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色天花板上有一点一点的,像是脏污的东西,只是定睛一看才发觉它们有颜色,有淡淡的粉红色,像是把干燥过后的花瓣黏上去似的。
「琴,你也会弹吗?」
「很久前就不太弹了。」
弹琴得要全心投入的弹才会好,可是他害怕在人前泄露心思,琴艺也慢慢在退步,那些扭曲的音调,孔雀自己都听不下去,曾几何时,最爱的琴变得那么讨厌了。
「梅花是个好人吧。」
「是……还有点太过好人了,明明年纪比我大,却还是那么天真,她对每个人都好,连只虫都不忍心杀,怎么可能杀人。」
说着说着,孔雀红了眼框。当年他还偷过梅花的首饰,卖了她最爱的手环,梅花明明知道,却依然对他友善,不但拿饭菜给他吃,还给了他保暖的衣服,让他没死在冬天。
『孔雀有一天要和姐姐一样穿漂亮的衣服!』
『等你吃饭不会吃到脸上再说。』
「呜……」
真是吃药吃坏脑子了,有事没事就像女人一样哭。
「嘘……好了。」
何季潜凑过来,将他搂进怀把,像是在安慰婴儿一样的轻拍着,声音也是柔细的,平抚了孔雀狂乱的内心,身上那股有些像土味的气息,居然那么让人安心。
别理我……不要那么温柔。
挂心海芋就是例外,他不能再这样,控制不住自己,好讨厌、好讨厌这样在意,害怕失去的感觉,他什么都没有,梅花死了,海芋也不再受他管控,又要孤单的一个人,时间流得那么快。
思绪奔腾不断,孔雀却无法克制眼皮越来越重。
多想要就这样一睡不醒。
48.
孔雀在一片混乱中重整了花鸟楼,大伙都还有些害怕和难过,可是不提起的话,几乎没人会觉得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客人不是很在乎先前发生过什么,也不是很相信那些谣言,别的酒楼究竟不是常待的窝,嘴上说这是是非之地,倒还是很捧场的光临,还完得比以往疯。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疯人院了。」
能抚慰心里的琴声没了,小姐少爷们好像脱掉面具的恶鬼,毫不在乎的和客人玩些危险的游乐,每天有人受伤,屋里不论何时都充斥尖叫,却又维持一种异样的平衡,让生意得以维系;不得不说花鸟楼变得更有名,狂热像瘟疫一样,感染、聚集,让所有人都变得不正常。
何季潜还是三天两头的来喝酒吃菜,孔雀没再收他的钱,让他要什么就点什么,可是何季潜依然只点干果,喝着只中上等级的茶叶。
「要嫌就别来。」
经营需要的心力比想象中多,不管白天黑夜都有事情管,白荷太过软弱,表面上有在帮忙,可是实际的事情还是孔雀去协调,这些日子来头上多了好几根白发。
「海芋怎样了。」
「不知道,好些时候没看到了。」
孔雀并没有强迫海芋和他一起回来,但是她执意跟着,一点犹豫也没有,
何季潜知道她并不想回来,会回来完全是放心不下孔雀。
孔雀何尝不知道这点,他大可就这样离开的,却偏偏要回来这个笼子,把自己当镣铐,死死的锁住海芋。
「你呢,几岁还整天往我这里钻,快去找个乖巧的姑娘,生几个娃娃。」
真无法想象像何季潜这样的人再多几个会怎样,会和他一样爱吃核桃吗?是不是也会有那样偶尔的温柔。
「就等你介绍。」
「介绍?你自己挑吧,这的姑娘多到我不记得了。」
呿,哪会有人喜欢这种爱耍嘴皮子家伙。
「看来看去都没有你好。」
「是是是,因为我不用钱,还会帮你剥核桃。」
「喂我。」
孔雀不甘愿的捏起核仁,打算突然缩手不给吃。
「用嘴喂。」
何季潜嘻嘻笑着。
「谁要!唔……」
放在榻榻米上的手揽住腰,带有酒味的嘴凑了上来,或轻或重的蠕动,很快点燃两人心中的火。
