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能跟着主子到京城的有几个,甄家跟自己一样能念书的又有几个,少爷日后绝对会做大官,以后自己就是少爷的贴身管家,前途明亮!没错,我以后一定能跟同福管家一样威风八面,旁人见着都要问好的!
在宋兆勇的心目中,自家爷爷不过是个小管事,最崇拜的自然是甄应嘉身边的同福,一句话说出来就跟半个主子一样。
甄珠跟着雍王出了门,就见着京城风景较之江宁有所不同,马车沿途每过一段路就见着有人施粥,甄珠只觉得京城中大约是有钱人比较多,所以自然施粥的人也多。
“可看出什么?”雍王见着甄珠撩了帘子看外头,于是就低声问了一句。
甄珠回头看着雍王疑惑道:“只听闻京城繁花似锦,怎么如今却多了许多的乞丐,而且施粥的人也委实多了一些,莫非京城众人向善的较多?”
雍王顺着甄珠撩起的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此处乞丐大多是来自山东,河间。只因五城施粥尚且不能遍及,年初的时候圣上就命八旗大臣在城外三处煮粥赈济,又怕底下人只是应付了事所以特命佟国维,明珠监赈。”他一边说着嘴角露出了一分冷笑,之前圣上因各地灾乱频发一意认为是底下矿产私自开发之故,于是吩咐各村各县皆停工,只让朝廷委派的人去,要说此事得力的正是那些皇家商人,其中又有姓薛的最为得力,这人直属内务府算是太子的另一个钱袋子。
“天下太大,不是洪涝就是干旱,圣上也不容易。”甄珠想了想唯一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要不怎么说着龙椅好坐,皇上难当呢。
“正是如此,因为圣上日夜操劳,年前还昏厥过一次,当时正在热河行宫,要不是太医去的及时,恐怕如今又是一番景象了。”说起此事,雍王就有些心有余悸,如今若是圣人真的出事,上位的自然是太子本人,而他跟太子又杀子之仇,便是自己知道其实不一定全是太子一个人的责任,可是每每想起嫡子那苍白的脸,雍王就忍不住怨恨自己当初太过天真。
“上次虽只匆匆瞥了一眼,似乎圣上身子骨不错,如何到了那种程度,莫非消息错了?”甄珠奇怪道,雍王笑而不语,若要圣上跟太子离心,要做的不过是使双方互相猜忌罢了,他只是隔断了消息,而宫里自然有其他的娘娘使了手段让太子不知道真情,圣上病危,原本太子应当榻前侍候的,可是圣上等了等,只听闻满朝皆是让太子尽早登记的声音,连着龙袍都似乎早就做好的由内务府拿了出来,那龙袍之后到了圣上手里,伸手一扯腰间尺寸就知道正和太子身形,如此一来太子说什么都是辩解了。
雍王自然不能这么说,开口就只是:“太医技术高超,况且皆用良药,圣人包养得当,自然看不出来了。”
“哎,是这样啊。”甄珠也未躲想,只是点了点头,雍王的目的地似乎挺远的,走了好些路程都还没到,甄珠趴在窗户口看着外头施粥的摊位。
“哎,那处是谁家的施粥,怎么比旁人家的都要厚实一些?”甄珠指了沿途其中一家摊子让雍王看看,“这一家的奴仆仿佛都比旁边的穿的要好一些,派头什么的,似乎也大一些?”他望着雍王,眼里尽是好奇。
雍王看了一眼:“那是太子门下包衣,姓贾,说来跟你们甄家尚且有些关系。”
甄珠疑惑的看着雍王,自己知道京城有个贾家,可是府里的人并没有对他说过太多,仿佛每每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推着自己不去听。
甄珠想再试试,于是小心翼翼的看着雍王,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太多厌烦的情绪,这才开口询问道:“不知道,王爷知道不知,家里人都没有给小的说过这个贾家人。”
雍王眯着眼想了一会,忽然觉得比起贾家,还是甄家识相。那甄应嘉如今虽看着滴水不进,不过私底下倒是给予自己较多便利,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着重培养甄珠了。
“贾家是一门双爵,分荣宁二府,府邸位于荣宁街上,荣国府的贾老太君跟你家老太太有旧,祖上也曾经联姻,不过到了如今贾赦一代联系的自然就少了,平日里似乎只在节日时有些往来,荣国府的老二娶的正式金陵王子腾的妹妹,而他的二妹嫁的是鼎鼎有名的薛家,薛家如今因着开矿倒是起来了。”
——王子腾不就是据说效忠王爷的人么,怎么跟着太子的人关系这么好,一脚踏两船?小爷等着看他怎么死!甄珠暗搓搓的幸灾乐祸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家其实也没好到那里去,甄家之前应当投靠太子的,如今自己虽然住在雍王府,可是类似于墙头草的人总是没个好下场的,更何况新皇若是登基,不管谁都会盘查甄家那些欠着户部的银两,当今太子不用说了,若是雍王,只能看自己是不是抱得住这条大腿了。
