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开病人身上的被单,发现对方的肚腹肿起,伸手按压,发现肝脾都已经肿大。
败血症。
不是缺乏维C引起,而是病原入侵造成的全身性中毒。
可是……他的眸光落在对方颈上的数个肿块。
那是被蚊虫叮咬造成的感染,引流区淋巴结已经肿大。
想起之前抬出尸体上的黑紫色的高度发绀。
这种形态,是每个传染病学老师被举例使用最多的病例。
黑死病。
第5章: 失望
安苏真心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他宁愿遇到无药可救的天花,也不想遇到这种病。
天花虽然可怕,但早就被牛痘这种简单有效便宜的疫苗灭绝了,而且天花多是通过飞沫和直接接触,传染性比黑死病弱多了。
但黑死病的恐怖远在天花之上,就是因为他那见鬼传染性。
这种本名鼠疫杆菌的病毒在老鼠身上传播,但老鼠不是直接的传播者,而只是一个货船,老鼠身上的跳蚤才是传播的主力部队,因为在染上这种病毒之后,跳蚤的消化道就会被这种病毒堵住,它吸走的血无法消化,肌肠辘辘的他们会强力地叮咬所有可以叮咬的生物,但在吸血的同时因为无法消化,又将带有病毒的血吐入宿主身上。
无法吸食之后,它又会继续跳到其它生物身上,在死之前将病毒整个扩大。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人被咬后,立刻会感染血液,大量繁殖的病原会产生毒素,引起败血症,而当血液感染肺部后,病人的咳嗽、飞沫也会带上病原,感染照顾他们的人。
然后为了逃避瘟疫而流动的人口又会将范围更加扩大。
也就是这个原因,这东西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杀手,说核弹毁灭世界都是闹着玩的,毕竟不可能把地球都犁一遍,但这种病毒却是带来三次惨绝人寰的灭绝。
安苏很想做个切片之类的研究一下,但没有显微镜,而且就算确定了,他上哪找链霉素或者庆大霉素这些玩意?
哪怕唯一他知道提取过程的青霉素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啊,而且书上从来没有说过青霉素对不对症,但可以治败血症的话也许还是有点效果的。
不过……
他想起了圣光。
他有三个圣光术的神术位,也就是说一天可以施展三次圣光术,不要小看了这三个圣光术,这代表他在战斗中有多了三条命,随意一次都可以将自己从濒临死亡时救回来。
他手中轻声念道:“圣光。”
一团柔和的白光自虚空中降下,笼罩着痛苦的病人,对方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脸上的紫斑与浮肿也渐渐消失,腹部的肿胀干瘪起来,不到一分钟,整个人仿佛就恢复了正常。
但安苏知道,圣光术只是增加病人的身命力,将被病毒伤害到的脏器一一恢复,但却不能祛除身体里的病原,治疗的对象是伤害,让病人有更多的时间抵抗病毒。
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变成之前的模样。
而专门针对驱病术也是圣光魔法一类,但那种术法的复杂程度远超圣治疗,是二阶牧师才能掌握的技能。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光是想到欧洲当年那十室九空,几乎末日的景象,他都不敢做什么藏拙,虽然他是法医,但也是有医德的。
安苏去厨房,把壁炉和厨房里的灰烬都收集起来,拿水桶装了倒在大锅里。
然后去找油,在厨房找到了小瓶山羊油。
好了,可以开始试了。
历史上,打败鼠疫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肥皂。
这玩意非常好做,草木灰加油加水熬了放模子等干就好。
什么油都可以,地沟油都行,唯一要的就是就是掌握好多少,安苏记得传染病学上老师还专门讲过各种药用皂的针对性,如果不是现在没有炼焦行业,他都想直接做出石碳酸皂,那东西做点泡点肥皂水在屋子里一洒,就能杀死残留病菌。
书上说用肥皂大规模应用后这种病的杀伤力就直接从总人口的二分之一锐减到十分之一,说到底还是卫生最重要。
可当东西准备齐全的时候,安苏对着那灶头痛了,跪求扭下就可以打开的天然气啊。
一名刚刚进来的中年妇女一眼瞧见锅里的草木灰,顿时发出了惊声尖叫:“大人——,您、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珍贵的铁锅?还有羊油,那是烤制面包用的,天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做?”
