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上——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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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昨日,文子启于刹那间泛起不真实感。

在一个寒冷的黄昏,见到了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故人。

曾经被刻意深埋的记忆霍然涌至心尖,针刺般地锐疼。

沈逸薪浅浅一笑,迈开长腿走到文子启跟前,赠与了发呆的工程师一个大大的熊抱。

“子启,我太开心了!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沈逸薪用健壮的手臂紧紧抱住文子启,紧得似乎要禁锢对方。

在结实的拥抱中,文子启的半分思绪回到了现实,镇定下心神,安慰般拍了拍沈逸薪的背,“……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

“我怕你忘了我,我还要重新来一回自我介绍。”沈逸薪环抱着文子启没松手,下巴蹭了蹭文子启耳旁的软发。

文子启觉得痒,稍稍偏头避开。

沈逸薪反而更凑近,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文子启的脸侧与耳垂。

虽然好友久别重逢拥抱一下不稀奇,虽然四周没有其他人,虽然……两个大男人毕竟不适宜太长久地维持这样亲密的姿势,文子启开始轻轻挣扎。

沈逸薪的拥抱骤然变得更紧,然后再松开双臂。他的宽厚手掌按在文子启的肩膀上,端详着他,以温和真诚的视线细细描摹他的容貌轮廓,寻回故友的喜悦笑意毫不掩饰地洋溢于眉梢嘴角。

“三年了,子启,终于见到你了。”

紫黑天鹅绒般的夜幕完全覆盖大地,这座沿海开放城市沉浸在一片灯海中。

沈逸薪与文子启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暖黄的街灯灯光从冬季稀疏的树木枝叶缝隙间流泻而下,在格子街砖上描绘出一地的斑驳金影。平素热闹的步行街,今夜偏人少,尤显闲静宁祥。有些沿街店铺关了门,门口贴了倒福字和红纸,红纸上写店主返乡过年,暂停营业。

“我是来深圳办事,想到你也在深圳,就来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遇到。”沈逸薪穿着杜嘉班纳羊绒长款大衣,没扣羊角扣,内穿一件咖啡色圆领羊毛衣,露出里面的棉衬衫领子。冬日夜晚的风吹掠,大衣下摆簌簌飘扬。

“你来之前先打个电话可以给我。”冬夜的风吹得身子发颤,文子启又一次拢紧了厚厚的围巾,心想旁边的人怎么像是一点也不怕冷。

沈逸薪静了少顷,“……子启,你换了手机号。”

文子启愣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回到深圳,已更换为当地的手机号码,沈逸薪自然没法子通过电话联系。

“啊……对不起,我忘了。”

“你在巨烽物流工作,我也是四处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的,”沈逸薪呵了口气,温暖的吐息在寒冷的氛围里化为白烟,“崔吟芳?嗯,那姑娘是这个名字。她告诉我的。”

文子启点了点头——离开东方旭升之后,自己只跟崔吟芳联系过,交谈时提起过在深圳的新工作地点。

崔吟芳得到当年身为东方旭升技术服务部主管的文子启推荐,以公司委托培训的方式参加了上海一所高校的在职人员会计专业进修课程。进修为期一年。由于崔吟芳那时已怀有身孕,主讲老教师看在她勤奋努力的份上,帮她向学校提了申请,临产期和产后共休息了三个月,恢复后跟第二批的学员一起继续课程。课程完结,崔吟芳回到公司,根据专业提出了人事调动申请,最终成功调入了财务部。

“我问崔吟芳的时候,她犹豫了很久,”沈逸薪回忆道,“哈——像是很怀疑我对你有什么企图呢。”

文子启不禁也笑了,应道:“我就一个小工程师,你对我能有什么企图?”

“这是个关键的问题,我会好好考虑的。”沈逸薪的笑容如灯火熙熙明照,眸光流连处,又抬臂瞟了一眼手表。

文子启注意到沈逸薪的动作,记起他说过是来深圳办事的,“逸薪,你接下来有工作上的安排?”

“嗯。行李大概运到酒店了,我差不多该回酒店跟同事们会合。”沈逸薪扶一扶金丝框眼镜,“有两位同事和我一起来深圳。他们在深圳的酒店住一晚,明天飞去墨尔本。我让他们先帮我把行李送去酒店的房间。”

文子启思考着那句话的前因后果,“也就是说你刚到深圳就来找我?”

