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桃源城
桃源城  发于:2015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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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当我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时,我已经无法挽救自己。

我丧失了生的意志,我自认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留恋。

我开始渴望死亡,我经常无声的幻想,想象消亡的滋味。

也许真正的长眠之后并不可怕,我因它而产生的种种颤栗不过是虚像。

我决定去死。

但是我不甘心无声的死去,因为我浅薄的人生从来就没有亮点。

我希望我的死亡能够在我离去后带来一点鲜艳的色彩,那些永远没注意到我的人至少会在我坠落在他们惯常踩在脚下的地面时小声唏嘘。

也许会顺便感叹一声,“唉,这么惨。”

“唉,这么年轻,有什么好想不开?”

有什么好想不开?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不会明白,根本就没有任何事使我痛苦,使我压抑。

我只是厌倦,我厌倦了一切。

我选择了跳楼的方式。

在跳之前,我站在窗前,我已经开始设想。

万一,万一当我跳下去,却在半途反悔怎么办?

万一那时我怕的不得了,惶恐惊惧包裹了我,我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当然是可悲的,但是我决绝的再一次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就算后悔又怎么样,只要我纵身一跃,后悔也晚了。

我会高速飞翔,然后拍在地上变成肉酱。

为了我的计划不被任何人打破,我在跳楼之前一点异常都没有表现出来。

甚至,我还认真的上课,整整一周都早睡早起,看起来就像一个好学生。

我用我生命的最后七天演了七天的戏,这其实真的一点也不难。

听不懂又怎么样,我要做的只是把目光专注的停在老师的脸上,然后和所有其他的同学一样在特定的时刻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我演得虔诚而认真,虽然并没有人用心得看。

我几乎要被自己骗了,几乎以为我本来就是那样积极向上的,那种不当的轻生的想法就不该出现在我的脑海。

可是黑暗骗不了我。

当黑暗袭来,我闭上眼,我便重新变得像个没有躯壳的灵魂。

无依无靠无处落脚。

我选择在四月一日那天完成我短暂人生的最后一件任务。

那天天气晴朗,我站在宿舍窗前往下望,能看到一群蚂蚁似的人。

他们忙忙碌碌来来去去,这时正是中午刚下课,很多人从食堂回来,还有一些人订了外卖,正心焦的在楼底下翘首以盼。

我凝神望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人。

我不认识他,我猜他也不认识我。

我之所以知道是这个人,只是因为几次偶然的相遇。

我将之称为相遇,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看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记住这个人,甚至能够在十楼的距离依然凭借身形和走路的姿势认出他来。

眼见他就要靠近我这座宿舍楼了,眼见他就快要接近我们公寓楼楼底了。

我当即毫不犹豫,两手并用,爬上窗台之后一鼓作气的跳了下去。

砰……!

【二】

他已经在楼下徘徊很久了。

他总是深夜出现,那时围绕那块儿空地的所有楼宇都黑洞洞的,它们全都睁起身上所有的眼睛,黑漆漆的盯视着那块儿空地。

夜里没有人,只有他自己一遍一遍的踩过那块儿发暗的地面。

他不时抱着胳臂,的确,最近的夜晚确实太冷了,而他不知为何,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半袖,他冻的不时地用手搓着裸露在外得胳膊。

他围绕那里像一只困兽一样打转,他从东面走到西面,再从南面走向北面。

他像是分不清方向了,走到半道又折回来。

但是他总是确保自己踩在那一小块儿地面上。

那块儿地面画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就在之前,那个轮廓里曾经镶嵌着一个人。

夜更深了,所有人都睡了。

他不安的仰头,目光所至之处,似乎是楼宇的顶端。

他像是在看一个人,难道他以为楼宇之上,会有一个吹着风的人吗?