安苏从包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在灶台上。
尖叫嘎然而止。
妇女只是一名农妇,在这做工一个因为虔诚的信仰,二是因为每日可以得到一份可口的黄油面饼,对于一个普通农家来说,这已经是让无数人眼红的工作了。她刚刚那么激动,也是担心被牵连责罚,从而失去珍贵的工作。
一枚金币,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珍贵东西,她最贵重的陪嫁也不过是一套铜花的项链,最高也只见过用银币的大人物。
“来得正好,帮我烧火吧。”安苏淡淡道。
于是厨房的烟囱冒出了阵阵轻烟。
一阵奇怪味道从那里传来,引起周围不明真相的人来围观。
开始的时候油脂和草木灰的凝结不是很好,安苏反复调整了下配比,好在这个可以反复使用,不存在什么浪费,然后慢慢地顺畅了,不过没有摸具,安苏直接用一个个木碗来装。
很快,一碗碗有着微微刺鼻气味的半液态肥皂出现在厨房。
没见过肥皂的农民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是一种什么食物。
安苏说这是一种治病的的东西,但他们都不相信草灰加油可以治病,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他们讨论着在牧师不够时,这种病用放血法才是对的,还是该去圣城带点泥土和圣油回来治疗,或者去教会大圣堂舐一下圣殿的扶手……
听到这种说法后,安苏知道是说不通的了,他没有办法给别人解释细菌病毒这种东西,磨显微镜这种事从来不在法院的学习科目上,选必修都没有。
他觉得还是让希亚先知道比较好,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秋日的阳光很短,很快,夜幕降临了。
希亚脸色苍白地走出房间,他先去看了看那名濒死的病人,发现对方已经好了很多之后,四处询问,最后悄然出现在了厨房里。
他的气色好了很多,但安苏知道他的病没有好。
希亚让农妇先离开。
“先前的事,失礼了,谢谢你的帮助。”希亚首先向安苏道谢。
“这是圣光的护佑。”安苏本能地回礼。
“让你辛苦真是抱歉,但您这是——在做肥皂?”希亚看向那个大锅,这是贵族喜欢用的东西,当然,修道院也有,但都是一阶以上的正式牧师或者圣骑士用的。
“这种瘟疫不能治疗,”安苏想了想,解释道,“我见过这种病,普通的草药没有用,只有肥皂可以杀死病魔,阻断他们的传播。”
“你见过这种病?”希亚轻声问。
“是的,爆发起来非常可怕,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无论人或者畜生,无处掩埋,比地狱还恐怖。”安苏当然没亲眼见过,但历史已经证明他的可怕。
希亚的眸光轻闪,手指背在身后,悄悄地凝聚起一团尖刺状黑光。
“必须快点向上层报告,同时通知水泉堡垒高层,如果不快一点,这里会变成死城。”安苏皱
眉,“你的老师还有多久回来?”
“他已经去了十天,教会内部人员复杂,调动二阶以上牧师要经过大枢机主教的批准,花上一个月也是常事。”希亚说。
“那这东西就交给你了。”安苏能做就是这些,他相信在安抚民众这方面,牧师会比他专业的多,不过,他加了一句,“你相信我吗?”
“从物质上来说,不相信。”希亚沉默了一下,才道,“不过这没有坏处,我会将这些分发下去。”
“这还不够,老鼠和跳蚤都是这种病魔的传染源,只有消灭他们才会彻底断绝这场灾难。”安苏想着这一城里糟糕的卫生情况。
“安苏·赫拉加兰。”希亚突然打断他。
安苏眸光一冷,他记得自己并没有报过姓氏。
“七天之前,所有教堂都已经收到命令,接到你的消息会立刻通报各大枢机主教,”希亚悄悄散去掌心的黑色尖刺,“皮格娜皇后已经摄政,教会已经承认她的统治,你与二王子都已经在教会的眼线上,立刻回到你家族的领地去吧,只有那里才可以庇护你。”
安苏一愣。
“你是好人,我不想杀你,你走吧。”希亚转身走出去。
“这种瘟疫真的很恐怖。”安苏突然觉得伤心,又有一种恼怒,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的安苏那么善良,为什么要遭到这种待遇?为什么他明明是想阻止一场灾难,却没有人相信?
“我知道,甚至比你更清楚。”希亚背对着他,轻声道,“但你知道吗?这种病例已经在晴风港发现了,枢机教会的结论是,水会让身体失去保护,让有毒空气进入体内,反而是厚厚的污垢才能阻止疾病,并且正在如此宣传。”
“不能这样!”安苏一把拉住他,“这样会让这场瘟疫蔓延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会有无数的人死。”
希亚微微叹息:“你我都改变不了,快走吧。”
安苏握紧了拳头,径直离开。
希亚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他微微摇头:“真是善良,传说中的冠军骑士。”
第6章: 牧师
水泉要塞位于群山之间,是一个典型的山谷要塞,其中遍布的二十九口大小的泉眼他是名字由来,这些从地下或者山间的水流汇聚成为大陆最大的河流瑟纳罗的支流。
沿着河流向东方前进,进入瑟纳罗流的主河段平原时,就到了晴风平原,那片丰饶的土地是赫拉加兰的领地,是帝国最大的产粮区域。
镇守在这里的雷神之光部队是赫拉加兰千年统治的基石,也是帝国西南边境最大战力。他们不但随时警戒着要塞西方的萨克逊人,也同时阻挡着来自北方的国度的压力。
安苏坐在河边,离他不远处的下游,是一座大桥。
白色的石桥带着数十个圆拱,马车、牛车、独轮的小推车不时经过,比之前那西南要道繁华了无数倍,大桥两侧都有巨大的镇子,不时有一群小孩子他面前跑过,好奇地打量着他,并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腰间的十字剑。
如果是现代社会,这样的桥安苏不会多看一眼,但现在看着数百米的大桥,他确实有些惊讶,他拿出一枚金币,金币的背面正是这座桥的侧影。
那牧师的话惊醒了他。
这不是现代文明的社会,而是如中世纪欧洲一样在蒙昧与封建中前行的文明。
属于安苏的记忆里,解剖尸体是是罪恶的行径,盗窃与破坏尸体的行为都会被放在火刑架上烧死。
在这里,医学是教会的附庸,他的作用是解释圣殿与神话的真空性,手段多是放血与各种药剂配合。
牧师让他回到自己的家族,可是那连碰一下都痛的记忆让他本能地抗拒,然后,他发现自己不知道去哪里。
黑死病很快就会蔓延开来,又能去哪里?
