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姜颂，阴郁得可怕。

“脉象平稳，没发烧，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手上……”

那可疑的冰渣。

姜从业放下何净的手，他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生命体征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确实又昏迷不醒，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定睛一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冰渣的颜色比他刚进来那会好像变得深了一点点。

视线落到床边的姜颂身上，这小子一动不动的只是盯着何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之前那个怒吼着自己全名，那个急红了眼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场面，有点尴尬。

“诶你可以啊，都直呼你叔我的大名了。”

姜从业轻咳一下，开口打破沉寂，他知道姜颂难受，因为他知道姜颂的背肯定也是非常疼的，但是这小子竟然表现的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

因为什么疼痛都比不过心痛吧。

他轻声叹息，此时他除了催促实验室那边，就只剩下开解姜颂了，哪怕他压根不知道怎么开导别人。

姜颂像是没听到一样，没回应。或许，他是真的听不见。

这时，门吱呀的一声开了，涌进一群人。

姜国威，宋至，何净父母，陆家家主，陈老。

“儿子！”陈路华惊呼一声，当看到床上不省人事的何净，再看清他手上的伤后，想去摸摸看还有哪里伤了，却着急得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碰，转过头颤抖着问姜从业，“他……怎么了？回来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姜颂身形一僵。

“对不起。”

他垂着眼帘，低沉的说了句，打断了正要张口回答的姜从业。

“阿姨，我没照顾好他，对不起！”姜颂猩红着眼，连着说了两声对不起。

“这孩子，不关你的事……我不是那个意思……”陈路华虽然着急，但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小颂这样子也让她有点心疼，他道歉了，反而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刚刚的话是责问的意思一样，其实只是她太着急了而已。

相对于陈路华，作为父亲的何卫倒是沉着多了，他走上前仔细观察何净的手背，冰渣泛着红光，准确来说不是冰渣，而是细微的冰针，密密麻麻，长度大概有一两毫米，分布在受伤的范围内。

“就算是碰到冥炎了，也不该是这样啊。”

何卫低语，心里一阵心疼。

虽然他不是姜家的人，但他铁哥们姜国威跟他讲过关于冥炎的事，只是知道得不多，有说过冥炎造成的表皮伤跟普通棍子没什么两样。

这冰针是怎么回事？

姜国威走上前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宋至安静的站在他们旁边。

这次能回来，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姜颂，在祠堂里，也终于喊了一声时隔多年的“爸”。几个小时的时间，冰释前嫌，所有的误会解清了，姜国威再一次成为姜家子孙，他们也认同了宋至。

这一切都看似多么美好，可何净却倒下了。

“小子，把这药吃了，配合你陆爷爷给的药，正好能减轻大部分痛楚。”

离开祠堂之前，姜延英给了姜国威这个药丸，是可以解冥炎带来的伤害的。

姜颂伸手接过，这个药丸对他而言也没什么用，因为现在他已经感受不到背部的疼痛，但是不想让他们担心，还是木然的把药丸丢嘴里直接吞了，再倒出一粒想喂给何净。

“慢着，他不能吃。”陆老面露凝重之色。

姜颂拧着两道浓眉，手心握着药丸，等着他的解释。

陆老走到桌前，伸出手指沾了下桌上的一摊水。水迹上是一块纱布，很明显之前是包裹着冰块，只是因为时间久了就化成水了。

“他是不是用冰块敷过了？”陆老的脸色变得沉重。

陈老也走上前看了看，虽然他不知道这冰块敷在那伤口上会怎么样，但他很少看到老友这种表情，看来事态很严重。

他的乖孙哎～怎么这么多灾多难。上学的时候是额头，现在吧，又是手，如果单单只是手受伤也就罢了，偏偏还不省人事！

“什么！冰块？？”姜从业心脏突的跳了一下。

他回想之前，好像是被姜颂吃多了止痛药给惊了会，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何净用冰块敷的。可他也不知道冰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真是因为这样，那他没有阻止何净，这事他的责任最大！

思及此，姜从业心里涌出了无限的内疚，懊悔得不行。

“冥炎，顾名思义，炎，就是火炎。冰的属性可以说是水，水火不容，别以为这词老土，可很多人也因此丧命。冥炎造成的伤害是痛和灼热。程度大的话，能让人宁愿自刎也不愿意受那样的苦。”

陆老缓缓的说着。

“可它虽然让肉体产生了痛觉和灼烧，却并不会对身体有任何伤害。但是，”陆老话锋一转。

这一声但是，让在场的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如果碰到水，这个水不包括汗水，汗水是人的身体分泌出来的，如果是外界的自然水，冥炎的伤害会扩大，扩大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冰呢，就比水的伤害更大。好就好在痛和灼热感都消失了，只是，灵魂却陷入了冥境，这就是‘冥’。冥境是什么样的地方，没人知道，但在里面的人，只要有足够的意志是可以回来的，前提是他不能迷失在冥境里。他用冰块敷手，应该是因为手感觉到了灼热，以为能缓解，或许一时畅快。可惜物极必反，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局面。”