甄珠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只觉得无解,甄家欠户部的银子那是用来接驾的,皇上花了的银子却需要甄家自己填补,银子是肯定要还的,上辈子就知道,反正自父亲死后他做了接班人,然后勤勤恳恳的赚银子还户部,那是没的说的,与其日后为难,不如早些提醒父亲,可是他有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说服父亲,毕竟这些银子圣人也是知道的。
他正想着,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雍王起身就往外头走,甄珠回过神就跟着一道下了马车,外头已经是郊外,马车前头是一扇大门,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见着雍王忙上前迎接。
两个侍卫同步的单膝下跪,请安,而后又异口同声的禀报道:“景王爷已经在屋内等候,请王爷入内。”
甄珠还没意识到,手指已经被雍王牵住拉着进了院子里头了。
典型的江南建筑,在京城不算普遍,整个院子的装饰跟苏州园林相仿,看样子造园林的人应当是花了心思的,小桥流水不同,处处亭台楼阁,这些又是皇宫贵族的喜好,建了亭子就在上头取名字,甄珠来回看了两趟,都还未挂匾额,想来是建的人才刚刚落成,他们也许是第一批客人。
“可算等着你们来了,三哥,快来,我已经吩咐人搭了台子,如今就等着你来就开场了。”景王的人还未见着,声音已经传过来了,甄珠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之间景王穿着一身紫衣,外头也未曾罩着什么,平日里总见着他穿的马甲也未穿着,一身富商打扮,看着倒是金闪闪,亮堂堂的,偏偏景王也是个潇洒的性子,似乎知道自己这样穿有些富贵之气,手指间的碧玉扳指换成了金戒指扣,旁人穿着有些俗气的装饰到了他身上只剩下贵气了。
“小人见过景王。”甄珠上前乖乖的请安,那景王还未说什么,雍王已经一把拉住。
“你年纪尚小,已经个子不高了,五弟自幼与本王亲近,无须多礼。”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塞到一旁的桌子旁。
景王知道自己三哥对甄家重视,也没多说,只是迎了雍王往上座,一边吹嘘:“这可是好不容易排出来的班子,唱的是钱塘人写的长生殿,三哥可是不知道,光是那个唱杨玉环的戏子花了我多少功夫,银子就不说了,那身姿,一会出来三哥你可看仔细了。”
他才说完,就使唤人去吩咐开场,甄珠自觉自己还小,不应该表示的很热烈似得,于是就扫了桌上的瓜果一眼,而后摸了一个桃子抱在手中。
长生殿是根据白居易的长恨歌改编而成,那戏子一亮台,甄珠就知道这场戏可看,果然等着唐明王唱完了唱段,那杨贵妃一开口便是天籁的柔音,柔媚刺骨。
雍王对着这些个亲亲爱爱的东西一向无感,今日他来寻景王自然也不会是因为看戏,不过借个瘾头。他看了一眼坐的笔直对着戏曲入迷的甄珠,而后回头看向景王,一旁伺候的人送上了十来个香签,是让文人骚客乘兴写一些好词让上头的戏子去唱的。
不过到了雍王跟景王这边,则又了旁的功效,两人在签文中各自写着需要交流的事情,一张写满就直接放入一旁的炭盆,而炭盆旁边有些正在烧烤的碎肉,但凡有人进来都不会对此有所怀疑。
雍王跟景王要说的,自然是关于太子的,如今索额图虽然辞官不做,可是到底还能帮太子参谋,这绝对不是他们想看到的,若索额图不在,明相还在,圣上就会因为心疼太子的羽翼被斩而对太子多有维护,毕竟圣上要做的自然是平衡之策,原本尚且有明相与索相对立。
甄珠捏着手里的桃子,认真的听着上头的唱词,一字一句的似乎尽是靡靡之音,那唐明王将杨玉环搂在怀中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了一个女人搞的自己的皇位差点不保,可是又为了皇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偏偏这场戏最后两人居然做了神仙,而后在仙界重逢,破镜重圆。
‘有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甄珠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就像上辈子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背叛自己,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偏偏这些事情就算见着了自己堂哥依然没记起来,也许他需要去见见自己的妻子,可是那个人如今在哪?
