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个人躺着,笑着,闹着,又过了好些天。
有人送水,没人送饭,又是一天,两天,三天……
花娘来过几次,次次言语诱惑,她艳丽却阴森的脸上总是挂着怜悯的笑容,像是笃定他们必然会拔刀相向一样怜悯着。
被扔到墙角的匕首被一次又一次地摆在他们面前,拷问着他们的良心。
闻瑜道:“秦盛,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杀你。”
秦盛笑了一声,摸了摸闻瑜的头,捡起匕首扔了出去。
“我也是。”他不正经地说,“我啊,从来都不会伤对我好的美人儿呢。”
越来越饥饿,到后面几乎是麻木,只是身体越来越无力了。
秦盛想,要死在这儿了。
真是憋屈……其实如果闻瑜不在的话……如果闻瑜不在的话他自己就能离开。闻瑜不擅长正面战争,他不适合,他在,自己还得保护他。
可是没有如果。
秦盛半睁开眼睛,他看见闻瑜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发烧了,秦盛,你的伤口我治不了,没有药,秦盛,我没有药。”
哦,他大概真的要死了。
秦盛闭上眼睛,意识还没飘多远,就感觉一滴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闻瑜的眼边沾着丁点儿水迹,眼睛红得可怕,“秦盛,你不会死。”
什么少宫主之位,什么欺骗,什么隐瞒,什么算计……都化为一缕青烟,他的心疯了一般地疼痛——只是想着秦盛不能死,真的不能。
他爱的这么深了吗?
也许会后悔,也许会痛苦,但在此刻,他的心里除了让秦盛活下去以外,没有任何杂念。
闻瑜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角,拿上匕首又走回了秦盛身边,他对着自己的身体比划了一下,秦盛喘得像是风箱,拽住他,“行啦……咳,别闹……别闹了,一天不打,房顶……房顶都没瓦了……咳咳。”
闻瑜又要拧他耳朵,结果还没拧上,眼泪先哒在了秦盛脸上。
“哭什么……”秦盛抬手擦闻瑜的脸,“像,像个……嚎丧的,咳咳。”
“你懂什么!!”闻瑜无力地吼他,“你懂我为什么要让你活吗?”
“我知道个屁。”秦盛气若游丝地翻了个白眼,“你又不说。”
“我……”闻瑜看着秦盛,“我,我!!”
闻瑜眼圈红了,他握住秦盛的手,酝酿了一肚子闷在心里没处发泄的情感窜到了他的喉管,而后……
“砰”的一声巨响,光线霎时间透了进来,门连着框都砸到了对面的墙上。
“刀鬼!!拿命来!!!”
一声怒吼把闻瑜所有的闷骚狠狠地塞回了闻瑜的肚子,闻瑜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热情瞬间被一桶凉水浇了个透心凉,狠狠地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吐不出来,吞不进去。
他悲情的表情还固定在脸上,僵硬着,黑着,无奈着。
31、第三十一把刀
秦盛:“……”
闻瑜:“……”
他俩无言地看着门口的壮汉,那壮汉耍着一把大刀,他摆出了招式,对着都快不喘气了的秦盛比了个手势,“刀鬼!哼,想不到你躲到了这儿来……以为我找不着吗?!我告诉你,无论你躲到哪里去,爷爷我这把刀会认得你!!”
秦盛还想翻个白眼,可惜这次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喘了两声,闻瑜气得浑身发抖,他歪歪扭扭地站起身,阴沉着脸看着壮汉。
即使是圣人,大概也没有办法在做了许久心里建设打算慷慨赴死激情表白的时候被人打断还能面带微笑吧——更别提闻瑜这个脾气暴躁的年轻人。
他疲惫地拖着自己的身体,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颜色各异的针,跌跌撞撞地在壮汉好奇的目光下走到他面前,然后——
“唰”!!!
几十根针朝着那壮汉的肚子戳去,闻瑜抖着手腕对准目标一股脑地发泄怒火,然而那些针只是在壮汉肥硕的肚子上被阻塞了一下,接着就不知为何顺着皮肤滑到了一边去。
秦盛很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而后欲盖弥彰地扭过了头去。
闻瑜:“……”
壮汉:“……”
二人面面相觑,闻瑜一脸震惊地看着壮汉,壮汉也看着他,用自己长满汗毛的手挠了挠肚子,一脸迷茫,“你是谁啊……你干啥戳我肚子呀?!”
“你……”闻瑜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接着不动声色地把针都塞了回去,“你不疼吗?”
“有点痒。”壮汉边挠肚子边老实地说,而后恍然大悟道,“哦,对了,我是来找刀鬼挑战的!”