宽大的金色外套落在地上,何季潜掠住纤细的腰,猛烈的扯掉大红色腰带,层层迭迭的衣服一件一件落下,孔雀已经耐不住渴望,勾着男人的脖子,和他一起跌进衣服堆。
「何……」
双手灵活的钻进下摆,摩擦着柔软敏感的大腿内侧,痒得孔雀发抖,仰头轻声的唤,眼神迷茫的不知是在呻吟,还是在用仅存的理智拒绝。
今天的何季潜没有像上两次赶着时间达到目的,当孔雀开始呼吸急促时,就放开了手,转而用手指描绘孔雀的脸上轮廓。
「把香点上。」
捧着松开的发髻,何季潜在他耳边说。
「香?」
「没有那东西,你会很难受的对吧?」
这行做久了,五感早就都麻木,孔雀实际上早算失去味觉,身体反应也很迟缓,客人欲火正盛时,他们往往还没进入状况,还得迎合的说舒服。
「点上,再来接着后头的。」
何季潜放开他的身体,突来的中断打了孔雀一个巴掌,打碎他的欲望,也消弭了意乱情迷产生的幸福错觉,他狼狈的撩起一件衣服,衣衫不整的爬向柜子拿出火石,喀打喀打的敲击,一个火星喷到脚边的衣服,很快窜出火苗,看着光亮的火,他忽然呆住了。
「孔雀!」
何季潜反应很快,跑了过来,徒手打熄了那丛食指高的火。
「受伤没有?」
「没事。」
「闹什么脾气,怎么会没事?」
直接烧在腿上一定很痛,火烧伤不快点处理会很难好,孔雀还在哪里恼什么,还不是自己笨手笨脚,关心还被骂。
「是你说香点完就接着后头的。」
受不受伤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何季潜也只是把他当成免费的……女人,谁叫他欠人恩情呢。
「所以?」
「反正你只想当我的客人。」
闻言,何季潜惊讶的张大眼,无法理解似的皱起眉头,拔开孔雀的手,撩起烧破一个洞的衣服。
「烫到不马上处理会有疤的。」
「疤又怎样,也不是第一次被烧,你们就爱这样。」
他碎碎念个没完。
「爱怎样?」
爱点香的明明就是他们,还要浓得不能呼吸,他整衣柜都被熏成那个味道。
「这药药效不错,有点疼,就忍一下吧。」
这一下烧得不轻,在白嫩的大腿像烙的一样,烧焦的皮肤蜷曲,露出粉色的肉,何季潜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罐药膏,挖了一大团,厚厚的涂抹在伤处。
「呃!」
疼痛超过刚被烧伤的感觉,孔雀没真叫出声,却控制不了眼泪,双脚因为痛而发抖。
「再忍一下。」
何季潜帮他敷好药,将干净的布条绑上,轻轻的打上一个牢固的结。
「好了。」
「之前有个客人总喜欢烧我,用烛油、用烧烫的石头。」
也许是香的效用,孔雀开始晕呼呼的,分不清楚是在心里想,还是真的说出来,只觉得心里很舒坦;何季潜有些惊讶他会突然这样说,或许那对孔雀来说不重要,可是他宁愿当作是自己被信任了。
不自觉的抚摸身侧、腋下下方的皮肤部分,在人前赤身对孔雀不算什么,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被看光看透,直到现在才发觉无意识藏着的东西。
「那客人现在还来吗?」
何季潜没漏掉他的小动作,表情变得有些忿恨,孔雀能肯定要是他在现场,绝对会重重的教训那个变态一顿,不论代价、不问理由的,仅仅是为了自己。
「不来了。」
「让我看看?」
他指的该是腋下的旧伤,可是孔雀却无法控制的想到先前、在自己裸体上的炙热眼神,脸孔和背后一下烧了起来,他没勇气自己脱去衣服,只是把压在衣服上的手松开,背过身默许。
衣服滑下双臂,孔雀警戒起来,呼吸因为紧张恐惧而絮乱,早就愈合的皮肤刺痛起来。
『不要,拜托不要……』
49.
