偏偏在这脆弱的时候林炎冷不防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时间好像就此静止，顾迦南贪恋着林炎带来的暖意，手还维持着怀抱吉他的姿势。他知道此刻应该推开林炎，林炎还年轻，就当做他不懂事，说他几句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那一刻顾迦南其实并不想让林炎松开，这个吻究竟代表了什么顾迦南不愿意去深究，他也没有办法思考。他只是觉得很舒服，浑身从头到脚都变得暖洋洋的，如果可以，就这样一只沉沦下去也未尝不可。

身体的本能胜过了理智，顾迦南让林炎吻了个够。隐隐约约听到电视里的主持人大声说着「新年快乐」，林炎这才慢慢抬起头，看着顾迦南近在咫尺的脸庞，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顾迦南一向白｀皙的肤色泛出了些微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令林炎怦然心动。林炎在心里猜想，顾迦南小时候一定是个漂亮的讨人喜欢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