戏台离桌子不远,建在湖中央,四周皆是湖水,来回需要用小船渡人,隔着碧波荡漾的湖水,似乎完全不需要担心上头的人看到底下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那个唱着杨贵妃的人似乎有着无线的柔情,一个飞袖,一个弯腰,一个转身,眉目传情,就算甄珠这个这是个男人,都难免心动。
甄珠不自觉的拧着手,有些口干舌燥,忽然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把抱起,而后就见着景王调戏的脸:“呦,这可是我给三哥准备的,就算珠儿你喜欢,似乎也用不上吧。”景王荤素不忌的调戏着甄珠,对他们这样的人,七八岁知道人事开始,就会安排教导的人,不过年纪太轻开荤对身子不好,所以伺候的皆是要到十四五岁成婚之前才开脸。
雍王不悦的把甄珠手里的桃子拿了出来,而后看了一眼上头斑驳的指甲印,而后伸手给他擦干净了手掌,而后起身就要走。
甄珠一下子抱住了雍王的脖子,身子努力的往后转,又回过脸有些焦急的看着雍王:“要回去了吗?不能看完吗?”
雍王的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了,很喜欢?”
甄珠许久未见着雍王如此之差的脸色,于是只要默不作声,连圈在雍王脖子上的手都僵直的尽量不碰到雍王,就怕对方一个生气,把自己摔在地上,而后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
“行了,三哥,他还这么小呢,既然喜欢就送你呗,一会带着一道走。”景王倒是很大方,吩咐人让那个戏子收拾了一块去雍王府。
雍王倒是也没拒绝,只是抱着甄珠往外头走。
甄珠讨好的对着雍王笑了笑:“王爷可是聊完了?”
雍王默不作声,不过到底是点了点头。
“王爷真是辛苦,这戏唱的很好呦,小的之前都没听说过。”甄珠卖力的照这话题,他黑溜溜的眼珠因为思考所以不停的左右晃动着。
雍王还是不响,这次连头也不点了。
“那个写戏的人是不是钱塘江人啊,我听说叫什么昉思的,是吗?”甄珠努力的回想,因为这个人前不久才死掉,所以自己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雍王这次倒是看了甄珠一眼,似乎对小孩吩咐的知识储备量有些满意,而后又不悦的皱了眉:“尽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若是日后不好好上学,本王就替你父亲打断你的腿。”
——太凶残了!这是借题发挥吧!