「不……」
蚀入骨头的痛又回来了,孔雀呜咽着,背上的汗毛全站了起来。
「没事的。」
上几次光线不好没注意到,仔细一看背上布满疤痕,痕迹细长且平整,是鞭伤,那么薄的背部,当初一定是鞭鞭见骨,光是设想当初的情况,何季潜的心就麻辣辣的抽痛,顺着那些疤痕,他伏下身子,一点一点的用唇、用手掌抹去那些旧记忆。
抚摸和亲吻应该是相异的两种感觉,孔雀却感觉到相同的畅快和酥麻,他紧咬住下唇,想克制自己别被卷入漩涡,香在此时起了作用,他有些昏昏欲睡,四肢重得抬不起来,靠着何季潜才能勉强跪坐着。
将他上上下下,从头顶到脚底都探索过了,何季潜才把他抱到床铺上。孔雀反搂住他,瞪着波光凛凛的眼睛,感觉有些严厉的问:「你为什么……因为我在花鸟楼里有名吗?」
他很久没有谈起他喜欢的人了,对自己却越来越好,分明是求欢失败把他当替身,比起生气,孔雀更难过、很难过,可是感觉又和那时看见海芋和杜鹃约会时不同,他不敢质问何季潜。
「不当我是客人了?」
何季潜反问,不客气的在孔雀身上乱摸一通。
「咿……」
「没再吃那药了吧?」
摸着已经消下不少的胸部,听见孔雀的抽气声,何季潜异常温柔的问。
「你真的很美。」
又吻吻孔雀的颈子,何季潜托起他的臀部,缓慢的和他苟合,不甚快速的前进,到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维持这个姿势,继续抚摸红艳的胸前突起,孔雀不由自主的抽搐,双腿缠紧何季潜的腰,想要夺取主控权,除了一丝痛之外,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想要继续维持这样被呵护的状态。
他们这次交缠了很久,却没人到达高朝,只是紧密的纠缠,直到耗尽力气。
一起躺了一会后,何季潜翻身下床,刹那间孔雀感觉被泼了桶冷水,心都凉了。
「来的时候和叫厨房准备一些东西,应该好了,我去拿。」
何季潜发现他脸上有异,他不知道原因,却还是说明了一下,孔雀这才收起担忧的眼神,翻身用棉被包住自己。
「这什么?」
听见脚步声的孔雀问,眼前被放了一碗乌黑的汤,闻起来不比堆肥好多少,一点也不像是能吃的,何季潜却装了一大碗,小心翼翼的端到床边,孔雀默默在心里许愿那是外用膏药,直到他把忘记的汤匙补上。
「来喝一碗,补补身体。」
「我又不是女人。」
「快喝。」
他很坚持,拿起汤匙要喂,拒绝不了何季潜的好意,孔雀只得接过,捧着有些微温的碗,小小的啜了一口。
「不好喝。」
这样说还是客气了,真的非常难喝,很重的土味中掺杂草腥,当臭味退去时,几种味道显露出来,孔雀认出几样,都是很稀有昂贵的药材。
「哪有药好喝的,乖乖喝完那一碗,我拿鸡腿。」
他拿着勺子在大锅翻找,捞出一个有手臂粗的鸡腿。孔雀闷不吭声的喝光碗里的汤药,对于何季潜的奉承很不自在。
「来。」
收走汤碗,递上装有鸡腿的盘子和筷子,何季潜没有一丝犹豫,好像还忙得很愉快。
「你……家里怎样?」
孔雀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
「差不多就那样,」他不打算说详细的应,塞了条手巾给他,「你想说什么?」
「既然你几乎天天来,每次又都待那么久。」
撑着还是有点涨痛的下身,孔雀拢拢头发,将衣服穿上。
「要……要不要在这里住下?」
他们是什么关系,这样一点也不正常。孔雀自嘲的想。
「好。」
「咦。」
怎料何季潜一口就答应了,一脸开心的样子,孔雀完全说不出他是在说笑。
空气中没有云雾的气味,似乎比平常习惯起床的时间晚,充当窗帘用的厚布都挡不住阳光,孔雀张开眼睛,躺平在床上想还有什么事情没做。
「早。」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对了,昨天……