他太天真,怎么会呢。

那里根本没有人。

他似乎意识到了,于是他收回视线,重新围绕那一小块儿地打转。

夜风更大了,已经大到发出呜咽之声的地步。

我曾经就听到过风的哭声。

风的哭声很悲切,它像无数枉死的冤魂,恨不得凝聚出巨大的力量,在穿过楼与楼时顺势将它们掀翻。

不过这当然是妄想,因为风就是风,这里是活人的地盘,还轮不到它来撒野。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害怕,他背对着风,缩着脖子,表情隐藏在朦胧月光照不进的黑暗里。

他实在是太寂寞了,我终于忍不住,我打算在他面前出现。

我说,“喂。”

他扭过头,在看到我的一刹那,他露出诧异的表情。

我于是面向他,走得近一些,近到能看到他脸上微小的毛孔。

我垂着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有一点茫然无措,他得视线左右飘忽了一会儿,最后他重新看向我,出声询问,“你……怎么会出现?”

我说,“我看见你了,这几天每天都看见你。”

他微微失神的小声重复,“看见我……”

我瞟一眼他的白半袖,我露出一个笑得模样。

我说,“你的白半袖在夜里很扎眼。”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扯了扯下衣摆,却在手指刚碰上衣服时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立马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衣角往里掖了掖,把上面那干涸的暗红色的痕迹藏了起来。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我的身后连路灯都睡了,远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当我重新回过头来时,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贴在我脸前。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都是凉的,或者那是我的错觉,凉凉的感觉不过是经过我们嘴唇之间的看不见的细风。

他的眼睛有一点发白,定定的凝在我脸上不动。

他在我脸前声音空荡荡的问,“你知道我是谁?”

虽然我觉得我们站得近了些,可是我并没有后退。

正相反,我将视线往下垂,直直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泛着光,我不用碰就知道那上面摸起来肯定是凉的。

我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扶住他的脸。

他眼神闪烁,喉结缓慢的动了动,然后他远离我往后站了一些。

他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气力,他干脆坐在地面上,两手垂落在身体两侧。

他低着头,出神的看着地面上画着人形的白线。

他跟我说,“你走吧……你走吧。”

我看着他头顶的发璇儿,我很想伸手在那上面摸一摸。

但是在那之前,我先开了口。

我对他说,“那天……你从上面掉下来……”

他猝然抬头,表情近乎狰狞的盯视着我,就好像我道出了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我无视他冰冷的杀气,我跟他说,“你就掉在我面前,突然。”

他问我,问我在他摔在我面前的之前,我是否认识他。

我的回答是不认识,我说我从没有见过他。

他有些失落,但很快也觉得理所当然一样的跟我说,他认识我。

他说我们曾一起在超市买过泡面。

我已经不记得我什么时候买过泡面了,更不要说是记得他这么个人。

他还跟我说,还有很多时候,我们乘一个电梯,在一条窄窄的走廊里擦肩而过,并排解开裤子小解,一起抬头凝视过同一朵云……

他说,“可惜,以后再不能一起了。”

我仔细地想象了一下他说过的光景,我在他简单的叙述里竟然体会到一丝丝的浪漫。

虽然我的心里有柔柔的情绪淌过,但是我依然煞风景的问了句,“为什么自杀?”

他身体震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很无奈,他看起来并不是难以开口,而是无从开口。

他只是声音低低的说,“你……谢谢你今晚陪我。”

我们无言,在宁静的风里挨靠着坐了一夜。

那之后我每夜每夜的找他。

当太阳落山之后,我就开始等待,等所有人声都熄了,我知道他就会穿着那件白半袖,坐在那个白色的圈里。

我试图了解他,试图知道他轻生的原因。

可是连他自己都弄不懂,他只是说他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我不明白,他现在和生前有什么区别。

他跟我说,区别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他,整个世界都属于他。

我沉思了良久,突然问,“那我呢?在你的世界里,我也不存在?”

