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同意了，一想以后不能常常见到妈妈、不能经常吃妈妈做的菜，心里不舍，感觉自从爸爸去世后，奶奶走了，如今妈妈也要走了，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于妈妈说了一句让于飞深有感触的话，“暂时的分别，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潘村的这起交通事故引起市里的关注，杜明和于飞每人领到了学校发的二千元补助，拿到这钱的时候，于飞只觉得有点可笑，这一点都值不起爸爸的一条命。但，于飞对自己说，这也是他人好意。

然而有一天，高雅找到杜明，说，“杜明，于飞一直对我爱理不理，他在迁怒我！”甜美的女孩脸上满是委屈和悲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舅舅是司机，他开的车，车上的人死了，这难道是我舅舅的错？！我舅舅也死了，还没抢救就死了啊！他凭什么怪我舅舅？”

杜明不怪高雅的舅舅，这件事谁都不怪，只道命运使然，但他能够理解于飞的想法，他难受，所以他需要一个发泄口，最亲近的人首先受到了伤害。于妈妈不在身边，杜明本身也是一个最直接的受害者，于飞都无法朝他们发泄，所以只有高雅。

杜明将这些话对高雅说了一遍，高雅闭着眼睛点点头，苦笑，“原来这就是最亲近的人该负的代价吗？哦，他喜欢我，所以他伤害我？哈，真可笑！”

“不不不，我说错了！”杜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辩解，“你知道的，他就像个孩子，不会处理问题，做事很随性，你别生他的气！”

高雅看了杜明一眼，“我看了一些书，书上说，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包容体谅，相依相靠相扶持。你不用说了，我懂的。”

高雅走了，杜明回到寝室，往于飞床上一爬，靠着他躺下。于飞正坐在床头背英语单词，拿脚踢了踢他，“干什么？”

杜明斟酌着说话，“你觉得那场事故，是谁的责任？”

于飞一僵，“你觉得呢？”

“原本载客量为三十的车，承载了四十几个人，严重超载，这成了事故发生的一个原因。但每日就这么一趟班车，所有人必然都会往上挤，司机也无法拒绝，况且司机多年经验，也没想过会恰好碰上山体滑坡”，杜明仔细打量于飞的脸色表情，问道，“你说，是不是？”

于飞表情从僵硬渐渐变得缓和，最后有点懊恼地说，“我今日就一个人发火，我们吵架了，她哭了。”

杜明抽走于飞手里的书，拍拍被，拉着他躺下，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说说吧？”

于飞抱住杜明，突然笑了，“你小时候总是抱着我，大夏天热得不行，也得抱着我。你这人是不是缺乏安全感啊？”

杜明没有否认，点头道，“嗯，特缺乏，尤其是爸爸走了后，我既不能从别人处获得安全感，反倒得给人安全感。我的安全感已经严重透支了。”

于飞不语，叹了口气，“来来来，哥们给你！”

两人互相抱着，静默着，各自想着心事。杜明突然决定直接摊牌好了，于是将高雅来找他时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当时觉得，你们俩要掰了。”

于飞勾着嘴角，“不，不会，我会跟她走得很远，很远。”

杜明懵懵懂懂，既替他俩高兴，心里又有点难受，感觉累了，就抱着于飞睡着了。

05.人生二考

初三下学期的又一个周末，杜明又一次问于飞，“跟我回家吃饭？”

“不”，于飞摆手。

杜明只得作罢，因为于飞家里空无一人，于飞周末一直待在学校。杜明希望周末的时候于飞能跟他一起回家，杜妈妈会炖汤做些好吃的，要不然成天里吃食堂也是件很折磨人的事。

杜明下了公交，经过于飞家，发现他家大门上的铁锁开了，斜斜挂在门上。杜明悄无声息地走近，屋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杜明拿起门口的拖把，横在胸前，轻轻推开门，太阳即将下山、屋内又没有开灯，杜明只见眼前走来一个黑影，刚想挥舞着拖把迎敌而上，却听于奶奶惊喜道，“心肝儿，回来了？”