“飞机晚点,我担心你下班离开,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文子启怔住了,继而沉默。他从不知道对方原来如此重视自己,心中涌起温软的感动,仿佛在凌寒荒芜的冬日里,蓦然发现一朵色彩艳丽的盛绽的花。

“子启,来来来你的新号码留给我。”沈逸薪从羊绒大衣的口袋里掏出黑莓。

“噢。”文子启报出了自己的深圳手机号,“你的号没换吧,我的手机有保存。”

两人缓缓走至十字路口中央的导向岛。沈逸薪仰头瞧了瞧指路牌,接着指向一侧,“我住的酒店在那个方向。”

文子启指了指另一边,“我走这边。”

“嗯。”沈逸薪说,“再见,子启。”

“再见。”文子启认真答。

二人踏上不同方向的道路。

红绿灯转换,直行车道的车流如川。

文子启走了几步,心底不知为何总有种莫名的感触促使他回头。于是,他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浮光化尘的城市灯光笼罩中,文子启远远瞧见沈逸薪,他人已经过了斑马线,却没继续前行,而是驻足于人行道的中间,面朝自己的方向,目光悠远。

“你是在看我吗?逸薪。”文子启困惑地低言。

车流与马路的另一端,沈逸薪笑起来,冲文子启挥动手臂。

工程师也挥了挥手,与他告别。

翌日,农历年二十九,文子启在公司年前值班的最后一天。往后,便是长达七日的春节假期。

傍晚下班的钟点,暮色如雾沉降。文子启又见到守候在货运场门口的沈逸薪。

工程师的惊讶之情不亚于昨日初见面,匆忙锁好办公楼的大门,手臂挽着外套小跑至沈逸薪面前,“逸薪,你来了多久?”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在寒风中等候已久,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但神情平和从容,身型轩挺,自有一份洒脱的颀颀气质。

“大概半小时吧。”沈逸薪扬一扬下巴,示意办公楼四楼窗户,“我到的那阵子见到你正在工作,就先等等了。”

文子启的办公桌恰好靠窗边,站在楼下仰头,可以望见文子启的侧影。

工程师饱含歉意地说:“对不起,今天要整理的文件比较多……你连鼻子都冻红了。”

“没事啦,比起北京的冬天,深圳的冬天太暖和了。”沈逸薪拍一拍文子启的清瘦肩膀,“来,我陪你走一段。”

两人的步伐缓慢适淡。路旁一间麦当劳,巨大的M字母下,通透洁净的玻璃落地窗里,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坐在靠窗位置,桌面上摆放着盛有汉堡、薯条和热奶茶的托盘,以及两本高三补习社的笔记薄。女学生有着玫瑰花般青春鲜丽的脸庞,一手托腮,一手将蘸有番茄酱的薯条递给男学生。

“你最近去北京出差了?”文子启笑道,“北方有暖气,应该冷不了你。”

“不,不是出差。”沈逸薪摇了摇头,“我长驻北京,已经足足待了两个冬天。今年终于到暖些的南方过春节了。”

“逸薪,你不是负责海外业务的吗?”文子启记得沈逸薪以前是东方旭升海外业务部的。

沈逸薪将步速放得更慢,偏头凝视文子启的侧脸,“子启,你或许还不知道——”

文子启茫然回视沈逸薪。

空气中弥漫着点到即止的默契,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安静片刻,“子启,我不在东方旭升了。我目前就职于赛思克的亚洲分部,专门负责北京地区的销售业务。”

头顶传来树叶在风中相互碰撞的窸窣声。沈逸薪的这番话,文子启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反应过来。

“赛思克……”工程师的眼帘颤了颤,继而半垂,遮挡住眼底的惊讶情绪,“东方旭升的死对头。”

昨日分手再见的十字路口。

双向车道上的车辆仍旧川流不息,车灯拉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流。

“是的。”沈逸薪坦白回答,“我现在的工作,就是从以前的东家手里抢地盘。”

算不了沧海桑田,毕竟也人面桃花。表面看似未变,实际什么都变了。

文子启默默心叹。

沈逸薪定定看向文子启,度量着他的不语沉吟。

“子启,明天我还能来见你吗?”

“……嗯?”文子启回过神,“明天是大年三十,我休息,不用回公司值班。”

“噢,我明白。”沈逸薪的清亮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明天就是假期了,”文子启笑道,“逸薪,你也该早些回家,准备准备好过节了。”

沈逸薪迟滞了一小会儿,才说:“……我没有家。”他的语气添了几分怆然,“我在北京有个住处,但无论在哪里过春节,都是我自己过,没区别。”

“那你的父母呢?”文子启一下子没想太多,问,“不陪陪他们?”

沈逸薪抿着唇,安静了许久,“……他们去世了。”

“啊……对不起,问了这样的问题。”工程师深感后悔——阖家团圆的日子,若是父母皆在,怎会独独一个人度过?是自己太笨,没考虑到这层。难怪逸薪在甘肃的时候会说,能理解自己的孤独。

十字路口的红灯换了绿灯,导向岛上有人来,有人往。身穿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人,戴着蓝牙耳机一面在通话中训斥下属,一面急匆匆迈向地铁站入口。衣着新潮时尚的年轻女孩们甜蜜欢笑着,各自的手里都拎着三四个万象城购物袋,一边交流着年末的购物场血拼经验一边踩着斑马线走向对面街道截计程车。朋克打扮的男青年,染了一头金毛,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嘴里嚼着口香糖,双手插裤袋,背着电吉他,晃悠悠地走过。

“子启,”沈逸薪伸出手,在纷繁复杂的人群中牢牢抓住文子启的手腕,“你今年……留在深圳过年吗?”