他一愣,他似乎一直无意识的忽略我了。

我没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我现在正在忙碌另外一件事。

白天的我几乎是陷入沉睡的,因为晚上我得和他相会。

如果我白天去上了课,那我晚上肯定会很困,肯定会无法维持着清醒的状态陪他一夜。

这样生物颠倒的方式导致的后果就是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即使我白天睡得足够多,晚上见了他还是会忍不住打哈欠。

他始终平和,我本以为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

可是有一天,当我晚上来到那块儿地方的时候,却发现他不见了。

他怎么会不见呢?

他到底去了哪里?

有道是人海茫茫,活人尚且找的不易,何况是个死人?

我终于得以在夜晚狠狠地睡了一大觉。

等我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像是重生了一样,一点一点接纳这个世界。

我听到一些流言,大家都说我被鬼缠身了。

有人说我在半夜一个人坐在楼底发呆,就坐在那个摔死过人的地方。

他们都不明白,因为据他们了解,我和那个死了的根本就不认识,那么我到底是为什么做出反常的举动呢?

更有人说,他们怀疑我是鬼附身,至于被什么鬼附身,显而易见……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我还是在认真的想一个问题。

他,到底去哪了呢?

我来到十楼他的宿舍,他们室友在打开门之后看到我都吓得发抖。

有一个人战战兢兢的问,“你、有事?”

我没出声,我就像一个本来就住在那里的人一样,自如的走进他们宿舍,然后停留在那个已经搬空了的床铺边。

我看了一会儿他睡过得床铺,直到我确信我能记住那呆板的床的每一个细节,我才转身离开。

我去所有他去过的地方,我感受所有他可能感受过的情绪。

我们曾经聊天时他跟我说过,他一个人晚上的时候在体育场跑步,他喜欢一边听歌一边跑,不停歇的跑上两圈,然后摇摇晃晃的离开。

他还说过,他一个人穿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他发现很多藏起来的小餐馆,他在餐馆的外面看着它们,但他只是看着它们笑,并不进去。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打算进去。

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很多事情,都没必要。

他最后说,他喜欢睡觉,喜欢闭上眼睛,然后想象自己再也醒不来。

那时他总是很安详,他想,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他,能够干扰到他了。

他用手遮我的眼睛,他的一部分手贴在我的额头上。

他问我,“你看,这么一遮,一切就都没了。”

我在模仿他,我试图在模仿中感受他。

最近,我心里越来越平和,我已经不再为见不到他而感到焦躁了,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有时甚至恍惚觉得,我已经成了他。

世界行走的脚步越来越迟缓,我的思维也越来越慢。

我能看到很多很美好的事物,比如说带着孩子在校园里玩儿的年轻女人,我看着他们的笑,我也会会心一笑。

但是那种快乐是虚的,像云,它会在我不留神的时候偷偷地溜走,而我的内心竟然也会一点也不留恋。

我渐渐发觉,我开始对一切感到厌倦。

我不是觉得它们不好,我也能感受到它们的好,我只是不再热切,不再怀有期待。

我想起他对我说过,长眠并不可怕,之所以会惧怕,那不过是虚像。

我决定去死。

我爬上十楼,走进他的宿舍。

我想象我成了他,我会在中午时分从窗口跳下去。

我站在窗前,我的目光忍不住在楼底巡视。

我和他一样,我在期待。

我希望楼底能出现一个人,就在他走来的时候,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将死在他面前。

我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站在楼底,他穿着他常穿的那件白半袖。

他仰头看着我这里,我知道他看见了我,他看了那么久,他肯定是在看我。

我当即毫不犹豫,在身后响起开门声的同时,我攀上窗台,纵身一跃。

2014年6月1日,H大大二学生关某于十楼跳下自杀身亡,自杀原因不详。

2015年4月1日,H大大二学生白某于十楼跳下自杀身亡,自杀原因不详。

2015年5月1日,H大大二学生林某于十楼跳下自杀身亡,自杀原因不详。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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