要不要找个地方地种田?
我学的是法医,不是种植,我连种子都认不全,专业不对口好痛苦。
只能等会再想了。
安苏随手拔起剑,看向出现在远方的一队骑士,他们身上穿着装备精良的全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威严肃穆。
在这之前,还是先把这群尾巴解决掉,再考虑去哪混日子吧。
真是的,教会抓人也来点高级的啊,这种移动缓慢的铁皮罐头加上他圣荆棘光环30%的减速作用,他唯一需要为难就是怎么不杀他们好吧?
……
十分钟后,安苏收剑回鞘。
十二名骑士躺在地上,哀号声此起彼伏,他们的关节几乎都被卸了下来,躺在地上无法移动。
“不满什么?”安苏不悦地蹲到一名骑士身前,把他的头盔拔下来,露出一张二十多岁的青涩面孔,他把头盔丢到一边,然后开始取护颈、臂甲、护腕、手套、再是胸甲……
“不,求求你不要……”那名年轻的骑士居然哭了起来,“这铠甲是我性命,求您杀了我再拿走他……”
“我没打你的脑子吧?”安苏莫名其妙,“装备没有了可以再买,命没了你拿装备有什么用?”
“这套铠甲要20金币。”骑士的手腕刚刚被安苏卸了,都不能抹眼泪,“这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也是我爷爷传了父亲的,没有了他,我就不能成为骑士了,我儿子也不能了,那我们就只能当农夫了……”
“当农夫又怎么了?”安苏在他身上摸索半天,终于在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钱袋,倒出了十个银币了和一大把铜子。
“你们这些贵族怎么知道我们的苦,”旁边一个铁皮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家30亩的地一年的收入才三个金币,你一个有神圣光明铠甲和紫罗兰之剑的冠军骑士居然连我们的传家宝都不放过……”
“知道我不好对付,为什么还来。”安苏把钱收起来,换到下一下骑士身边。
“安苏阁下您从来就不轻易杀人,”旁边的另一名骑士诚恳地道,“我们普通骑士的任务只是吊住您,通报您的方位,逮捕您有另外的人员正在赶来。”
“你这么泄露机密没问题吗?”对方这么一说,倒让安苏有点不好意思继续抢劫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安苏阁下您是最年轻的冠军骑士呢,我们以您为荣!”
“您的品德是我们最敬佩的。”
“这才不是机密呢,裁判所的来抓您时您一定不要留手!”
“对,好好收拾他们,让他们知道修道院的人不是他们裁判所可以惹的。”
“安苏阁下不要再跟着二王子了,他没有前途的……”
“对对,您不在了下届冠军锦标赛我们修道院系又要输给裁判所系了。”
“是啊安苏阁下我愿意成为您的追随骑士,其实您只要承认皇后的摄政的合法性立刻就没事了。”
“对啊安苏阁下,赫拉加兰的大公爵也已经承认皮格娜皇后了。”
……
这群七嘴八舌的骑士规劝起来火力全开,让安苏几乎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家族赫拉加兰承认王后的统治时,胸口猛然一痛。
他随手把已经脱掉铠甲的那名骑士接上关节,转身就走。
刚刚接好骨头的骑士不敢乱动,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半晌,才对战友们问了一句:“我感觉,安苏阁下似乎变了很多。”
“最啊,以前安苏阁下的气质很温柔的,现在的阁下冷冰冰的。不过可能是这次太伤心了。”旁边的铁桶说。
“皮格娜皇后放逐了大王子,又将二王子定为叛逆,将她与前夫的儿子立为国王……这种事情正直的安苏阁下肯定不会承认的。”接好骨头的骑士遗憾地说。
“这些事不是我们可以管的……我说你看够了没有,阁下已经走远了,过来帮我接一下骨头。”
安苏又打开了自己的面板,他发现自己可以随时查看,睁眼闭眼都没有问题。
问题是,面板的数据正在改变,他就如一个记录仪器,精确地统计着自己的信息。
人物:安苏·赫拉加尔(你与赫拉加尔之间的关系已经降到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