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上——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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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雷厉风行,处事得力?”乔主任再将杯中清酒饮尽,打了一个嗝儿,话语也放开了,一边倒酒一边不加掩饰地露出蔑视鄙夷的神情,“说得好听点,当然是雷厉风行处事得力,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功高盖主。雷承凯这人锋芒太过,有几次甚至会因为不同的意见而顶撞老行长,气得老行长在银行管理大会上摔记事本。”

沈逸薪默然颔首,假装赞同,眼神却深远得耐人寻味。工程师抬起长长眼睫,眸子扫一下乔主任,复又低头缓慢吃食。

乔主任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桌面,继续发表观点:“张贵戎可就不同了,对老行长的想法知根知底。有些场合有些话,老行长不适合由自己开口,他一个眼神,张贵戎就知道该站起来替老行长开口发话。他啊,十多年来,从来没有逆过老行长的意。”

“懂了,多谢乔主任指点。”沈逸薪笑道。

“指点这词不敢当,”乔主任晃了晃筷子,“真要说指点,就甭怪我不提醒你们赛思克,东方旭升和高升的销售已经开始接触张贵戎了。”

从黑松白鹿出来,沈逸薪和文子启目送乔主任欣欣然地逛回宸安银行总部。

天空干净得没有半缕云。午后的阳光径直洒向大地,复兴门金融街上各式高楼大厦林立,通体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灼亮刺目的光。

“逸薪,你觉得这顿日式料理的效果如何?”

“从获得信息的角度来说,我们无功而返。”沈逸薪的深亚麻色头发在阳光照耀下隐隐泛金,“乔主任提供的两点信息都是我们已知晓的。第一点,张贵戎跟了老行长多年,心贴心;雷承凯和老行长闹过不愉快,面合心不合。第二点,东方旭升和高升的销售同样知道第一点,所以比我们更早开始靠拢张贵戎。”

“从其他角度来说呢?”文子启觉得沈逸薪的深黑眼眸在明媚日光下显得通透明净,如同黑玻璃雕琢的珠饰。

“从拉拢人心的角度来说,”沈逸薪的笑容轻松舒坦,“我们大获成功。”

工程师含笑拍一拍自己顶头上司的手臂,“总经理,我们足足等了一上午。”

“说得是呢,不过值得。”沈逸薪瞧一瞧手表,“我们也差不多时候回去了,子启。你在这等我,我去停车场把车开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袭击了文子启的胃部,令他的面色不由得转瞬间褪为苍白。

“子启?”沈逸薪察觉到对方似有不妥。

“……我没事。可能是刚刚喝了些酒,一下子没适应。”文子启逞强地挤出一个掩饰的笑容,“我真没事,你去开车来吧。”

与首都北京相隔千里的上海,东方旭升总部如常运转,每位员工皆安分地干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

已经调入财务部任职的崔吟芳刚完成了表格填写,又接到一项额外的差事——整理旧档案室。

扎着高高马尾发的年轻女子踩着椅子,从高高的钢架上取下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纸盒。

虽说现今社会早就进入了电子化商务办公的年代,但纸质档案的保存依然是必不可少的。东方旭升档案室的文件繁多杂乱,其中又以人事部和财务部的最多。随着公司运作日久,文件的数量便日增。上周,培训部终于答应将一间不常使用的培训室移作新档案室。因此,在新旧两间档案室并存之下,所有档案都面临重新进行归纳分类整理,以便储存和日后查阅。整理积尘厚厚的文件是一份苦差。而这份苦差,不出奇地落在了年轻的崔吟芳身上。