杜明眨眼，有点拘谨地将拖把藏在身后，打开电灯，囧道，“阿婆？”于奶奶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拉杜明坐下，从厨房里端出三道菜，招呼杜明用餐。

杜明随意吃了一口，说，“阿婆你怎么在这？于飞不知道，所以没有回家。”

于奶奶脸上露出难言之隐，杜明道，“我打电话给他，他明天就会回来。”

“家里电话打不出去”，于奶奶拿起电话听筒，拨了个号码，电话里只有嘟嘟的声响。

杜明试了一次，“可能是欠费了，我回家打给他”，杜明看了看四周，地板桌椅一尘不染，笑道，“于飞肯定很想你，我先走了，妈妈看我没到家会着急的。”

后来回到学校，于飞相当气愤地对杜明抱怨，“我二叔家太缺了！”他家二叔平时尽给于奶奶冷脸冷眼色，二叔家儿子竟然还偷于奶奶藏在枕套里的私房钱，于奶奶在那儿呆了一年多的时间实在是无法忍受，直接告诉二叔今后搬回大儿子家守着大孙子生活算了。于飞临走时，塞给于奶奶五百块钱，嘱咐道，“奶奶，钱不用省，更不要吃剩菜剩饭。以后我每周都会回家，你安心在家里呆着。”

杜明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掏出三百给于飞，于飞摇头，“我妈每月给我打六百元生活，我都没用完，卡里还有一千多块钱，够用的。”

自从于奶奶回了家，于飞比之前快乐多了，他不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只要下了车推开门，有人为他等待，他就十分满足。

中考考完，于飞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笑着问杜明，“考得如何？”

杜明抓耳挠腮，“哎，还不是语文？我觉得又要被它拖后腿了。”

于飞哈哈笑，勾着他的脖子，“你不是背了上百篇范文了，怕啥？考完解放咯！”

这个没有作业没有负担的暑假，杜明和于飞留在县城里打工，周末回家。两人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上学期间房租挺贵，一放假房租却十分便宜了，一个月只收两百，加上水电费，两人平摊下来不过一百五十。

考试成绩出来那天，两人跑到网吧查询成绩，杜明有点忐忑，于飞说，“你考不上的话，县里的高中也别上了，咱们一起到外地打工去！”杜明知道于飞说的是真话，笑骂道，“滚，咒我呢！”于飞大笑。

考试成绩出来了，于飞考了438分，杜明考了420。于飞的成绩肯定上一中的统招分数线，杜明有点勉强，但定向必然不会有问题。杜明看着语文成绩唏嘘不已，“120分，得亏今年语文120分就算A了，万幸万幸。”于飞傻眼，比了个大拇指，“强大！”杜明推着于飞出网吧，“走，考得好的人，请客吃饭！”

两人奔向肯德基狂扫一通，吃了一百多块钱，摸着溜溜圆的肚子滚回宿舍，两人争抢电话给家人报信。报完信后，杜明坐在桌边做些零活，除了在餐馆端盘子、送外卖外，闲暇时他们会包点零活在宿舍做，反正闲着无事。于飞则躺在床上跟高雅煲电话粥，零星话语中，杜明知道高雅、李倩都能考上市里的一中，心情很好，直接反应在手头的效率上。

于飞打完电话，桌上的花已经堆成一小山了，比了个大拇指夸道，“真棒！”

杜明有点酸溜溜地想，你都已经聊了一个多点了，能不多吗？杜明有点恼怒地将手中完成的那朵花摔在于飞身上，伸了个懒腰，“去，换你了，我总共扎了八百朵，你扎个两百就成。”

于飞接了活，杜明趴在床上看他，说，“下周我得请假回家，家里农忙得回去帮忙。”

于飞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请两天假好了，再多经理可能就不乐意了。”

“好”，杜明说。

这一年的高考，一中涵盖省内的文理科状元，一本上线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入三本的学生约百分之九十八，是学校建校以来高考成绩最辉煌最璀璨的一次，杜明为能够进入这所高中而感动深深的自豪与骄傲。

