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坐在药店门口旁边的藤椅上，方嘉南面无表情地拿着一瓶双氧水，在棉签上沾上，给余祈手臂上的伤口消毒，而后接过孟冬递过来的纱布，往伤口处绕了两圈，打结。“可以了。”冰冷而没有起伏的声音。

余祈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手臂，抬起眼睛看向他，“谢谢你。”

孟冬早就有一肚子话想跟余祈讲，这会儿见有机会了，插嘴道：“余祈，你电话换了也没告诉我一声。真的，我特想你。”凤目可怜兮兮地眨了眨。

余祈可不买他的账，斜睨他一眼，“说吧，怎么回事？”说完觉得这话好像有点耳熟，也没细想。

“嘿嘿。”孟冬见蒙混没过关，讪笑了声，“那个，刚才那个人是店里以前的客人，想包我，我不想跟他，就闹得有些不愉快。”说着，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我也没想到他会带人来堵我。还好，余祈你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了。”说完，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

“少跟我贫。”余祈白了他一眼，“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余祈想劝他最好早点从“夜色”脱身，但一想到自己，好像又没什么立场说他，只好作罢。

孟冬贼兮兮地笑了两声，“话说，余祈，你跟陆总进行得怎么样了？”他一想到当初水月听到陆总包了余祈时恨得砸了休息室的镜子的情景就乐得很。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方嘉南突然问道：“什么陆总，你们在说什么？”

余祈心里暗道一声糟，他只顾着跟孟冬说话，都忽略掉方嘉南还在了。干巴巴地开口，“没说什么，一定是你听错了。”自觉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好，余祈心底下是不希望方嘉南知道这些的。毕竟，他暂时还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方嘉南脸瞬间黑了，“你是在质疑我的听力还是智商？”

余祈决定装傻到底，不理他。

暗觉自己说漏嘴的孟冬，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打了圆场。

“说来还要感谢你呢。”微微上扬的眼角不自觉地像在店里一样带着诱惑的勾子看向方嘉南。

见余祈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方嘉南心里也来了气，见有人送上门来，毫不客气地开始了毒液喷射。

“你眼角抽筋了还是怎的，能好好看人说话吗？”

第一次遭受毒舌待遇的孟冬瘪了瘪嘴，“……”

抢过余祈的手机，拨通自己号码后，挂断，孟冬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余祈挥挥手离开了。

余祈低头看了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看向隐在灰暗里的方嘉南的脸，轻声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方嘉南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来了。我送你回去。”

余祈笑着摆摆手，“不用了，待会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

方嘉南也不勉强，把几本资料书从袋子里拿出来，剩下的连同袋子递给了余祈。

坐上车，方嘉南看向窗外冲他挥手的余祈，似有若无地笑了笑，而后，缓缓摇上车窗。“走吧。”

余祈用没受伤的手抱住怀里的资料书，往公交站牌慢慢走去。可能是夜色太温柔的缘故，余祈觉得自己的心绪似乎也渐渐平静下来。

多啦A梦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余祈在站牌下的长椅坐下，掏出手机，接通。

“喂，怎么了？”

“回来了吗？”陆迹透过话筒传过来的低沉嗓音似乎能让耳朵整个酥麻掉。

余祈揉了揉耳朵，“嗯，我在等车。”

“我让张叔出去接你吧。”

“啊，不用麻烦了。”远远地瞥见自己要乘的97路公交车开来，余祈忙说道：“车来了，不跟你说了，拜拜。”

下了公交车，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回到陆宅。路边盆栽里种了些不知道名字的花，在夜色中羞涩地开放着。空气中隐隐有花香袭来。

刷卡进入大门，穿过小庭院，站定在门口。余祈放下外套袖子，遮盖住包着纱布的伤口。有些忐忑地开门进了屋。

客厅里没人，留了盏小台灯，放射出橘黄色暖暖的光芒。余祈放下书包和资料在沙发上，上了二楼，进入房间。陆迹出乎他意料在，正背靠着床头半躺在床上，膝盖弯起，大腿顶着笔电，双手飞快地在笔电上面打字。

听到开门的声音，陆迹移开眼看向门口。

“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毫无营养的对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陆迹注意力放回到笔电上。余祈拿了衣服便进浴室洗澡了。

小心地在纱布上面罩上两层保鲜膜，余祈洗洗刷刷一番自己，穿上睡衣，满身湿气地出了浴室门。

“你手怎么回事？”陆迹一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余祈手臂上的纱布。

余祈低下头，走到床边坐下。好吧，他就知道会瞒不过陆迹。

想好措辞，余祈尽量淡定地说：“没什么，今天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

陆迹深深地看着余祈的眼睛，而后嗤笑了声，“撒谎。”