一番辛苦过后,崔吟芳用手背抹了抹额头渗出的细密汗水。她左右环顾一周,打算把用黑色粗笔迹马克笔写着“发票”二字的纸盒子一同抬去新档案室。

数十个纸盒摞得高高的。最顶层的那个纸盒没放稳,被崔吟芳一碰,倾侧摔在地面,盒盖大开,万千尘埃登时如粉雾般扬起,纸盒内里的上百张薄薄发票散落了一地。

“咳咳——”崔吟芳呛了几下,慌忙以手捂鼻。待浮尘消散后,她弯下身子蹲在纸盒旁,一张一张地捡着发票。

突然间,几张发票引起了她的注意。

落款处的签字龙飞凤舞,但仍能辨认出是“文子启”。

“文经理他怎么会开这种发票?”崔吟芳歪着脑袋,仔细端详发票上项目内容,以及名字的一笔一划,“这字迹……似乎不对啊。”

四十

东方旭升驻北京分部位于复兴门金融街的光大大厦,一共租下三层。

销售总监的办公室,面积敞阔,装修风格简洁得几乎凌厉。其中一面为大型落地窗,透明如空气的玻璃占据了从屋顶到地板的空间。

韩光夏站在这面宽大的落地窗前,容颜冷峻,居高临下俯瞰复外大街。

车流奔涌,人来人往。

自从搬入这间象征着东方旭升整个销售部门的最高权力的办公室,他便常常站于此。

不是因为感慨芸芸众生忙碌如蚁,也不是因为骄傲自身高高在上。

长久以来,不过一个淡漠的习惯而已。

——或许是在等待什么人?

韩光夏闭眼,轻轻一摇头,将这种莫名冒起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相距数幢建筑,就是宸安银行总行的办公大楼。闲暇举目远眺,除了可以望见飞过青天的白鸽,还可以瞥见那栋大楼顶端。

最初韩光夏得知宸安银行总行大楼的所选地址的时候,也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近水楼台先得月。

迄今为止,东方旭升对宸安银行订单的掌握进度顺利。这位销售总监唯一担心的,是负责跟进订单的其中一位销售人员。

冯晓贝,东方旭升现任总裁冯浩的儿子。今年二十三,刚从美国念完大学回来,加入了东方旭升销售部。冯晓贝先前在上海总部时曾跟进过三个小订单,是冯浩为了历练儿子,特意从别的销售人员手中移过来的。冯晓贝把其中两个订单弄丢了,另一个订单是拿到了,可是折扣给得过多。说白了就是靠客户大赚和公司自亏来赢下单子,不算胜仗。

上海总部里的其他销售们颇有微词,身为父亲的冯浩也着急——出师未捷,首战大败,再往后要公司内部树立威信,就困难得多了。

正逢此时,董事会里有几位股东因为上一年那四个季度的销售额增长缓慢而有异动,冯浩焦头烂额,无暇教导冯晓贝,一发狠心,决定派他离开上海离开自己,去北京跟随销售总监韩光夏一齐参与负责宸安银行项目,希望他能从中学习实战经验,更快成长为一名优秀干将。

那几位股东的异动,当真是因为上四季度的销售额增长缓慢么。

韩光夏拧起眉头,深深思量。

去年下半年,华东区和华南区没有省级和市级的订单,普通企业的采购项目也少,能够保住有增长不下滑,已是大幸。华北区自从自己离开后,又跌回排行垫底的位置,只有拖后腿的份儿。

至于北京地区。属于敌对那方的赛思克的销售人员替换,新派来了一个人。

一个勉强算是熟人的人。

沈逸薪。

东方旭升前任海外销售部总经理,实力不输于自己。但因长期身处国外,在国内商界的声望反而不高。三年前自己牵涉进康鑫事件,被迫逗留在拘留所,他取代了自己出席上海夏季高新科技展,并在东方旭升独立展区做了主题演讲,博得掌声无数。当时厂商代理商云集,工信部的头头也在场,沈逸薪登时名气大升。三个月后,他被赛思克高薪挖角。

往事不可追,但时日久了,韩光夏回忆起来,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一切都如此凑巧,仿佛有人在幕后操纵安排。