高一，于飞的成绩排名在十名以内，两个学期都获得了一笔较优渥的奖学金，用这笔钱他支付了学费，想着给母亲减少负担。高一下学期，李倩问杜明，“你想读文还是读理？”杜明毫不犹豫地说理科，李倩笑着说，“那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杜明点头。于飞：“哟——哟——”

高二分了文理科，于飞文理科偏科不严重，准确地说文科反倒会较理科强上一些，所以选了理科的他，在分科后的第一次统考成绩公布后，心里落差极大，产生了点厌学情绪。杜明本身专擅理科，对于飞说，“还有两年时间，别怕。我会的我都教你，咱不能盲目地题海战术，我给你总结下知识要点和考试技巧，会有进步的。”

高雅选了文科，入了宣传部，做主持人，主持过十大歌手、圣诞晚会、愚人狂欢等活动，引得不少男生喜欢她。经了那场变故，于飞性格变得沉闷许多，但会在元宵十五学校报道当天带她去美食街看花灯，在清明节那天两家各自扫墓归来后带着她再去爸爸坟前和她舅舅坟前看看，晚自习结束后拉着她躲在学校小花园的假山内抱着她接吻。

高二下学期一次周末，于飞下了公交，一步一步朝家里走，日薄西山火烧云红了一片天空，于奶奶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倚着门扉，头朝下一点一点。于飞轻声唤她，“奶奶？”于奶奶将醒未醒，双眼迷茫焦点不知落在何方，于飞皱眉，加大音量喊她，“奶奶！”

“哦哦”，于奶奶手在墙上摸索着爬起来，再伸手抓住于飞的手，像在试探又像在寻找，头高高扬起，朝着于飞的方向，说，“孙儿，回来了？今儿几号了？我还没到市场里买菜呢？！”说完，于奶奶从墙边摸到一根木棍，撑在身边，头脑清醒精神后，身体变得敏捷，她利索地从床的枕头底下摸出钱，挎着篮子拄着棍子就要去菜市场，被于飞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

于飞刚想开口问，杜明来了，杜明说，“家里多煮了两个人的饭，如果你们还没做饭，直接去我家吃吧？”杜明朝于飞使了个眼色。

于奶奶犟得很，非要自己给孙子做顿好吃的，于飞只得撒娇说饿得狠了，于奶奶才松口。

于飞将奶奶安顿在杜家的餐桌旁，拉着杜明走到一旁悄声问，“我奶奶这眼睛是怎么了？一个月没回来，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刚回来我妈就跟我说，村里卫生所的医生说是白内障，可以治，但卫生所的条件不允许，到市里的医院做个小手术，视力可以恢复五六成。可你奶奶谁都不告诉，还嘱咐我妈，也别跟我们说。”

于飞气恼，“这事能瞒得住？她也不想想！”

于飞转身就对于奶奶说，“明天，咱们去医院看眼睛，做手术！”

于奶奶满脸不情愿，“哎，这又不是什么事，干嘛还非得费那个钱哟！”

于飞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瞎了还不是个事，那什么是个事？！”

杜奶奶也劝，“瑞儿”，瑞儿是于奶奶的名，“你若不治的话，孩子在外面怎么能够安心？”

于奶奶还是心疼钱，说，“我今年都八十了，再活还能活几年，那不就亏了吗？”

于飞恨得摔碗，一只铁碗在地板上噼里啪啦地弹动，滚到角落里。于奶奶噤声，不敢再说些什么，杜妈妈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趁着明天周日，于婶你就跟孩子走一趟，杜明你跟着去帮个忙。”杜明将铁碗拾起，扔到厨房洗碗槽里，示意于飞态度软和点，于奶奶有点被孙子的火气给吓到了。