余祈瞬间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真的。”说着，他突然也有点心虚了。可是，他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凭什么心虚。这么想着，余祈凭着一股气，翻身上床，在陆迹身边躺下，背对他。“我睡觉了，晚安。”

身后人却不肯放过他，大手放在他腰侧，一通乱挠。直到余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住手。

“你说不说？”陆迹故意放慢说话的语速，不怀好意地笑道。

余祈平复下来气息，无奈投降，“我说，我说。”

把该省的省略掉，余祈大概讲了下事情经过。

陆迹眉头渐蹙，壁灯的光芒在他的鼻梁侧打出了漂亮的阴影。余祈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忐忑地以为他会训斥自己。陆迹却在下一秒神色恢复如常，转过头，看着余祈有些不安的脸，轻声笑了笑，道：“逞英雄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语气里隐隐有警告的意味。

余祈没听出来，以为陆迹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放心下来。浓厚的睡意朝他袭来，余祈挣扎着说了句“陆先生，晚安”便放任睡意吞噬掉自己，很快睡着了。

陆迹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半躺在床上，侧头看余祈兀自睡得香甜的脸，心想，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在退让，不知不觉中为余祈做了好些原则上的改变。

可是啊，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改变了。

第十三章

第二天起床，陆迹已经不在了，另一侧的床单平整光滑得像是他没在上面睡过一样。

洗漱完，余祈把医药箱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解开旧的纱布，上面的伤口已经凝着一道血痂，余祈想到一直被纱布包扎住不利于伤口愈合，便收好医药箱，不再管它。

踏着早读的铃声走进教室，坐班的老师还没来，余祈松了一口气，放下书包，坐好。眼前出现了一盒牛奶，上面贴着一张粉红的便利贴，写着“抬头”两个字，余祈奇怪地依言抬起头来，眼前是梁欢咧着嘴笑得十分开朗的样子。

“早上好呀。”

“……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哎呀，不是我给你的啦。是今天早上有个萌妹子拜托我带给你的。”俏皮地朝余祈眨眨眼，梁欢笑得暧昧，“诶，余祈，你的春天要来了哟。”

无语地看着梁欢耍宝，余祈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问人家是谁。

方嘉南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成功地把两个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似笑非笑地说：“老师来了。”

梁欢赶紧坐正翻开课本假装在认真地读书。

趁老师走到其他组巡查，方嘉南别别扭扭地说道：“不要早恋，对学习不好。”

余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就没打算跟别人谈恋爱，怎么说他也算是“有妇之夫”了。不过，余祈转念一想，大概方嘉南是在担心他的学业吧。

于是，余祈真心诚意地对方嘉南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我知道了。”

见目的达成，方嘉南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把视线重新放回到课本，而后，微微翘了翘嘴角。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也正是余祈平时睡意最浓的课时。新的语文老师姓何，单名一个“熙”字。才从师范大学毕业教书没几年，课讲得不似他上一任老师，而是十分生动有趣。

可问题是他真的好想睡觉。余祈耷拉着一张脸，埋在书堆后，心念着他就小眯十分钟好了……

猛地被方嘉南一个肘击，余祈惊醒了过来，而后就听到方嘉南刻意压低的声音，“老师在提问你。”

抬头一看，果然语文老师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他。在周围同学看好戏的眼光中，余祈默默地站起来，眼巴巴地看向老师。

何熙也没打算刻意刁难他，当下重复了一遍问题：“刚才我们复习到台湾诗人郑愁予的一首诗《错误》，写得十分美妙。那么，请你到黑板上写出你最喜欢的一首现代诗，跟我们分享一下。”

“呃。”余祈迟疑了一小会，还是走到了讲台上，执起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一行规整的字迹。

“细看方知美丽，久品才解可爱。你也是那样。”是韩国诗人罗泰俊的一首《火花》，何熙站在他身后轻轻念了出来。而后，就听到何熙感兴趣地问道：“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你选择这首诗的原因呢？”

余祈怔愣了下，他能说是上辈子他从陆迹的书架中翻出的一本书，无意中在其中一页上面看到陆迹用钢笔写的吗。当然不能。

余祈抬头正视老师，故作轻松说道：“是我一位故人喜欢的诗。”

何熙了然地笑了笑，示意余祈坐回座位，而后，又开始讲课。

而余祈，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什么睡意也没了。

下课后，梁欢又把头转了过来，眼睛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细看方知美丽，久品才解可爱，你也是那样。’我怎么听着像在跟谁表白呢？”

余祈懒懒地单手撑着下巴，拿起桌上那盒牛奶直接递给了梁欢，“给你。”