莫非是沈逸薪为了跳槽,故意陷害自己?倘若假设成立,那么子启的事……

子启……

子启……

不能想他了。不能再想他了。

想了亦不会再见的人,想来何用。

韩光夏叹了口气,视线重新回到下方路面街道的人与车。

十数层楼的高度令到街上的行人缩成小小的比例,仿佛模型店里的人型手办。

对面街道,红绿灯转换,路人踏着斑马线,如同得到赦令般的匆忙穿越马路。再远些,有一个人独自站在黑松白鹿分店旁,似乎是在等车或等人……

韩光夏陡然睁大一双眼,定定盯着那个等待中的人。

子启?

韩光夏不自觉地抬手,一把按住落地窗,掌心紧紧贴在玻璃上。

遥远的距离,几近模糊难辨的容颜,让他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方才心中所念叨的人。

一辆金属黑的车驶近,减速,停下——保时捷,也许是别的什么牌子。

那人拉开车门,上了车——是右侧,副驾驶座。开车的人是谁?

车子开动,往复兴门立交的方向驶去了。

良久,韩光夏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肯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笃笃。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声。

“进来吧。”韩光夏转身,坐回自己的总监皮椅里。

“Shine,表单打印好了。”周芷瑶款款迈进办公室,将一份散发油墨香的文件放在韩光夏桌面。与早年在上海总部时相比,她剪去了向来爱惜的乌黑长发,换成干练利落的齐耳短发。办公室内暖气充足,她只穿了清爽的水绿色女士西服套裙,脸上薄薄施了职场OL新流行的精致淡妆,明眸波光流转间,宛若早临北方的一抹润泽春意。

“今天负责的助理是新来的,表单打印好了搁在我桌面,也不懂得说一声。我吃完午饭回来了才发现。”周芷瑶睫毛一烁,微微嗔道。

“那间泰国菜馆如何?”韩光夏低头一行一行扫阅表单,随口问道。

“一般般。”周芷瑶耸了耸肩,“我点的是咖喱牛肉商务套餐。咖喱挺香,不过牛肉偏硬。吃完了一路闲聊回来,大家的评价都不高。”

“嗯。”韩光夏对泰国食物不感兴趣,只是想通过周芷瑶的评价知道那新开的泰国菜馆适不适合带客户去应酬用餐。评价不高,那就是不适合了。

“你要是想试试,下回我让她们打包一份给你?”

“不必了。”韩光夏合上文件,“大家对冯晓贝这人有什么看法?”同事之间一起去吃午饭,是最好的交流公司内部八卦新闻的机会。

“评价比泰国菜还低。”周芷瑶往后靠在椅背上,双臂交握在胸前,柳眉微颦,“傲气,独断专行,不听其他人意见,办事先斩后奏。说话尖酸刻薄,一张口就一竿子把人撩倒。”

韩光夏抬眼正视向周芷瑶,“比牛肉还硬?”

周芷瑶笑了,“比石头还硬。仗着自己国外名牌大学的学历和文凭,耀武扬威瞧不起人。谁让他爸爸是冯总呢?大家只好迁就忍耐。”

销售总监思索了一下,“吃几次亏,挨几次摔,就晓得怎样待人接物了。”

周芷瑶努着嘴摇头,柔声叹道:“不见得。他在上海不也吃过亏么?被踢到北京来,还不懂得圆滑些,恐怕是本性难移。”

“移不了也得移。冯总让他来北京参与负责宸安银行的单子。绝对不能被他坏事。”韩光夏顿一顿,感到自己的烟瘾在蠢蠢欲动。

三年了,唯有烟能暂时缓解他的烦躁情绪。

“Shine,”周芷瑶犹豫着启齿,“有一件事,或许我该更早些向你汇报。”

“什么事?”韩光夏漠然问。

“冯晓贝他上周去宸安银行拜访了风险管理部的狄主任和科技部的曹主任。”

韩光夏的目光立即变得锋利,“他自己去的?”