隔日，于妈妈距医院最近，先到医院挂号，临近中午时才等到人，于奶奶晕车吐得七荤八素，于飞心里很不好过，一脸菜色。看了医生，手术排在周二早上十点，前面还有两场手术。于妈妈将于奶奶接到自己租住的小单间内，这是于飞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总结起来就是狭窄却素洁。

于妈妈请了两周的假来照料于奶奶，于奶奶的视力无法完全恢复，视野有点模糊，但应付日常生活已经足够。于妈妈本人是保姆，为了工作，却只能将于奶奶托付给托老所。托老所会负责老人周一至周五的饭食及住宿问题，周末于妈妈再将于奶奶接回去。于飞知道这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无法接受，再仔细想想后只能妥协，这也是迫于无奈的事情。

高考那两天，天气晴朗，万物欣欣向荣，杜明以平常心来应对这场迄今为止最重要的考试。一个月以来，杜明很注意不要生病不要感冒，春夏交接气温升降反复无常时，杜明书包里都会备着两件外套，突降大雨降温了，自己披一件，再给于飞套上一件，于飞笑他是“老妈子”，说实话杜明也深以为然。

网上填报志愿，等待录取通知的那段时间内，于妈妈告诉于飞一件让他既哭又笑的事——于妈妈打算再婚，对象是三年以来她做保姆照顾的小女孩的父亲，姓张，姑且叫做张先生。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因为于妈妈的贤惠勤勉耐心，虽然有时候脾气有点固执有点拧，但反而让那位单身父亲觉得她很可爱。

这几年少了田野间的风吹日晒，于妈妈穿着比之前讲究，看起来显得年轻许多。于飞问，“我要到外地上学去了，奶奶，你要将她安置在哪儿？”于妈妈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到底是以发誓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我会让她安度晚年！”

张先生听于妈妈说家里除了即将上大学的儿子外，还有一个婆婆需要照顾，建议道，“家里还有一间空闲的房间，将他们俩接过来住吧？”

张先生的母亲坚决反对，蹦出来说，“你人嫁进来可以，你儿子住进来也不是不行，把前夫的老妈拉进来住是怎么回事？！我这里是敬老院啊？还得收留孤寡老人是不是？别人来做客，看见家里杵着两个老的，哟，难道还得每次跟人解释你是丧了夫的，也不嫌晦气！不行，坚决不干！”

于妈妈本来就觉得张先生的提议欠妥当，刚想拒绝，张家老母说的这番话让她觉得受到了侮辱，“既然这样，算了”，于妈妈对张先生说，“咱们别结了，原本怎样过，今后仍怎样过”。于妈妈拎起包要走，小女孩抱住她不住哭，“呜呜”地哭个不停，于妈妈心软，将孩子抱起来哄着睡着了，三个大人面对面有人叹气、有人皱眉还有人面无表情。

私下里，张先生百般求，获得了母亲的通融，权当作亲家母来对待。可最后于奶奶不同意，说，“我要回家去，回潘村的家！”

所有人被这件事烦得焦头烂额，于奶奶这回态度相当坚定，杜妈妈对于妈妈说，“让阿婶回来住吧？咱们两家离得近，我能照顾的会帮忙照顾一二。老人家在市区里也呆不习惯，在咱们那块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丢，让老人舒心就是。”

一番折腾后，时间也顺便消磨掉了。于妈妈与张先生办了场简单的喜宴，高三学子则迎来了他们的录取通知书。于飞考到北京读法律专业，杜明则考入上海读医学，高雅高考失利考入省会进入某一师范学院，李倩则考入浙江某一知名大学，可谓是各奔东西。

06.大学生

参加完姐姐的婚宴，温庭从酒店内走出来，想着时间还早便溜达到另一条街上的咖啡屋，恰巧店主居然在便同他聊会天，再从书架上取一份杂志窝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打发时间。温庭抬头，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一个男生穿着一件其丑无比的蓝色学院衫，下着一条普通七分牛仔裤，背着双肩包从店门前走过。过了半个小时，那个男生又来了，眼神透着股怀疑瞅着店门，看到温庭在看他，他就抓抓头发，笑得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