秦盛有气无力地举了举手,示意自己位置,闻瑜突然怀疑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是花娘的后山谷……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这其中又有多少转移话题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壮汉莫名其妙地看着闻瑜,下巴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老子走进来的。”
“不可能……”闻瑜摇摇头。
秦盛道:“为啥?”
壮汉也忙点头,“对啊,为啥啊?”
闻瑜端详了壮汉好一会儿,终于扭头看向秦盛,“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开始那么肯定那女人就是花娘吗?”
秦盛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闻瑜接着道:“她手上的黑色的植物你看见了吗?那玩意儿叫千言茎。传闻当年花娘逃亡,浑身重伤,差不多就快要死了吧……当时她并不知道身边有一剂天材地宝,也不知那天材地宝极凶,能吃人血肉,并且有毒。结果那千言茎居然顺着她手上的伤口一路钻进她的身体里了。按理说她该死了,可她活了下来,千言茎就长在她身体里,她甚至可以操控那鬼玩意儿。而且,从那以后,只要在这山谷中,方圆百里之地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察觉。”
“还有那些攻击我们的植物?”秦盛艰难地问道。
闻瑜点点头,“在花娘的山谷里和花娘打,就像在狐媚的藏身地和狐媚打——谁都有点本事,要么怎么位列江湖七凶?要是在普通的地方,她可比你差远了。”
秦盛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嘴角,默默地移开视线,表情像是心虚。
闻瑜审视地看着壮汉,“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壮汉一脸无辜,“真是走进来的,那啥娘不娘花啥玩意儿的……老子听都没听过,老子就是来挑战刀鬼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闻瑜冷声道,“莫要告诉我还有人给你指路。”
壮汉挠挠头,“可,可是真的有人给我指路啊……有个漂亮女人告诉我你们在这儿来着,就在山谷口。”
是花娘的人。
秦盛和闻瑜闻言对视一眼,不明白花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秦盛突然勾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他慢腾腾地站起身,“不瞒你说,我怕是和你比不了了。”
“为什么?!”壮汉不满地大吼,“缩头乌龟,你是怕了爷爷吗?!是男人就给老子堂堂正正的比试比试!!”
闻瑜走过去架住秦盛,恶狠狠地给了壮汉一个白眼,“你没看见他受伤了吗!伤口都发炎了!!而且又饿了好几天……刀都给人拿走了!!”
“啊?”壮汉惊道,“他为什么不吃饭啊?不吃饭怎么和我比试啊!”
秦盛摇摇头,“所以秦某怕是没法儿和你一较高下了……刀鬼的虚名我占着,可我刚才看你的功力分明更厉害……咳,实在对不住。”
壮汉听见秦盛这么说,粗粗的眉毛高高地扬起,他拼命地摇头,“这不成这不成,你必须和我比!”
“难道你想……咳咳,名不正言不顺的赢我吗?”秦盛“失望”地道,“像你这样的英雄好汉……咳,我还以为会堂堂正正的打赢对手……咳咳,想不到,想不到你也……”
闻瑜忙上前给秦盛顺气,他低下头,就见秦盛给了他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于是闻瑜也眯起了眼睛。
“我,我不是啊……我的意思是我真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壮汉被说得呆愣愣的,一双眼睛有点儿发直,眼看着脑袋就要转不过弯来了,突然,他一拍大腿,“啊呀,那你们去吃饭呀,去拿刀,我等着就行了。”
“没看见我们被人关着呢!!”闻瑜凶巴巴地吼回去,“有可厉害的人呢,我们都中了她的计了!!”
“我保护你们啊!”壮汉急得脑门上全是汗,“我刚才闻见香味儿了,这附近肯定有厨房,我带你们去啊!!”
然后他挠了挠脑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惜下一秒就被闻瑜推搡着出了牢狱。
闻瑜叉着腰,“走吧。”
“哦。”于是想不明白的事被抛在了脑后,壮汉又挠了挠头,带着二人走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脚程简直慢得不可理喻,便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饭。”
闻瑜点点头,拉着秦盛进了一旁的花园里,藏在了一从花中,然后引导秦盛躺下,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等吧。”闻瑜摸了摸秦盛的额头,过高的温度依然昭示着他不容乐观的状态,秦盛抬手抓住他的手,“我记得……咳,唉,前几个月我还这么躺在一个……歌姬的腿上,现在就……啊!!”