“是的。”周芷瑶露出愧疚神色,“上周一,他曾提起要去宸安拜见客户,说自己既然来了北京,被安排跟进项目,就希望能早接触早熟悉。我当时明明白白对他讲了,时机未到,叫他别去。可周四一上班,他就对我说他在周三就自己去了。我想,他是被踢出上海之后,心急着想立功给冯总看吧。”

韩光夏的目光锐利如冰刃,寒冷之意外溢,“操之过急,反而坏事。他没有通过调研办主任乔亚泉就直接去拜访狄主任和曹主任,乔主任怕是会误会我们东方旭升瞧不起他。”

周芷瑶抿一抿樱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倒回头了。至于乔主任……所幸他不掌握决策权。”

“大项目的牵涉面广,防微杜渐才是上策。我不希望因为乔主任这一个细节的疏忽而丢了订单。”韩光夏掏出中华烟盒,摇晃一下,倒出里面仅剩的一根烟。

“我会盯住他,不让他再乱来的。”周芷瑶的视线扫过韩光夏手中的烟,口气添了几分柔情,忍不住叮嘱:“Shine,别抽这么多了。上午才见你的大半盒烟,现在只剩下一根了。”

韩光夏瞟了一眼烟灰缸里那撮黑黑厚厚的烟灰,没回答,拿起打火机。

淡薄的白烟袅袅升起,与之浅浅烟色不相衬的浓重烟味开始扩散。

两人沉默相对。

“对了,Shine,”周芷瑶试图让办公室内的气氛活跃些,“我有两张电影票,别人送的,耀莱国际影城,可以在现场任意挑选一部新上映大片的3D版。”

韩光夏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唔,我想,要是没有加班的话,”周芷瑶忐忑地向自己的男朋友发出邀请,“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最近新上映了不少电影。”

韩光夏将视线移开,吸进一口烟,仿佛他在思索的是一个打击对手的竞争对策,或是一次重要会议的议程安排,而不是和自己未婚妻的一次约会。

周芷瑶的心情愈发紧张,小心脏怦怦急跳。

韩光夏的视线再次移回周芷瑶身上,“周五晚上,如何?”

周芷瑶长长松下一气,欢喜地绽开甜蜜笑容,“好呀,我这就去查查周五晚上有哪些电影场次。”

韩光夏点点头,往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周芷瑶正准备起身,忽然脑中如电光闪过。她忆起一事,“啊,还有一件事——赛思克那边来了一个新人。”

韩光夏吐出一团白烟,“什么人?”

周芷瑶迟疑,吞吞吐吐,“是一个工程师。”

工程师?韩光夏盯着周芷瑶,香烟被夹在两指之间,兀自燃烧,“谁?”

周芷瑶咬了咬唇,说出一个名字。

“文子启。”

韩光夏的手一颤抖,烟掉在了地上。

文子启打了一个喷嚏。

“下回出门多穿一件。”沈逸薪笑道,顺手把车内空调的暖气调高几度。

“估计是谁在念叨我吧。”年轻的工程师随意回答。

“谁呢?”沈逸薪握着方向盘,手指无聊地在拍拍点点。前面出了交通事故,一辆大巴追尾一辆小货车,不严重,但六车道立马变成两车道,保时捷PANAMERA和其他公车私家车一起困在路上。

文子启歪着脑袋,倒是认真地想了一下,“可能是诗蕊吧。我来了北京几天,还没来得及和她通电话。”

“伍诗蕊?”

“嗯。”

“哦,深圳的那个小姑娘。”沈逸薪记起来她在麦当劳纠结地瞪着文子启的模样,“怎么,她怕你被狼吃了?”

“她又不是祥林嫂……”文子启无奈,顺手翻出CD盒,选出一张门德尔松专辑放入播放器。《歌之翼》的舒缓轻扬琴旋律顿时流淌满车内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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