自从何季潜在这里住下后,孔雀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和他待一起,不管吃饭睡觉,连处理事务的时候也伴在一边,不得不讲,他慢慢不再满脑子海芋,也习惯身边总多一双手,寂寞的夜晚不再感觉那么漫长,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很不习惯早上醒来时枕边有人。
「欸,别那么冷淡嘛。」
「屋子那么大,你不必一直黏着我。」
全花鸟楼都在猜测他们的关系,何季潜却好像怕大家不知道似的,全天跟前跟后。
「你去哪?」
「去哪?当然是去接客啊。」
真受够他什么都管什么都有意见,他想去哪就去哪,他管得着吗?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懒人,少在那里指手划脚。
「别接了吧,你现在算是老板了。」
「老板就不用做事?」
老板都没榜样,怎么管理下头的人?大哥的铁腕作风孔雀是无法执行了,能做的就只有比所有人都好,他不得不继续做红牌。
「做事……做事好,要接客也行,但至少别再、别陪睡了。」
何季潜低头咕哝。
「陪你不陪其他人?我可不是你老婆,要宠物自己去挣。」
陪笑、伴游、交篝都好,能赚钱就好,可是别想掌控他,以为多和他相处就表示什么了?以为自己对他倾心?少自作多情,他是酒楼的人,酒楼的人没有心的。
「别跟着我。」
孔雀怒气冲冲的,何季潜停下脚步,一脸受伤的留在原地。
50.
「今天呢,我要说一个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和其他人胡乱编的故事不同。」
吵闹的市集大家来来去去,小贩都卖力的吆喝着,城门边、人比较少的地方,一个男人拿起铜锣敲打,他已经垂垂老矣,腰都弯了,满头花白的头发,破烂的衣服包着瘦弱的枯骨,风大点就会散掉似的。
几个孩子聚了过来,家里人拉几下拉不动也就放弃由他们去,一些被激起好奇心的人也聚过来,抱胸看着这人玩什么把戏。
「这故事呢,要从一个美人说起。」
见现场聚集的人开始多了,说书人这才放下铜锣,摇晃的从布袋拿出一把扇子,清了下嗓门。
「这事情发生在北边大城,主角是有个有钱的布商和名震全城的美人……」
说书人换下吆喝语调,用一种悠扬的语气说着。
天变成了暗红橘色,部分生意不错的摊子都开始收拾,生意不好的也停下叫卖,找个石头坐下喝水,摇头对剩下的商品伤脑筋。
『希望下辈子我们生得近。』
说书人的故事听来也到了尾声,在场的人没留下多少,大多是些小孩子,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有听没有懂。
「美人没有响应布商的话,只是对他说了:『你明天再来吧。』可是当布商第二天再到那里,等待他的是一束割断的头发。」
老人看着远方,目光随着细云变得涣散,过了好一会才拿出小竹篮,收故事费。
「好啦,今天故事就到这里,请大家帮帮忙,多打赏些,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出来说书吧。」
「先生,那那位布商到底喜欢那美人没有?」
一个头戴黄色小帽的男孩发问了,肥嘟嘟的小手举得老高,吸引了说书人的注意。
「这个呢,恐怕只有布商自己知道了。」
「什么呀,那什么意思?」
「逝者恒逝,多说无益。」
他像私塾先生一样摇头晃脑的说道。
「好啦,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了,你们要想再听呢,下周再来,记得和你们爹娘拿铜板来,不然我连买口凉水的钱都没有,怎说故事呢。」
知道没故事听了小毛头一个个分头回家,无不生动的和家里人央求,熬了一周,互相亮出手上铜板献宝,但等了一天,寻遍整个市集却再没有说书人的影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