此时所有人睁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而这些话一声声地敲打着姜颂的心，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指甲陷入手心，药丸碎成粉末。

陈路华更是摊到了自己丈夫的怀里低声抽泣。

“您说难以挽回？”

姜颂眼睛一亮，听到了话里的生机，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牢牢的抓着。

陆老哼笑一声：“亏得你小子听出来了，确实是难以挽回，而不是无法挽回。”

只是，还是要看造化吧。陆老心里加了一句。

“怎么做。”姜颂迫不及待的问出声，眉宇间嵌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问出来只是为了更加确定。

“别急，他的伤害可以归为水的属性了，就算不是全部，也有一部分。或许陆家的冥冰有作用，如果是你的伤，用冥冰的话会适得其反，但是他的，就不好说了。”

这时陆老忽然转身看着姜从业。

“小霖啊，医学是治不好的。”陆老斩钉截铁的说，他叹了口气才继续，“我并不是不相信医学，而是……冥冰和冥炎不是这个世间的东西，我只能这么说了。”

冥冰和冥炎的来历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也不太清楚。

姜从业默默点头表示理解，尽管他之前对那两样东西好奇得抓心挠肝，但这会他那点好奇心都神奇的消失不见了。可能，重点都放在治愈何净的身上了，毕竟真的是自己的疏忽。

如果自己当时及时发现并阻止，何净就会没事。

“可惜啊，如果……言儿还在世，就有五成把握能救他。”这时的陆老想起自己可爱活泼的孙子，不禁陷入悲痛之中，眼睛渗出点点星泪。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伸手轻轻擦了下眼睛，毕竟现在人命关天。

“言儿跟冥冰有种……难以描述的联系，就像断藕之间连的丝，好像他和冥冰是同个物种一样，但又不是。只有他才能把冥冰发挥到极致，或许他是有缘人吧。但是冥冰也会给使用之人造成极大的伤害，所以言儿也只是用过一次，之后我们就禁止他碰冥冰了。”

“我知道。”姜颂哑声说。

“言儿和你说过吧？”

“嗯。”

这两人的对话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可也没有人问。

只要能治好何净，什么过程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怎么做，你也应该知道了。”陆老一手放置身后，一手拿着小烟斗对着桌上放置茶叶残渣的木盒轻轻扣了几下，烟斗里残留的烟丝尽数倒出。

＊＊＊＊＊＊

姜颂让何净的父母和姥爷先回X市，临行的时候姜颂郑重的说了一句。

“爸，妈，姥爷。我一定会带何净回家的。”

几人都欣慰的点了点头，此时他们只能相信姜颂。

原本陈路华是想跟着的，是何卫劝住了，因为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最大程度的不要给孩子们添麻烦。

送走了他们，姜颂以为老爹和老爸要回美国，没想到姜国威和宋至想在祖宅多待几天，他也没什么意见。

他、何净和姜从业还有陆老就出发去陆家，陆家跟姜家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坐飞机的话也要两个多小时。

这次换了架小型飞机，方便照顾何净。

“五叔，你其实可以不用去。”

“我好歹是个医生，去了也能帮点忙啊！”姜从业反驳，虽然他知道陆家不缺乏能人，但他总觉得这件事他有责任，不做点什么，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何况何净是他好友的弟弟，他怎么能不闻不问。

姜颂闻言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如同沉睡中的何净。

何净，你生气了吗？

第二十八章

雾，感觉全世界都是雾，吹不散，划不开。

何净置身于浓雾中，与雾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梦里。

可他妈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醒不来！！

他当时明明在给姜颂擦汗！擦个汗也能睡着？

“操啊……”

何净忍不住爆粗，他在这鬼地方，哦不，在梦里走了很久很久，停停走走，什么鬼都看不见，连根毛都没！除了雾就是雾！雾！雾！

刚睁眼的时候，开始还蹑手蹑脚的怕撞上什么或掉进悬崖，后来发现这地方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也什么都没有，他狂奔一百米都不会撞上什么东西。

简直是荒无人烟啊！

他有想过待在那不动，但是不走又害怕！他不怕做噩梦，不怕突然出现些什么妖魔鬼怪！

但是。

他怕自己一个人，是的，怕。一想到这里只有他自己，就害怕得呼吸不过来。

曾经，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觉得一个人很自由，再怎么样也不会孤单。是什么时候开始害怕自己一个人的呢？是姜颂住进来的那一天开始吧。

很想他。

他的伤怎么样了呢？

以前俩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没那么依赖姜颂，可现在分开了，却发现他真的离不开。

在这待得越久，越想，想得心肝尖都疼。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不知道饥饿，是的，他感觉不到饿，因为他走了很久，脚底都已经磨出泡了。