甄珠苦着脸就跟着雍王回了雍王府,一路上使劲了办法,都没讨好的对方,等着到了院子,连着晚饭都不见人影。这下是真生气了,甄珠有些郁闷。
宋兆勇见着甄珠一直愁眉苦脸的,于是凑了上去轻声问自家少爷:“少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是下午出去玩了么,回来怎么这样了啊,难道外头不好玩?”他谨慎的选了一个大部分小孩都会遇到的问题,可惜他的少爷不是一般的小孩,当然他甚至不是个小孩。
“没什么,就是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惹着王爷生气了,道歉都没什么用啊。”甄珠嘟着嘴,觉得雍王有些小气。
“恩,如果这样的话,少爷干嘛不端点东西到雍王面前,再认错嘞,不是说吃人嘴软么。”宋兆勇想起自家娘亲对父亲的招数,于是出了一个主意。
甄珠原本趴着的身子直了起来,他认真的看着宋兆勇而后问道:“你真的觉得这样有用?”
“肯定的啊,谁不喜欢啊,既然是道歉,就该诚心诚意的么,少爷你要不先问问染红姐,她是王府里的人,也许她知道哦。”宋兆勇又给甄珠指了一条明路。
“不好吧……”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雍王生自己的气。
“要不先过去?”宋兆勇觉得王爷什么的,是绝对得罪不起的,肯定是要自己少爷先投降么。
甄珠想了想,从椅子上跳下来,而后自己一个人顺着小路寻去雍王的书房。路上居然也没碰到什么人,好奇怪啊,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里走。
结果到了门口居然连侍卫都不见了,只见着大门紧闭,里头似乎有人影在动,甄珠趴到门前看了看,觉得里面的情况有些不对,他轻轻的推开门,正对的地方没有人,而刚刚他看到的影子似乎是里头的一个隔间的,他轻轻的提着衣摆垫着脚尖往里头蹭,如果一会情况不对,他转身就跑好了!
甄珠原本想试着喊几声的,可是偏偏他又自觉今天得罪了雍王,索性就做一次贼,他贴着墙壁靠近了里头,结果就见着雍王似乎跟一个女子在纠缠。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对我又不是和尚,甄珠敲了自己一记,而后飞快的用双手捂住眼睛,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可惜甄珠只有一双手,遮住了眼睛,但是遮不住耳朵啊,他只听得雍王哼哼了两声,而后他就好奇的凑出了头,原本遮住眼睛的五指从中分开,露出了他那双黑溜溜的大眼,这一看不好了!那女子!是霸王硬上弓!太强悍了!
不对再强悍也要救王爷,甄珠随手抓起一个青花瓷就喊着,大胆狂徒!一边拼命的用着小短腿快速跑动,一个前扑,手里的花瓶准确的砸到了对方的脑袋上,只见得那女子身子一软,一下子倒在了一旁的地上,而后就露出了雍王铁青的脸。
“王爷……”甄珠笑着拍了拍自己的手,“不用谢哈。”他自以为是的转身低头看向一边躺着的女子,到底是哪个人这么大胆,他一脚踩着女子的手臂用力一踹,那个女子的面容就露出来了,居然是年侧妃!!!
——父亲,儿子的忌日就在明年今天,你记得按时定点给儿子烧纸,绝对不要忘记啊!
一天找死了两回的甄珠,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给予的恶意。‘既然是年侧妃,为什么人物上头的名字不显示,尼玛!老子以为是那个丫鬟好不好!还能好好的做过日子么!’
第五十五章
雍王的脸色铁青,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而后看着甄珠傻愣在当场,因为声音,外头伺候的侍卫似乎想要进来,只听得崔柳在外头询问是否能够进来。
甄珠的身子一直在颤,他回头看着雍王,脸上发白,嘴唇也在发颤,跟刚刚像小老虎一样的神情完全不同,没来由的雍王就觉得有些心疼,勉强伸手招了招,甄珠走到了雍王跟前,被雍王搂在怀中,而后只听到雍王吩咐了让崔柳一个进来。
崔柳是低着头进来的,双眼也不随便乱看,只是一路到了里头,见着雍王。
“王爷。”
“你去把她拉出去,吩咐太医来一趟,别引起骚乱。”
崔柳应了一声,而后就抬头,见着背着自己被雍王搂在怀里的甄珠,顺着视线看到一地的脏乱,碎掉的瓷片,而后躺在一旁的年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