梁欢接过，看了看，这不是今天早上萌妹子送的那盒吗，“诶，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我不需要。”

“好吧。”梁欢被他的回答给打败了。

放学回到陆宅，刚进门，就见陆迹提着一个旅行箱包从楼梯走了下来。

余祈坐在沙发上放下书包，还是忍不住开口：“陆先生，你是要去哪吗？”

陆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去英国出差几天，你在家，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明明是很温馨的一句话，却被陆迹说得一点感情起伏都没有。

“……哦。”余祈闷闷地应道。

待陆迹出门后，余祈提着书包进了书房。在书桌前坐下，拿出几张卷子开始做了起来。

一会儿时间后，余祈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靠墙而立的高大书架前。仔细回忆了一下是哪本书，伸手拿下来，打开，可是无论他怎么翻都找不到陆迹上辈子曾手写在这上面的那首诗。

把书放回原位，余祈蹙眉想道难不成是他记错了，还是陆迹还没写？

第二天到学校，余祈看着眼前的一袋手工烘焙饼干，深深地觉得无语了。

梁欢做举手投降状，笑嘻嘻地说：“这次可不是我拿进来的哦。是人家亲自送过来的。”

余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喜欢的话，就拿去。还有，下次再见到她，请帮我转告，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梁欢撇撇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余祈难得沉下来的脸色时噤了声。

接下来的几天，果真没再见有小东西出现，余祈默默地想，有时候发下脾气还真挺管用的。

第十四章

距离陆迹出差已经有好多天了，余祈心算了一下，又掏出手机查看日历，发现已经整整十天了。

庭院里，被王妈照顾得很好的金盏菊，正郁郁葱葱地开着。余祈整个人懒懒地摊在藤椅上，百无聊赖地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手机。 手指忍不住轻触手机屏幕，找到熟悉的名字，就拨了电话出去。听到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嘟嘟”声，余祈突然有些后悔了。这个时间，如果他没算错的话，英国此时应该已经是凌晨了，陆迹早睡了吧。

只是没等他挂掉电话，那头就接通了。余祈一时没反应过来，而电话另一头的人也不出声。听着电话里头传来的沉稳的呼吸声，余祈突然有点紧张，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陆先生，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嗯，你有什么事吗？”陆迹不置可否地问道。

“也没什么事啦，我就是想问问你，嗯……你什么时候回来？”余祈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发。

“还要过几天。你还有什么事吗？”陆迹似有所觉，轻笑了声，可说话的声音却还是一板一眼。

“……哦。我没什么事了。不打扰你了，陆先生。”余祈挂掉电话之前隐隐有听到甜美的女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英文，失望一瞬间被放大。他有些垂头丧气地想，早知道就不打这个电话了。

见陆迹放下电话，金发碧眼的秘书小姐毕恭毕敬地走到陆迹面前，报告陆迹之前吩咐她调查的内容。

陆迹点了点头，阔步回到会议室，环视一圈会议桌旁坐着的众人，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深邃，“Go on.”

做完课间操，往教室回走的路上，梁欢突然指着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女生，有些兴奋地小声说道：“诶诶，余祈，看到没，前面那个女生就是前几天给你送爱心的人哦。”

余祈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隐隐觉得女生的背影有点熟悉，但也没多想，就被方嘉南硬拖着往另外一条路走回教室。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熟悉感这么快就被证实了。

放学后的校园有些空荡，余祈只不过是走到校门口想起练习题没拿就折返回来，没想到却在路上被一个女生拦下了。

“学长，你你你还记得我吗？”女生有点紧张，见余祈疑惑地看向她，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上个月在冷饮店，我找你跟我拍了张照。”

然后呢？余祈默默地瞅着她。

“我叫梁梓晴，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见女生脸上羞涩地飘上了两抹红，余祈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在女生前面开口：“不好意思，同学。我想你误会了点什么。但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余祈特意在“男朋友”三个字上咬重了音。

从不知委婉为何物的余祈，看到女生乍听到脸色煞白的模样时，突然有了些愧疚。

没啥文学细胞的余祈同志绞尽脑汁想安慰一下她，却见女生一副想开了的样子，认真坦诚地保证：“学长，我会帮你保密的。我……”眼圈突然一红，女生努力把酸涩的心情压制下去，“我祝你们幸福！”

除了一句“谢谢”余祈真的不知他该说些什么了。看女生哽咽着离开，心情有点微妙的复杂。不过，哪有什么感情是长久的呢，说不定时间一久，女生反会笑话自己当时年纪小不懂感情呢。他这样安慰自己，慢吞吞地往校门口走去。夕阳的余光在少年挺拔的身形上蒙上了一层微醺的光影，虽光亮，却孤独。