他可怜的脚啊，跟上次同一个地方，同样大小的一个泡，不过还好这是梦里。

跑题了……

不饿！为什么？因为是梦里吗？

但直觉又告诉他这里不是梦那么简单，因为他醒不来啊醒不来！！

何净真的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来～人～呐！没有人来个蚊子也行啊！”

静默，死寂。

暡暡暡～蚊子声萦绕在耳边。

“还真有啊！”

啪！

何净使劲的拍了下脸，一看，手上一只血肉模糊的蚊子，不，没有血。

“可怜的蚊子妹妹，在这鬼地方饿死了吧？啊～不好意思，是我拍死你的。”说完轻轻吹了下手心，蚊子的遗体纹丝不动，用力吹，还是没动，怒，另一只手屈指一弹，蚊子终于被弹走。

心满意足的拍拍手，何净抬起脚继续走。

咝！脸有点疼，刚才好像用力过猛，反射弧在这里竟然变长了，现在才疼。

他歪着脑袋轻轻的揉着脸，眼皮子一掀，眼睛突的放大。

眼前的雾渐渐散开，就像开了一条通道，何净边觉惊奇边走过去，虽然还是雾里，但眼前的场景已经比原来清楚太多。

好像是个小院。

慢慢的，小院的轮廓渐渐清晰，建筑物被一层雾笼罩着，显得很迷蒙，院里若隐若现的出现了一些人，但是看不清是什么人。

是小孩，一群嬉戏打闹的小孩，虽然看不见面孔，可他看清了那些小孩的肤色，有黑皮肤的，白皮肤的，黄皮肤的。

这是外国小孩啊！

在喧闹的小院里，一个寂静的小角落里，有个瘦小的小男孩正专心的看着什么书，细直的腿微微交叉着很是惬意，好似那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何净眯起双眼，使劲看，慢慢挪起脚步往小男孩的方向走，想看清楚那个小孩是什么样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想要看清，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这么做，等他走上前看清小男孩的长相后。

大惊！

这分明是一张缩小版的姜颂的脸，虽然稚嫩得可爱，可五官一模一样。

小小年纪就这么帅气，长大还得了！不，已经不得了了！

“嗨，小小粽子～”

何净整了整衣服，微笑着喊了声，摆出最温柔的一面，以防面前的小粽子被吓到。

可人连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小人书！

“嘿！姜颂小朋友！”

何净放大声音又喊了一声，伸手在小姜颂眼前晃了晃，他觉得挺新奇的，在梦里就是好，还能看到姜颂小时候的样子！

可还是没反应，怎么回事？

在何净挠着脑袋疑惑的时候，他肚子里忽然穿过一只小手！手里还拿着一块糖！

这时候他还能淡定的看清那块糖是葡萄味的水果糖，他真的挺佩服自己！

有个小孩拿着糖穿过了他的身体！他能理解这是梦里，这都没什么，可反应过来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如果鸡皮疙瘩能掉地上，那都能堆成小山淹没他了！

这活脱脱的鬼片啊！自己还是那个鬼！

怪不得小姜颂听不到他的声音。

看不到姜颂，那就看这个小姜颂解解馋，他就地坐下，打算就在那看着。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玩啊？”

拿着糖果的小孩很漂亮，奶声奶气的慢慢说着，他把糖果递过去后坐在小姜颂边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小姜颂看了看糖果，皱起眉头，那副想吃又不吃的小模样看得何净心都化了。

“我不吃葡萄味儿的，谢谢。”

小姜颂酷酷的说了一句，然后把糖果塞回漂亮小孩手里，继续看书。

“哼，不吃我吃！”

嘴里说着吃，但漂亮小孩却把糖紧紧的揣在手心里。

何净还在奇怪为什么只有小姜颂和这个长得像女孩一样漂亮的男孩是中国人，因为在玩的那些全部都是外国小孩，一个个长得跟洋娃娃一样。

人家本来就是“洋”娃娃！

在这两个小朋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的时候，那边在嬉闹的一群小朋友中有个个子稍大的黑皮肤的男孩过来了。

“给我！”

小黑一把抢过漂亮小孩的糖，动作迅速的撕开包装纸把糖丢进嘴里，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何净虽然英语不怎么样，但是这句话还是听懂了。

噢～孩子王啊。

他小时候在学校里虽然算不上孩子王，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总的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想看小姜颂有什么反应，奈何小姜颂眼皮也没抬一下。

接下来小黑说的话他一句没听懂，剧情发展的很奇妙。

漂亮小孩哭了，嚎啕大哭。小黑还在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漂亮小孩忽然停止了哭，小脸一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使劲的踹了一脚小黑，小黑没防备被踢了个踉跄，旁边的小孩也没有过来的，小姜颂也还是没动一下。

两个小孩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小黑明显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