“嗯。”

“……一个人过?”

“嗯,就我一个人。”文子启点了点头。

话音散落在晚风中的刹那,工程师意识到,自己和沈逸薪同是天涯沦落人——孑然孤独,只不过自己习惯了,适应了,故而不觉得寂寞。

沈逸薪听后,张了张唇,却没说什么,似乎欲言又止。他顿一顿,松开文子启的手腕,转了话题,干脆利落说:“时候不早,天那么黑了。你先回家吧。我回酒店,还有些事情要先办完。”

“……哦。”文子启顺从地答应。

夜晚的昌荣都市,绚烂的灯光夺去了本属于明月和星辰的灿耀,可是文子启清楚地看见了沈逸薪眼眸中的光,仿佛烈燃的一簇火花。

他往心里一想,又觉得沈逸薪那句告别的话好像未表达得完全——事情先办完,先办了,然后怎样呢?

三十三

中国农历年的最后一日,除夕。

黄昏的斜阳是浓金的厚重色彩,犹如粘稠醇厚的蜂蜜,透过窗帘照得一室金黄。

距离新年剩下不足十个小时,房屋的主人正赖在床上打盹。

文子启昨夜几乎没睡。确切的说,这三日来,他都没睡多少。

沈逸薪的出现,让文子启止不住地想起了过去的日子,三年前那一段先开心后悲痛的时光。

心里装着沉甸甸的事,他在开心的回忆里渐渐进入浅睡眠,不久又在噩梦中骤然惊醒。如此,整个夜晚的睡眠仿佛一匹漫长的帛布,被混乱的思绪扯得稀烂,零碎散乱一地——断断续续的迷糊与清醒一遍一遍地循环重复,令他疲惫不堪。

除夕清晨顶着黑眼圈起床,上午大扫除,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文子启便晕乎乎地倒在床上补充睡眠了。

——直至手机铃声打破宁静,用持之以恒的毅力将他唤醒。

文子启连眼皮都没睁开,只伸手至枕头旁摸索响声来源。

前一段时间伍诗蕊曾用文子启的手机玩过三国杀,顺手把手机铃声设置成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在“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远/那已风化千年的誓言/一切又重演”的旋律里,迷迷糊糊的工程师好不容易摸索到手机,努力抬起眼帘睁开一道缝,看向手机屏幕上来电人姓名。

“唔……逸薪?”文子启接通电话,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子启,是我。你在睡觉吗?”沈逸薪的声音听起来不大清晰,背景音有些吵杂,似乎是在大街上。

“没睡了,刚醒……”文子启翻了个身,脸面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口齿含糊地回答。

“子启,我正站在我们这两天分手的路口上。”

“唔……”文子启一恍惚,差点又眯眼睡过去了。

“你家该往哪里走?”电话里的声音继续问。

“噢……一直走……第二个路口拐左……然后拐右……然后左拐……然后右拐……”文子启蹭蹭枕头,睡糊涂了的脑子努力描绘回家路线图。

电话那头沉默数秒,“子启,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地址吧。”

“哦……”文子启揉揉眼,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处地址。

沈逸薪说:“你等我,我过一会就来。”

挂了电话后,文子启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眨巴眨巴眼,浆糊脑子总算恢复了一丁点逻辑思维,“逸薪……他来我家干什么?”

一边是拥有温暖床铺的回笼觉,一边是即将到访的朋友——真是个艰难的抉择。

文子启挠了挠头,满腹纠结地磨蹭起身,挪去浴室刷牙洗脸。

浴室的窗敞开着,傍晚的风捎进了别家电视播放的新闻节目主持人声音。

这片住宅小区有些年纪,楼房全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建成的。楼梯房,每一层都是门对门的两户人家。距由于离近,一到傍晚,上下家和左右邻居家的生活说话声和炒菜气味常常随风而至。文子启的父亲离世后,房子由文子启继承。

文子启刚刚洗漱完毕,门铃便迫不及待地闹响。

他打开门,外头站的正是一身长款羊绒大衣、笑容如腹黑狐狸的沈逸薪。大衣未扣上衣扣,檀乌缎子般的纯黑裘毛领隐隐泛着毛料特有的白光,仿佛染了一缕冬日寒意。

文子启从鞋柜里找出空余的毛拖鞋递给到访的男人,感叹:“逸薪,你来的好快……长腿的人就是不一样。平时我走那段路少说也要二十分钟。”

沈逸薪接过毛拖鞋,诚恳回答:“我不认得路,所以把你的地址直接报给的士司机了。”

文子启:“……”

房间是两室一厅,面积不大,只有六十平方米左右,但装修翻新过,而且保养得很好,杂物也非常少,整体感觉干净清爽。外阳台朝南面,通透宽敞。客厅方方正正,靠墙摆放着挂衣柱、五斗柜和电视机柜,电视机柜上的纯平电视机用洁净的米白色布罩子罩着。电视机正对面是布艺沙发,也是米白色的棉麻布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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