闻瑜若无其事地收回刚刚狠狠掐了一把秦盛的腰的手,“你继续说。”
秦盛眨了眨眼,最后道:“啊呀……年轻人嫉妒心不要这么强。等出去以后哥哥带你开(hexie)苞,包你迷上这种感觉。”
闻瑜回给了秦盛一个血腥的笑容,他挑了挑眉,“好,只要你敢。”
到时候非要让秦盛起不来床。
闻瑜阴沉地笑着——蹦哒吧,再让你蹦哒一段时间。
秦盛没由来地脊背发凉,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看闻瑜,“哎呦,你脸色不好。”
“胡说。”闻瑜诡笑着回道,“我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他大概已经气得快疯了吧。
秦盛:“……”
秦盛正组织回击的语言,就听闻瑜嘘了一声,顿时噤了声。
他顺着闻瑜指的方向看去,花娘一人端着一坛子酒走进花园,而后坐在了石凳上独酌。
酒香缠缠绵绵地抚摸着秦盛,秦盛抽了抽鼻子,对闻瑜做口型道:“好——酒——”
闻瑜也做口型:“闭——嘴——”
秦盛摸了摸下巴,“真——的——是——好——酒——”
闻瑜直接拧上了他的耳朵。
秦盛疼得差点发出声音,闻瑜忙去堵他的嘴,而此时花娘把杯子一放,杯子与桌子相碰时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将二人从那略微有些暧昧的气氛中唤醒了。
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卷轴,而后将它小心翼翼地平铺,闻瑜挑挑眉,那画像上画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眉毛是略带秀气的剑眉,眼睛是圆润的杏眼,眉眼间依稀能见英气,脑袋后面高吊着一个马尾辫——好一个俊俏的姑娘。
秦盛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像花娘的那些影卫啊。”
闻瑜点点头,接着眼睛瞪大,就连一旁的秦盛也微微地张开了口,他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实在是受到了惊吓。
花娘正在亲吻那幅画。
近乎膜拜地亲吻那幅画,或者说近乎膜拜地亲吻画上的那个人。
一点点,细致地,从眼角到唇边,从发际到下颌。
“我想知道那幅画怎么没沾上她脸上涂涂抹抹的那些东西。”秦盛半晌才胡乱说了这句话,“她一看就是抹了三斤粉那种……”
闻瑜也胡乱地点点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画不会脱色么?”
接着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可思议。
“花娘就是个彻底的怪人。”秦盛做着嘴型下了定论,闻瑜则附和地点点头,“她脑子大概不怎么正常。”
32、第三十二把刀
花娘吻了半天,眼眶红了大半,她浑身颤抖地抱住自己,而后勉强把目光移开,胡乱擦了擦脸,一挥手便又是往常那个鬼气森森的女人,树林中跳出一个影卫单膝跪在她面前,“大人。”
“怎么样?”花娘冷声问道,“牢房里的二人今天动手了吗?”
影卫将头低得更低,“上午已经检查过,他们没有动手。”
“我不是让你们把让吞天散放进给他们的水里了吗?”花娘皱起眉,“怎么?你们没有做吗?”
“吞天散是什么?”这厢花娘训斥着那可怜的影卫,秦盛转头做口型,“毒?”
闻瑜一脸不屑地点点头,“能让人感觉更饿……我一直以为这玩意儿没什么用,这女人真是恶毒。”
让他们感觉更加饥饿,然后自相残杀,花娘也真是恶趣味十足。
秦盛腹诽着这花娘整个一黑寡妇,闻瑜便又做口型:“看见了吧?漂亮的女人心都是黑。看你还四处寻欢作乐,也不怕哪天死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又不是个个都这样。”秦盛撇撇嘴,不太想和闻瑜在这种场合闹起来,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放了吞天散。”影卫低声道,“按照您的要求,昨天我们放了前天的双倍。”
“他们没动手?”花娘瞪大了双眼,“还没有动手吗?”
“是。”
“没有动手……”她把这四个字狠狠地咀嚼了片刻,脸上不知为何闪过了些许伤感和释然,“真的没有动手……哈,没有动手。”
而后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你下去吧。”
影卫又道了声“是”,瞬间便失去踪迹。
花娘又看回桌子上的画,她将那画工工整整地摆在桌面上,仔细将画与桌面的缝隙撸平,她看着画中眉眼依旧的人,突然笑了,“月娥,你还是这么美,可我已经老了。”
她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一个人对着那幅画谈笑风生,一脸幸福的模样连一身的鬼气都被冲淡了不少,她默默地抚摸着画中的人,“月娥……我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了……”她叹息一声,“月娥……”
然而她所倾诉的对象只是一幅画,那幅画安静地听着,目光跨过十几年的光阴,从过去遥望着现在垂泪的人,凝视着画外的魂,她微微勾起嘴角,却勾不起任何一丝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